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瓔珞笑了起來。

    “若是嬤嬤不認得她,又怎能一口咬定她的繡工勝過我?”魏瓔珞歎了口氣,舉起手中的繡繃道,“我的繡工是她教的,她教得用心,我學得也用心……”

    從小,魏瓔寧就憧憬著自己的姐姐,別家的雙生姐妹都希望彼此有些不同,她卻恨不得自己什麽都跟姐姐一樣。

    所以她學姐姐的梳妝打扮,學姐姐的一顰一笑,學姐姐走路的姿勢,也學姐姐的繡活。

    “我資質有限,雖然得她十分真傳,但至多隻學到了個七八成。”魏瓔珞對張嬤嬤道,“所以您說得對,比繡工,瓔寧更好些。”

    張嬤嬤久久不語。

    “……給我說說她的事吧。”魏瓔珞輕輕道,“她從前也服役於繡坊,說不定,就在您手底下幹過活?”

    “繡坊裏那麽多人,除了宮女,還有從宮外請來的繡娘。”張嬤嬤麵無表情道,“活那麽多,誰有空一個個去記她們叫什麽?說起來,你今天的活做完了嗎?”

    張嬤嬤矢口否認,甚至僵硬的轉移話題,魏瓔寧卻不能讓這個機會從自己手裏溜走,她乖順的低頭,帶些哀求的對張嬤嬤道:“嬤嬤,我人小不懂事,又不擅長交際,進宮這麽久,也沒交到幾個朋友,隻有您可以依靠,求您指點個一二……我怎麽樣才能不重蹈魏瓔寧的覆轍?”

    張嬤嬤再次沉默。

    這一次魏瓔珞沒有催,主子才有權利催奴才辦事,她不是主子,相反,她在張嬤嬤手底下辦事,勉強算是張嬤嬤的下屬跟奴才。

    張嬤嬤肯不肯迴答她的問題,端看她這一個月來曲意奉承積累的好感,以及……姐姐在張嬤嬤心中的分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魏瓔珞垂著頭,火熱的心漸漸開始發涼,張嬤嬤不肯迴答她,是因為一個月的時間太短了嗎?果然,她太操之過急了,應該沉下心來,與之多相處幾個月……

    “……宮中多忌諱,譬如你剛剛說的那個人。”張嬤嬤的聲音忽然在她頭頂響起,“她名字裏的第三個字,是慧貴妃的閨名。”

    魏瓔珞驚訝的抬起頭。

    張嬤嬤的神色十分複雜,她看起來並不開心——任誰被屬下如此算計,都會不開心的。

    但饒是如此,她仍然給了魏瓔珞一個答案。

    “貴人的名諱,下人不配叫,所以你說的那個人,在這兒一定改了名。”張嬤嬤緩緩道,“這次就算了,你可

    別在別處提這個名字,否則傳到慧貴妃耳裏,沒你的好果子吃!好了,今天的活就做到這裏,你走吧!”

    “嬤嬤……”

    “走!”

    繡坊的大門在魏瓔珞身後關閉,她幾乎是被張嬤嬤給趕出了繡坊。

    神不守舍的迴到宮女所,方姑姑見她迴來得早,立時又丟了幾雙鞋襪過來,要她繡上好看花紋。

    魏瓔珞心不在焉的繡著,好幾次針都紮在了自己手指上,將傷痕累累的手指含在嘴裏,帶著鐵鏽味的血在舌頭上暈開。

    “這翡翠念珠的真好看。”路過她身旁的吉祥誇道。

    魏瓔珞低著頭,原來她不知不覺在帕子上繡了一串翡翠念珠,看著那念珠,她心中浮現的卻是一隻纏繞著翠綠念珠的手。

    “慧貴妃……”魏瓔珞心中喃喃念道。

    原想著什麽時候能見她一麵,卻沒想到機會來得這樣快。

    數日後,繡坊中,張嬤嬤點了魏瓔珞與錦繡到麵前,對她們兩道:“你們兩個同我來。”

    魏瓔珞與錦繡立時放下手裏的活,跟在對方身後,宮苑深深深幾許,九曲迴廊引人深,三人一前兩後,張嬤嬤邊行邊問:“記住路了嗎?”

    “迴嬤嬤,記住了。”錦繡搶先道,她總是想盡辦法在上麵人心裏留下好印象。

    然而張嬤嬤笑道:“待會能自己迴去嗎?”

