下午三點半的時候,黍來找過一次夕,為的是借用廚房。


    盡管羅德島大廈劃分了宿舍區域,包攬了絕大部分員工的住宿,更有單位食堂解決三餐。


    但公司裏卻也有不少像黍這樣的,熱衷親自下廚的員工。


    兩者並不衝突,因為單位食堂也歡迎自信手藝的員工應聘兼職,甚至願意為其擴建規模。


    黍偶爾也會在那兒做做兼職臨時工,引來一片讚美。


    讚美雖好,卻遠不足以讓她迷失。


    所以她總是臨時工,沒有在那兒掛上正式的名號。


    如此待到一時興起地想要借用廚房時,反而會有些許不便——那兒經常是沒空的。


    盡管是‘單位食堂’這樣聽來很難有好印象的定位,但作為一家異界性質濃厚的公司,羅德島的員工不僅大半都是異界人,更是各類文化飲食圈下的異界人。


    吃的很雜,菜係很雜,其中亦不乏需要提前炮製的食材、醬料。


    這些是廚房時常忙碌的理由,也是黍偶爾會來找夕的第二個理由。


    你問第一個?


    拽她出門走幾步,曬點太陽——這是她對歲家人裏唯一一位死宅的常駐願望。


    隻不過願望之所以是願望,就是因其難以實現,就像那麽多的爹媽嘮叨幾年、十幾年、幾十年也都改變不了事實那樣,同樣念叨了好幾年的黍,對夕也是一副愛咋咋地的狀態裏。


    即便如此,她也算耐性驚人。


    畢竟有那縱觀因果的能力,就意味著打從開頭就能知道結局。


    就得麵對世上大多的嚐試,結果都不太美妙的殘酷事實。


    這麽一來,你還願意去做那些宛若無用功般的嚐試麽?


    對此,黍的迴答是那不變的實際行動。


    於是在夕繪出的廚灶中忙完,端著同樣提前炮製的醃製品放在宿舍房間角落,這位發如水彩的女孩便起身扭頭,看向那坐在電腦前故作認真模樣的小妹。


    “夕,奧默最近有聯係你麽?”


    “啊?”


    過大的音量,詫異的目光,旋即是好幾秒的沉默與那之後的表情連同動作管理。


    夕又繼續裝模作樣,擺出一副認真衝浪的架勢,看也不看這邊的問:“他幹嘛要聯係我?”


    “也不是說要他聯係你,隻是我想啊,這麽幾年能讓你出門去見的朋友,好像也隻有他?”


    “惡…黍姐你亂說,讓年那家夥聽到也弗好說會傳成什麽樣。”


    “她要真開這種玩笑的話,你就跟我說,我替你做主。”


    “叫別人做主多小孩啊……我和年都不會做這種事的,倒是黍姐你那邊忙完了嗎?”


    “忙完了,雖然都是初次嚐試,但感覺應該能做得不錯。”


    “什…嗯,那沒有別的事要忙嗎?”


    沒有卡頓,語調平穩,表情繼續繃住,完美!


    夕大畫家一麵在心頭自我認可,一麵繼續故作冷淡地想要掩蓋一些事實。


    譬如令姐這兩天都在這裏,也譬如令姐從昨晚到現在都又失蹤起來,卻顯然與往日的失蹤不是一個理由。


    黍之前來找她的時候,夕就已是在心如擂鼓,頗有一種藏匿罪犯期間被不知情的警察鄰居問候似的緊張。


    盡管不知道為什麽要隱瞞,細想或許沒這個必要,但又連細想都不願去想。


    夕大畫家在緊張起來就不管那麽多,突然聽到奧默的名字更是差點一抖,險些以為黍姐突然上門借廚房時,自己心頭亂飄的猜測之一成真。


    她不應該是為這事來的吧?


    她最近不該都在管她那試驗田嗎?


    秋收之後就有很多工作要處理,她還和那個叫什麽佐久名比命的東國神明小孩聊得火熱,整天就待在她那些大棚裏……怎麽今天就跑來借廚房了…?


