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劍將飯菜送到憶無心——同時也是黑白郎君——的房間,她有那麽一點兒渾身不對勁。

    和害怕沒有關係,而是更微妙的……詭異。

    如果他們的所在,不是戀紅梅自個兒留宿親友的房間,而是梅香塢二樓的包房,那可就不隻詭異,可以直接當成風流韻事來講了。

    縱然她很清楚黑白郎君是與還珠樓主任飄渺不相上下的可怕人物。這些在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和她距離太遙遠,而且被神化得太過(或者說被變態化);要她想象他們的七情六欲乃至八卦軼事,難度不小。再說要是八卦讓當事人聽到,被高手惱羞劈死,誰賠?

    若身在還珠樓,這種送死的任務,她是萬萬不肯當出頭鳥的;偏偏她現在身在多是一般女子的梅香塢。姊妹們對抗魔世、在男人身上搜集情報很有一手,但在魔世通道封閉的現下,壓力既遠,大家難免對武林道上有點遙遠、卻又不太遙遠的江湖人好奇了起來。

    黑白郎君此人有多危險,還珠樓出身的冰劍豈有不知的道理。所以她不敢讓其他姊妹隻因為一星半點的好奇來攖黑白郎君此人鋒芒。

    輕輕敲門,門咿呀地直接開了條縫隙,不是她預想中由無心來應。

    而黑白郎君,也不是她猜測中的傲慢癲狂。

    她端著飯菜進房時,跟在憶無心身後、正由內室步出的黑白郎君朝她頷首,雖未言語,道謝之意卻是明顯。冰劍從來沒想過這輩子會收到黑白郎君的謝意。頷首示意的道謝也許微小,出自中原第一狂人身上,冰劍有這等意外至極的感覺絕不誇張。

    黑白郎君半點沒注意冰劍內心訝異,禮貌是什麽東西他基本上懂得。撇開他隻想痛快過活這點,要當正常人時,黑白郎君可以表現地比誰都正常。

    ——所以說,一般世俗的正常,約莫是字寫作「正常」,黑白郎君讀來叫「鬱悶」。

    少說點話明哲保身的道理冰劍很懂,鋪好飯菜、和憶無心說了幾句話後她人便退了出去。

    憶無心視線隨著黑白郎君打轉。房內黑白郎君一副隨遇而安的模樣,該坐就坐、該吃就吃,別說黑白郎君腦子裏不懂扭捏二字如何寫,他簡直自便得很。

    打從和黑白郎君走在一道,這人就打破憶無心很多對於武林俠客的想象。

    有人和她說,她身邊的人們多是非同一般,不能與一般武林人士相提並論。

    她的父母親為官仕宦、伯父一家

    也是名門,待她極好的千雪阿叔更是王公貴冑;若論草莽江湖,他們這些人才是異類。

    憶無心對江湖的認知,始於被西劍流擄走之時。事後迴想,那時那刻,她好像才遇到了想象中的武林中人。比名門高位出身的人們更單純些,更容易相處。

    然後她被卷入一連串的爾虞我詐之中,再然後,她遇到了黑白郎君。

    原以為這人就是典型的俠客了,但也隻是『原以為』而已。

    武林道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狷狂無比、傲慢非常。而與之相對的,是他不動武時的平和淡然,舉止間,有那麽一股斯斯文文的書卷氣。

    憶無心還不夠老江湖,不知道黑白郎君那斯文客的過往。知道也無濟於事,畢竟形象差異太大,對著人說黑白郎君斯文優雅,約莫就是等於對人講藏鏡人溫柔和善差不多——聽的人通常隻會擺出『好可憐啊這孩子腦袋壞掉了』的表情看著她。

    「看我做什?難道妳以為本郎君這時還需要妳寸步不離看顧?」解決民生大事後黑白郎君眼角餘光一帶,問了坐在角落羅漢床上、看他吃飯活像在圍觀可愛動物喂食秀的憶無心這句。

    眨了眨眼,憶無心誠實地道:「我隻是對著你的方向發呆……」

    「那妳可以移開視線了,黑白郎君沒興趣任人觀看!」

    她對這句話的迴應是打了個小小的嗬欠,耳邊照例傳來黑白郎君的哼聲、還有門板開了再關的咿啞聲。

    房裏隻剩她一人,憶無心伸展下身體,順勢橫倒在羅漢床上。從昨晚到現在都沒睡,她不累,但不能不說沒有半點困頓。黑白郎君醒來的此刻,她放下心來,更加重一夜未眠的困倦。

    待黑白郎君不知去哪繞了圈再度踏入房間,他所見便是憶無心把自己蜷在一起,拿下了帷帽,窩縮在羅漢床一角,沉沉睡著。

    站在羅漢床前,他低頭定定看了憶無心一會兒。既不出聲驚擾、也未伸手將人抱上床榻。

    黑白郎君何等敏銳,即便是評判自身,亦從不容情。

    他知道自己把這個女孩放在心上。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有了她口中所說的黑龍、白狼殘存在他心中的感情。那情感過於強烈,舍棄一切,也要護她周全的決心,縱然他印象全無,也依舊鐫刻。

    所以黑白郎君,見不得這女孩有性命之危。

    這份感情,黑白郎君隻能說都存在了,在意也沒有用,

    有遇到就罩著、分道揚鑣便隨緣。他這人向來隨意,對不知何時冒出來的莫名情感……隨便啦,高興就好。

    見她受傷、他也不會痛快。黑白郎君從來不是糾結之人,順心即可。

    黑白郎君往袖裏掏摸了下,竟然就讓他摸出一隻前肢好像抱著什麽東西的野兔。姑且不論一個高壯的男人站在熟睡的女孩身旁是種什麽樣的場景,能從袖中掏出不動不掙紮的活物本身就足夠不合理。

    然而基於黑白郎君是個在無論何事發生自他身上,不合理也該要合理的男人,所以這點小小的奇異,就別深究了。

    他把那隻兩眼睜大、耳朵豎直、全身緊繃,似乎隨時準備衝刺逃跑但是被某人氣息震懾到跑不動的野兔擺到憶無心旁邊。

    野兔僵在少女身邊,莫名地像憶無心帷帽上那顆白絨的毛球。黑白郎君瞧了瞧,嘴角勾起微乎其微的弧度。

    黑白郎君若笑,通常都不會有什麽好事。野兔被黑白郎君這麽一笑,尖叫撲騰上憶無心腰腹間、盡其所能地往少女懷裏鑽去。

    「唉呀……!」

    憶無心還淺眠著,野兔一撞之下她醒了過來,目光所及隻有黑白郎君這個大黑影擋在眼前;往懷裏一摸、滿手的溫軟毛皮觸感還抖得厲害。

    她困得慌,姿勢未變,還是側著身子蜷在羅漢床上,指尖輕輕地替懷裏被嚇得慘的小東西順毛,邊打嗬欠邊問:「你哪裏弄來的呀?」

    「幽靈馬車上。」會來找黑白郎君的,通常都不是善類,於是他徑自歸類這是憶無心的訪客。

    「喔。」憶無心指尖順著順著,速度逐漸緩了下來。在她沒注意的時候,野兔不抖了,然後……就和她一起睡著了。

    這等一起睡的技能簡直讓黑白郎君嘖嘖稱奇。莫名地他知道憶無心對動物很有一套,沒想到她安撫的技巧已經如此出神入化。

    站在原地,繼續看了憶無心一會兒。

    撩撩衣擺,黑白郎君在羅漢床的另一側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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