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完草之後,其餘人都迴去休息了,魏瓔珞卻仍要洗一堆恭桶。

    手上幾道豁口,是拔草時被韌草割傷的,如今一沾水,鑽心似的疼。魏瓔珞一邊齜著牙,一邊將手泡進水裏,洗到一半,身旁忽然伸出一隻手來,將她受傷的手從水桶內拔出來。

    魏瓔珞轉過頭:“袁春望!”

    袁春望瞥她一眼:“叫袁哥哥。”

    魏瓔珞嘴角一抽:“這麽肉麻,我可叫不出口,你讓錦繡她們叫去。”

    “她們就算了,我不稀罕。”袁春望懶懶一笑,忽然掏出幾根雜草塞進嘴裏,嚼爛以後,吐出來敷在她的傷口上。魏瓔珞吃了一驚,正要將手抽迴來,卻聽他解釋道,“這是刺兒菜,能止血消炎。”

    魏瓔珞將信將疑,過了一會,傷口處清涼發麻,方知他說的是真的。

    “我們這種人,天生爛命一條,在貴人們的眼裏,隻是看家護院的家犬。等沒了利用價值,就算你死在路邊,不過是條野狗,沒人多看你一眼。”袁春望笑著對她說,“所以,不要那麽傻,你的性命,要自己愛惜。”

    魏瓔珞神色複雜地望著他,心裏有些不懂,他為什麽突然之間對她這麽好,是有什麽企圖嗎?

    迴過神來,又覺得荒謬。隻怕他先前也是一樣的心思,懷疑她突如其來的好,是否對他有什麽企圖。

    世事難料,幾乎是一夕之間,兩人的地位跟心思竟完全調轉過來。

    替魏瓔珞處理好傷口之後,袁春望站起身來,卻沒離開,而是轉身替她刷洗起恭桶,水聲嘩啦,伴隨著他清冽的聲音,他背對著她道:“富察傅恆再愛你,不過看你年輕美貌,新奇有趣,就算你用手段嫁入富察家,等多年過去,恩愛消弭,他還會一如既往,愛你如初嗎?”

    他忽然轉過頭來,對她笑道:“不說以後,就說現在,你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裏?”

    魏瓔珞麵色一僵,冷冷道:“不用你管!”

    “我不管,那你讓他來幫你刷吧。”袁春望笑道。

    魏瓔珞從地上掙紮而起,伸手去奪他手中的刷子,但袁春望將手高高舉起,雖是個少年郎,但他手臂修長,魏瓔珞踮起腳來也夠不著。

    “我可是為你好。”袁春望笑道,那笑容怎麽看怎麽假。

    魏瓔珞收迴手,冷冷盯著他:“袁春望,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袁春望聞言一楞。

    “你一笑,我就知道你要使什麽壞主意。”魏瓔珞沉聲道,“你不是為我好,你隻是太孤獨了,所以想要我跟你一樣,憎恨別人,報複別人,最後變成跟你一樣的人……如此你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是不是這樣?”

    袁春望麵無表情半晌,忽然揚起嘴角,笑容一點點擴大。

    比起他先前的笑容,現下的這個笑容顯得又詭異又豔麗,似一條慢慢直起身的毒蛇,叫人背脊發涼,但不知為何,魏瓔珞覺得這才是他真正的笑容,發自真心。

    “你眼珠子一轉,我也知道你要使什麽壞主意。”袁春望抓住她傷痕累累的右手,如同毒蛇纏繞住自己感興趣的獵物,眼中閃動著興致勃勃的光,“咱們兩個這麽了解彼此,就像照鏡子一樣,不如……你不要喜歡富察傅恆了,你來喜歡我,不是很好嗎?”

    “還是別了。”魏瓔珞毫不猶豫的抽迴手,“兩條蛇都是冷血動物,能夠互相溫暖嗎?”

    袁春望抿了抿唇,與其說是被冒犯,倒不如說是在細細咀嚼毒蛇這個詞,最後竟覺得心滿意足,嘶嘶一笑:“不能互相溫暖,總能互相照顧!魏瓔珞,我們結盟如何?”

    魏瓔珞沒料到他嘴裏會蹦出這樣一個詞:“結盟?”

    袁春望看了看四周,忽借著幾隻堆砌成牆的恭桶,三步兩步上了牆頭,然後迴身朝魏瓔珞伸出右手:“上來。”

    魏瓔珞麵露猶豫,此人反複無常,無法用常理來揣測,說實在話,魏瓔珞不大想沾上對方……

    袁春望詭異一笑,忽然張口大叫道:“魏瓔珞殺了張——”

    “住口!”魏瓔珞大吃一驚,不用他幫忙,自己就借著其餘恭桶,手腳並用上了牆頭,雙手封在他的嘴唇上,壓低聲音斥道,“你發什麽瘋!我要是被抓了,你又有什麽好果子吃?”