    今天,今天不該是工作日嗎?


    心理活動分外豐富的無業遊民夕小姐,雖然老待在屋裏卻不會漏過朋友圈、家庭群的任何消息,對於每位旮裏人近況都有一個基礎的把握,這就是沒日沒夜上網衝浪帶來的自信。


    但也因為這份自信,讓她麵對黍這有違常規的造訪止不住慌亂,畢竟她心裏有鬼,更不擅長信息整理、邏輯推導。


    現在就是腦子裏閃過什麽都覺得有可能,排除法是做不到的,不去想更是你行你上,麵對老姐更是擺出一副冷淡寡言的平日模樣就算成功。


    她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了。


    已經很給大姐麵子了!


    在不知她跑哪兒去的情況下還這麽幫她捂著,已算是姐妹情深,做妹楷模,若再被家裏人這麽嚇……


    那她也得消失不見!


    然後她就聽到對方迴答一句:“別的事嗎?應該沒了吧?除了給奧默準備的那些德菜前置,也就剩下給令姐弄兩壇酒?那個隻需要我去酒窖看看就……怎麽了?”


    話沒說完,黍就見夕那滿眼的驚悚,怔了一下,迴想自己說過的話,輕輕啊了一聲。


    “…我沒說過令姐邀請奧默來吃飯的事?”


    “你完全沒說過…”


    夕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表情,她還挺想大聲喊出這句話的,但實際隻是如鯁在喉,自己那低得離譜的聲線堪稱暮氣。


    “我看到的是你知道這件事……啊,我沒分清。”


    反應過來的黍咳了兩句,以掩蓋自己被未來混淆了當下判斷的事實,也迎來了小妹那略顯擔憂的目光:


    “你不會也最近休息不足吧?”


    “別擔心,對我們這類人來說,少睡一點也不妨礙。”


    “正因如此才更加擔心,你前段時間都在忙那實驗田的研究吧?非常麻煩的項目,甚至還讓你破戒,動用了能力。”


    “沒那麽嚴重,本身不算什麽大事,倒是令姐這事比較重要,讓我都出了這種小紕漏。”


    “……”那倒是真的……對這話題隻能沉默,實在不知該說哪些,又有哪些不該說的夕,唯獨認同令姐的這事很容易讓大夥兒關心過度。


    “而且別想拿我的事來轉移話題哦,夕,你一開始就知道令姐的心事吧。”


    “……那個…黍姐你是看到了還是跟大姐聊過了。”


    “那很重要嗎?”


    “好像也不是很重要,那,那黍姐你能找到大姐去哪兒了嗎?從昨晚開始她就不見了,我又不好跟大哥他們說……我一直怕她出點昏招,她在這方麵還挺…挺怪的。”


    反複斟酌了一下,夕決定用‘怪’這個字來形容大姐那行軍打仗般的思維邏輯。


    換做平時倒也罷了,年關將近的這幾天正好是大家都忙得要死,生活狀態絕對好不起來的階段。


    畫之大者,可以推導能力不足,卻唯獨不能觀察力弱。


    他們正是靠那目光來束縛一切,靠那感知來捕捉一切,方能刻入一切的意蘊,將那「神」與「質」都移挪釘入。


    畫龍點睛,移神定質,莫過於此。


    也正因如此,夕對大姐的提議都是以保守角度出發,也一如她那一貫的生活態度。


    她非常明白在那充斥壓力的糟糕一天之後,再招來些打破維穩一麵刺激的結果——在她還未離群索居,還在行走於人群之間,還見過亂世饑年的那段日子裏,那事與願違的畫麵實在是不勝枚舉。


    更給她留下以相當深刻的印象。


    “emmm…怪啊……我覺得還行吧?”


    由因見果,由果溯因,又因時時都有新的因果而視角多樣的黍,對此隻是微妙地笑笑,旋即垂首看了眼自己那放在角落的醃製品。


    “結果好就行。”


    “不用擔心她在哪兒,也不用擔心她會怎麽做,反正她不會給自己找不自在。”


    “那可是咱們那個灑脫隨性的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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