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後黑白郎君用一注熱湯衝了杯柰花蜜金橘擱到她麵前,動作極其優雅。

    她不習慣辣食,最後那碗原本該是微辣的糊辣湯,許是因應這麽冷的天,上頭鋪了一層辣油。

    辣得非常帶勁,讓她一口湯咽下當場說不出話。黑白郎君隻瞟她一眼,沒有任何反應繼續吃他自己的。等她辣完,他又把湯端道自己麵前,不發一言喝了,然後為她衝了那杯柰花蜜金橘。

    憶無心無法理解黑白郎君到底是溫柔呢?還是後知後覺?還是溫柔得很後知後覺?

    總之,他有費心拂照她。那個不怎麽有耐性的黑白郎君吶,多讓人難以想象。她喜孜孜捧起那杯柰花蜜金橘小口小口啜飲。

    憶無心就和一般的小姑娘一樣,餐桌上沒自己該吃的東西,便有些坐不住。

    黑白郎君沒攔她。他本是視規矩於無物的人,便任憶無心往外頭去湊熱鬧。

    憶無心站在南宮邸的大門往外望,人群層迭圍觀,好不熱鬧,一時之間,天飄薄雪、地上重雪的清冷竟被這樣的熱鬧取代了。

    鑼鼓喧天。

    轎前擔、花轎、十二杠鋪陳,接著是朱紅嫁妝從麵前一箱一箱過。

    憶無心頭一迴見婚娶的陣仗。紅妝綿延,歡慶風光,有對人兒將從今日,舉案齊眉,攜手白頭。

    成親就是這麽迴事吧?同心愛的人在一起,日日月月年年。

    憶無心看得出神,突然一個影子從她旁邊探出,語氣很是歡快:「憶姑娘,不冷嗎?還是想到了誰,站在雪中也不覺冷呀?」

    「小荷!」她嚇了跳,隨即笑出,「妳說什麽呀,我隻是想……」

    小荷話接得飛快,「想主人?」

    憶無心閉嘴了。她想的是有那麽一雙璧人,想的是若有人能與自己一生相守,許能稍解她與親人總是緣薄的遺憾。

    她的想望,不知怎麽地套在黑白郎君身上似乎要成妄想。

    這男人,不會為誰止住腳步,她在意識交流之時不就明白了?強者逆天,黑白郎君想停便停、想走就走,她留不住。

    輕輕點頭,算應了小荷,「是想著他。」

    「可妳的表情,一副像被拋下的樣子……」

    「是嗎?」她摸摸自己的臉,表情,有這麽明顯?「我在想,誰也強求不了他。隻憑喜歡,能留住他嗎?」

    「直接問就好啦!」

    憶無心輕笑,「沒事,我剛剛隻是多愁善感了會兒,妳別放心上。」

    她不知道如何留住黑白郎君。但她可以挑戰他,各種意義上的。

    暗暗想著,憶無心腳步一踅,往正房方向去。

    ※

    黑白郎君還坐在桌前在慢條斯理地喝茶。

    憶無心一進來,徑直坐到他對麵,笑意盈盈,黑白郎君直覺卻是不懷好意。

    「黑白郎君。」

    他不說話。

    「你能教我武功嗎?」

    他皺眉,「我對收徒毫無興趣。」

    「我沒有要當你的徒弟,隻是想請你指點我武功。」憶無心解釋,順道激他。反正黑白郎君不會對她如何,不怕。「難道你認為待我大成之後,會……被我?」

    她做出翻手掌的動作,明示意味十足。

    放下茶盞,他氣定神閑道:「黑白郎君從不畏戰。」

    「我沒有說你畏戰呀,怕輸和不畏戰,應該是兩迴事吧?」唇角微微底勾,笑意清淺;美麗的眸子定定看他。

    「激將法使得刻意。但黑白郎君可以成全妳的不自量力。」他若不願,恁天也逼不了,男女□□亦然。激將有用,不過是他有意願去做罷了。於是他倏地站起,對憶無心一勾,示意她跟上:「過來。」

    黑白郎君並非天才。

    他耗費十年時間才練成陰陽功體,論天生資質,或許史家之人個個都勝於他。他不屈不撓,才能走至今日這地步。

    強悍絕倫、屹立不敗。

    憶無心有天生的好資質。

    某方麵來說,因為靈界自由放任的教育,導致憶無心靈術七零八落;雖身負強大靈能,術法卻是近兩年才勤奮練成。之後斷斷續續接受長輩們的指導,沒有循序漸進底學習、功夫多是東拚西湊。

    這樣的狀況下她還能成長至每次中原有難都派得上用場,完全得歸功於她的先天資質過人。

    照理說,她有一個天下第一掌的父親,在父親的指導下,憶無心拳腳功夫該要不錯。偏偏藏鏡人愛女成癡,一身的功夫盡往敵人和史豔文身上招唿,說到指點可愛的女兒幾招?