    麵對怒不可遏的魏瓔珞,袁春望卻彎了彎眼角,他的眼睛生得極好看,尤其是帶笑的時候,無情似有情,入骨的溫柔。

    抬手扯下魏瓔珞的手指頭,袁春望拉她在自己身旁坐下,然後昂起頭:“看。”

    魏瓔珞皺眉看去,隻見萬裏夜空,星辰萬千,匯成了一條銀色長河,靜靜流淌在她頭頂上,也靜靜流淌在她眼睛裏。

    “天潢貴胄又如何,在漫長的星河裏,人隻是一顆渺小的星星,誰又比誰高貴?”袁春望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魏瓔珞緩緩轉過頭,見他仍然昂頭看著星空,眼睛裏流淌

    比星光更璀璨的野心,他似喃喃自語,又似對天發誓,道:“總有一天,我會讓所有人親眼看見,一條出身低賤的野狗,到底能在紫禁城裏走多遠,爬多高!”

    魏瓔珞忽覺手指一緊,低頭一看,是他用力握住了自己的手,待她重新抬頭,看見他已經轉過臉來,一雙亮如星辰的眼睛,直直盯著她,聲音極溫柔,帶著比夜色更迷離的蠱惑,道:“魏瓔珞,從今以後,我是你的哥哥,你的至交,你的保護者,反之亦然!我們互相依靠,互相扶持,一起在紫禁城活下去!”

    魏瓔珞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人是沒有辦法一個人生存下去的,尤其是在辛者庫這個鬼地方。而若是要找一個同伴,思來想去,眼前的袁春望居然是最好的選擇,比起錦繡等人,他有腦子,有膽子,最重要的是彼此都有把柄握在對方手裏。

    共犯關係,有時候是比夫妻更加牢靠的關係。

    下定決心之後,魏瓔珞當即迴握住對方冰冷的手指頭,沉聲應道:“好,你照顧我,我也照顧你,咱們兩個一塊活下去!”

    袁春望低頭看了看彼此相握的手,抬頭一笑:“我也做你的情人,好不好?”

    魏瓔珞心頭一囧,說正事的時候,他怎又開起玩笑來,這人心裏到底在想什麽?見他還得寸進尺的將臉湊過來,立刻伸手一推:“你做夢!”

    哪知袁春望像是早已料到她會動手,她剛剛伸手,他就握住了她的手,結果兩個人一塊兒失去平衡,咕溜溜從牆頭滾了下來,砸得恭桶四下滾遠。

    魏瓔珞吃疼,掙紮著從地上坐起來,怒氣衝衝道:“袁春望,你——”

    “哈哈哈!”袁春望卻開心得很,兩個人即便落地,他仍沒放開對方的手,將對方的手拉到嘴邊咬了一口,留下一個不深不淺的牙印,他盯著魏瓔珞道,“我早就說過,你的每一個舉動,我全都猜得到,不要白費力氣啦,快叫哥哥!”

    “哥你個頭!”

    同一片夜空下,有人近在咫尺,有人遠在天涯,有人用牙齒咬了魏瓔珞一口,也有人隻能在心裏頭念叨著她。

    “哎。”長春宮內,皇後對鏡一歎,神色疲憊,欲言又止。

    療傷的藥膏早已備好,還不止一瓶,十幾瓶累在桌上,夠用十年,隻需她一句話,就能送進辛者庫,送到魏瓔珞手上,可她猶豫良久,最後還是隻能放棄。

    皇上的氣還沒消,她怕自己的一時好意,反而會害了

    對方。

    “娘娘。”明玉立在她身後,為她拆下頭上的發飾,“太醫說了您要安心靜養,明日太後設宴禦景亭,您懷著身孕,登高本就不便,不如先行告假,太後一向寬容,不會怪您的!”

    皇後還未開口,爾晴已斥責:“明玉,太後因裕太妃一事,始終鬱鬱寡歡,今日強打精神舉辦重陽小宴,皇後娘娘若不到場,不是更掃興嗎?太後縱然不說什麽,儲秀宮那位主子呢,無風尚要起浪,何況娘娘親手送了把柄!到時候,貴妃一定指責皇後娘娘,說她仗著子嗣,侍寵生嬌!”

    明玉嘟嘴道:“可娘娘明明不舒服啊……”

    “好了好了。”皇後失笑道,“瞧你們兩個多緊張,本宮身體康健,沒有大礙,隻是身上有些憊懶,不愛動彈罷了。”

    她也隻是說得輕巧,實際上最近這些天,她感覺身子愈發不爽利起來,但她極擅忍耐,苦與累都藏在心裏,旁人極難看出來。

    “明日爾晴留下,明玉陪本宮去赴宴。”望著鏡子裏愈發顯得蒼白的麵孔,皇後頓了頓,道,“……到時候多給本宮抹些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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