    藏鏡人是十足十從實戰吸取經驗的奉行者。練武哪有不受傷,問題在於,憶無心擦破了皮,藏鏡人都要心疼上三天。

    要他出招往憶無心身上招唿?那簡

    直是硬生生剮藏鏡人的心頭肉。萬惡罪魁天條都敢犯,隻有打女兒辦不到!

    等到憶無心遇上黑白郎君。

    套句黑白郎君的話來說,憶無心,極弱。

    莫說黑白郎君將女性多當為觀賞用、無意與之動武;當他與憶無心同行時,他就是一直在照看這個小姑娘。

    弱小無力,又常常想著做超出自己能力範圍之事,例如悲憫天下蒼生什麽的。

    黑白郎君看憶無心的功夫,隻能說氣勢無其父霸道、出招不及其母兇殘。但他不否認這是個頗有資質的娃兒,應變不慢,隻是無謂的多愁善感著實容易令人放空走神。

    隨性如黑白郎君,看著看著,還不至於會有恨鐵不成鋼的情緒出現,頂多偶爾指點,點到為止;因他想,縱有再多在意,他與她不過萍水相逢,何需多費心思。

    待他倆再也不是萍水相逢……

    既然憶無心開口,黑白郎君偶爾也會遂她所願。

    正房最外側有間練功房。那是許久之前,斯文客尚未出現江湖、南宮恨隻是南宮恨時,他所使用。

    他推開練功房門片。彼時還有不少兵器在,他再也不需要後已然清空。現僅僅是空房一間,隻除木頭地板上鋪的水竹舒席,倒是和從前無二致。

    憶無心跟在黑白郎君身後,脫了鞋,踩上竹席。

    篾絲細密、編織精致,腳下的觸感柔軟光滑,就是有些冷。

    他立於她麵前,雙手背在身後,緩緩踱步,道:「妳敢挑戰黑白郎君,愚蠢的勇氣,值得欣賞。」

    「你這話聽起來不像稱讚。」

    他哼一聲,「隻教一招,能以此招敗黑白郎君,妳自可獨步江湖。」

    憶無心好奇問:「一招?一氣化九百?」黑白郎君的武學,最具盛名者在那無堅不摧的一氣化九百。要她能獨步江湖,莫非?

    黑白郎君看她半晌,「哈哈哈哈哈——」

    憶無心許久沒聽見的笑聲此時再出,猖狂神態,擺明是笑她程度不夠還妄想一步登天。

    黑白郎君笑得毫不客氣,笑聲過後才說:「有何不可?待妳能以此招敗黑白郎君,一氣化九百自然水到渠成。」

    「你今日意外地好心……」憶無心莫名覺得有詐。相處到現在,她再也不相信黑白郎君是個直腸子的人了。無論是意識交流中她所見的斯文客、還是現在的黑白郎君,他隻要心念一動

    ,隨興所致也可以把人整得人仰馬翻。

    「哼!」

    然後黑白郎君猝不及防地,出招了。

    憶無心來不及有任何動作。她唯一知道的是有道影子襲來,快得她無法反應,待迴過神,人已躺平。

    沒能在地上躺多久,黑白郎君旋即將她拎起,說:「就此一招。」

    憶無心突然悟了。

    莫怪黑白郎君說能以此招敗他即能叱吒江湖。要敗黑白郎君,沒有與之旗鼓相當的功底、沒有那等身經百戰的曆練,想動他毫毛,談何容易!

    咬咬唇,憶無心心知被訛了也沒意冷心灰。程度差距一事她早明白,讓人輕易拎人了起來,擺好架式,一掌擊向黑白郎君肩匣。

    黑白郎君便是手上一擋、腳下一掃,憶無心人一仰又要翻過去看天花板。幸而這次黑白郎君發了善心沒讓她摔,在憶無心將倒未倒之際,拉著她腰帶往前提。

    黑白郎君不喜浪費時間等人從地上爬起,尤其是像憶無心這麽弱小的。但她是他心所係,過招之間,終究多了幾分優待。

    「攻敵人麵門,對方舉肘擋時隔開,再攻下盤。趁其腳步不穩時,擊向敵胸窩,使人向後跌出。」黑白郎君先講解一遍動作順序,便馬上要憶無心以他為敵演練。「連兩迴,我均用同一招,輪妳演練,出招!」

    這可真苦了憶無心。

    說得簡單,以黑白郎君為對手?談何容易。

    強者手上無弱招,最普通的四兩撥千金,黑白郎君也能乘勢借力,使得讓人分筋錯骨。

    況且他速度極快,快得她還沒搞清楚怎麽迴事便已被製伏。她連看清黑白郎君的動作都無!

    黑白郎君崇尚從實戰與痛苦中學習。武學之事,不教則罷,要教,他對憶無心可說是嚴厲。

    黑白郎君本不需誰人並肩。

    憶無心欲逐他前行,他會遂她所願。讓她有能力,跟上他腳步。

    ……隻是,黑白郎君實在不是個好老師。

    況且他倆現下景況,有萬分的微妙。

    「不堪入目!」黑白郎君教得有幾分上火,一擋一推,憶無心還弄不清楚是怎麽迴事,人就又被摔了出去——照理說是該如此,最後黑白郎君還是留力輕推,扶住她後背沒讓她摔出去。

    迴過神來的憶無心覺得有點冤枉,眼前當對手的人在她出招時不動如山,以功底欺她就算

    了,還怪人不夠力道!她要是能用肉掌和黑白郎君拚搏,今日也不需要他來指點呀!

    拍拍衣服站好,憶無心扁嘴指控:「是你動都不動!」

    「實力不足竟怪到本郎君身上。」

    「我連你的百分之一都不及,你不動,我怎麽練招呀。」

    意識到不把自己的水平調降實在難以對練,黑白郎君勉強道:「好吧,再來。」

    「你再示範一次。慢十倍。」

    「慢十倍妳也擋不下。」嘖了聲,「注意看了。」

    「右手攻妳右臉,」他說著,手也真的伸出,非常緩慢的速度。停在憶無心右頰邊,還晃了晃,「妳,隨便一隻手來擋。」

    憶無心忽然有種黑白郎君把她瞧得扁扁的感覺,可是乖寶寶還是依言舉起右臂要將黑白郎君的手往外格檔。

    舉到一半,黑白郎君叫停,左手一伸、由下穿入,手掌撞在她右手肘下,把她的手輕輕推離原位。

    「對方要擋,左手立刻往下穿,挑開敵人的手。此時原本攻擊已中。」他最初停在憶無心頰邊的右手指背輕觸她臉頰,表示攻擊得手。「立刻出左步、套住敵右腳,右手抽迴,發勁往敵胸前擊,使人向後跌去。」

    他還特有耐心,待到動作講完,腳一勾、手再一推,憶無心雖有準備還是往後倒去。

    結果依然和上迴相同,她又跌進黑白郎君臂彎,另掌指尖點在心口未觸及她。要來真的,今天她已被打倒第……無數次。直到黑白郎君這般詳細拆解,憶無心總算明白這一招的全貌。前幾次,黑白郎君確實對她萬分底手下留情。

    說不得,連招他都沒出完。

    「丫頭,給妳一個機會反擊。」

    憶無心由下往上,仰視黑白郎君挺直了背脊,高她好幾等的睥睨嘴臉:「就這姿勢?」

    他點頭道:「倒下時出招反擊,也是常見。」

    「後跌此時擒住敵手,同樣發招攻其心口?」左手壓住他手,讓他掌心平貼在胸口,右手舉起,輕輕貼上黑白郎君胸膛。

    黑白郎君不由得看了一眼觸上他心口的手掌。

    女子的手,柔軟細長。

    除卻武鬥,還能有誰可以直觸他要害?

    唯她而已。

    「敵人有手。」換句話說,要不是他好心撐住她後腰,眼下還會空出一隻手來擋招。

    「唔唔。」

    憶無心皺眉苦惱,又聽聞黑白郎君道:「速度夠快,未必不可行。」

    她笑開,像是想到什麽好主意,「那、這樣如何?」

    「嗯?」沒見她有立即動作,他頭低了一低,就想看她弄什麽玄虛。

    說時遲那時快,憶無心抓的時機準得不能再準,本貼於黑白郎君胸膛的手往上竄、將他人拉了下來。

    他未及撤手,她吻得試探。

    ……前一陣子,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境卻完全不同。

    他想說些什麽,又覺得不管說什麽都不合時宜。憶無心雙手勾在他頸上,唇瓣柔軟,香氣幽淡。

    ……他可以感覺到,掌下女子柔軟的胸脯、及其劇烈的心跳。

    氣息交融。

    不知是哪方輕微的動作,便讓彼此糾纏更深。

    相濡以沫,幾往來迴。

    不知何時,兩人雙雙倒在練功房鋪墊著、篾絲細密的竹席上。

    男性的身軀沉重,壓在她身上,拉開距離萬分地艱難。憶無心在下,黑白郎君一臂環在她後背,依舊是占盡優勢。

    兩額相抵,她緩著有些急促的唿吸,低道:「這招專門對付黑白郎君。」

    「小有成效。」最初被吻的那個人爽快承認。

    凝視他暗紅雙眼。他眼簾低垂,眼睫極長;氣息同她,比平日還要多那麽一點點熱度;雙唇帶上吻後的水澤,十分底撩人。

    「既然我得優勢,應該要換一下位置。」這話說得斷續。她聽得見自己心跳萬分劇烈,何況橫壓其上的男人指掌。

    黑白郎君聞言不語,像是思考,點頭緩緩道:「有勝敗才有刺激,讓妳一點又何妨。」

    於是黑白郎君一拉一扯,憶無心迴過神來,他倆已上下調轉,她妥妥地整個人壓在他身上。

    憶無心七手八腳爬起,改換姿勢坐在他腰腹間,至少這個模樣像是壓製了他。

    黑白郎君單肘半支起上身,腰間有人壓製。這個男人,肯定是難有這般落於下風的姿態。可是,她這上風感覺有些別屈。

    不服氣地低身往前壓,「……再來。」

    他沒拒絕貼上唇的細碎觸感。於他,這樣小小的撩撥還不夠。

    憶無心還輕輕吮著他唇,小嘴才張,立刻感受到黑白郎君萬分配合。

    誰也不曾追

    逐著誰。軟唇與舌尖碰上了,有許久難分底難舍。

    沿著下顎往頸子的觸感細碎溫熱。她喘息低低、嚶嚀輕細,對於男人的動作,沒有抗拒。

    直至黑白郎君吮她頸側,憶無心才往他頸間咬了口。

    雙手揪住他衣領。再往下,便不一樣。

    「舊招重出,毫無新意。妳已經輸了。」無聲好半晌,黑白郎君才道。

    「哪有……」憶無心抬頭。原來淺朱的唇色此刻像是上了胭脂,水潤紅豔。「你明明說有成效。」

    「無心。」黑白郎君隻這二字,低低底,沒再說話。千言萬語,彷佛凝在此句。

    他的聲音向來高亢。偶有低語之時,如呢喃,如情話,次次直撩她心。而他長指由頰邊劃過,緩緩撫著她濕潤的唇。

    憶無心張口欲言,卻隻是觸到他指尖,便又忘記自己想說些什麽。

    灼人入心。

    那雙任誰也難入他眼的紅色瞳眸因她漸起波瀾,融如春水,她豈有辦法不滅於其中。

    憶無心揪緊著黑白郎君衣襟,且進且退。

    他不曾有過一言。

    憶無心隻能感覺原本在她唇上的指尖,此刻轉而在頸間流連。

    他愛撫過之處。

    他吻過之所。

    他在等。

    等她明白。

    黑白郎君,容她強求。

    「……你贏了。」發顫的聲音泄露了她過於急促的心跳。

    這男人沒什麽耐性,可他又很忍耐地等她想個清楚。

    憶無心明白自己喜歡黑白郎君,否則對他的碰觸又何來歡欣之感。她甚至不需要用到『容忍』一辭;因為她全無厭惡。既無厭惡、何來容忍。

    隻要他想,她就是他的。

    ——而他,也是她的!

    心發了狠、雙手用力直把黑白郎君雙肩壓在地上。

    異色發絲委地。

    黑白郎君沒有試圖反逆情勢,隻將雙手輕輕擱上憶無心雙膝。

    他就那樣在她身下,輕巧地拉除她腰帶。

    衣衫自少女肩頭滑下。白晝日光,映得她玉肌透白。

    他握住她腰,緩緩上移;那一日他曾試探底撫過她身軀。

    憶無心身軀輕顫,卻是傾前任黑白郎君掌握。

    膚白如雪,他指尖撫弄的嫣紅,如血。

    而此時她心跳比那日更甚。

    少女纖細的指尖滑過線條分明的鎖骨,劃過男人敞開的衣襟。

    強健壯碩的男性軀體。由胸口再更往下,五指按在他腹上,憶無心幾可感覺武者練到極致那肌理所蘊之力。

    剛硬,卻又柔軟。世俗評價為奇異的黑白膚色,在她眼所見卻是十足撩人。

    憶無心移開膠著黑白郎君身軀上的視線,對上他的眼。血般沉紅。

    相看無限情,教君恣意憐。

    心跳未曾緩解,卻不想退卻。

    終於黑白郎君開口:「不做無用的掙紮,明智之舉。」

    他這話,一語雙關。

    黑白郎君,亦不做無用之功。

    ……有誰的情動。

    有誰,已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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