    錦繡立時啞了火,嘴上說說容易,真做起來可就難了,身前身後的路都長得一樣——這很好的防住了刺客,讓他們不得不將大把的時間花在找路上,但也防住了她這種新進宮的小宮女,一不留神她就會走迷路。

    如果張嬤嬤真要她自己迴去,她估摸著是要一路問路問迴去的。

    “宮裏的規矩,不許到處亂竄,所以宮女們一般不出效命的宮,除非奉主子的命令去別處送東西。”將她的窘迫看在眼裏,張嬤嬤也不罵她,隻淡淡道,“但你們是繡坊的,經常要為各宮主子量體裁衣,一定要熟悉路,否則七拐八繞迴不來,小心誤了差事。”

    “是!”錦繡急忙應道。

    魏瓔珞卻從她們兩個的對話中聽出些別的東西來,她問:“嬤嬤,咱們現在是去給哪位主子做衣裳?”

    張嬤嬤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目光遠眺,投向不遠處的紅牆綠瓦,淡淡道:“慧貴妃。”

    之後一路,錦繡都顯得又緊張,又興奮

    。

    魏瓔珞知道她又想在貴人麵前表現表現,但慧貴妃是那樣好討好的?

    雖說她們入宮的時間不長,但有關各宮小主的事情,卻聽了不少,在那些年長的宮女的嘴裏,皇後娘娘常年禮佛不管事,後宮幾乎由慧貴妃一手把持,這位慧貴妃豔若牡丹,喜好奢華,而且喜怒無常,高興的時候,抓起一把珍珠灑給下人,不高興的時候,同樣抓起一把珍珠,卻不是灑給下人,而是叫下人一粒一粒吃給她看……

    美麗而兇殘,一朵萃了毒的牡丹。

    “貴妃娘娘,饒命啊!!”

    結果三人還未跨入慧貴妃寢宮的大門,耳邊便響起一聲刺耳慘叫。

    “快跪下!”張嬤嬤急忙喊了一聲,然後自己先跪在了地上。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這個時候最好還是學一學宮裏的老人,魏瓔珞急忙跟著跪下,然後偷偷用眼角餘光看著前方。

    一個主子打扮的女子,似乎剛從宮殿方向逃出來,因跑得急了,腳上鞋子都掉了一隻,一腳鞋一腳泥的朝她們跑來,但很快被身後兩個健壯宮女逮住,忍不住哭喊起來:“貴妃娘娘,求您饒了嬪妾吧!”

    然後分花拂柳,一位渾身珠光寶氣的麗人在花叢後出現,隻見她右手纏繞一串翡翠念珠,戴著假指甲的手輕輕搭在身旁侍女的手中,每走一步,身上的念珠,明月璫,金步搖就跟著搖動,折射出一片金玉之光。

    遠遠看去,仿佛端坐雲端的一位光人。

    待走得近了,才發現她的麗色不亞於身上的珠光。

    “這就是慧貴妃?”魏瓔珞心道。

    聽了那麽多傳聞,每個傳聞都在說她的美,那麽多張嘴,那麽多讚美,都及不上她真人半分。

    牡丹一開,豔壓群芳。

    “什麽饒命不饒命的,叫別人聽見了,還以為本宮要害你呢。”慧貴妃緩緩走至那名主子打扮的女子麵前,居高臨下俯視著她,唇角往上一勾,“愉貴人,病了就要吃藥。”

    “不,不!”被她稱作愉貴人的女子急忙搖頭,“嬪妾沒有病,嬪妾……”

    “劉太醫!”慧貴妃忽然喊了一聲,“還不快給愉貴人喂藥?”

    一名端著藥碗的醫官急忙從她身後走出來。

    眼見那隻熱氣氤氳的藥碗離自己越來越近,愉貴人鬢角汗濕,一麵掙紮,一麵撕心裂肺的喊道:“我沒有病!我是懷了龍種!

    ”

    一時間噤若寒蟬,在場十數人,每個人都恨不得自己眼睛瞎了,耳朵聾了,免得日後被殺人滅口。

    然而慧貴妃神色如常,聽見了也似沒聽見,隻再次重複自己之前說過的話:“劉太醫,還不快給她喂藥?”

    “是,是……”劉太醫忙道。

    魏瓔珞偷偷看他,見他端著藥碗的手有些發抖,走著走著,裏麵的褐色藥汁灑了一路。

    她忍不住心下一沉。

    從前隻在戲文裏,聽說過後宮爭寵,逼人墮胎的事,哪裏會想到有朝一日,這一幕竟活生生出現在她麵前。

    聽戲的時候,看官們可以罵罵咧咧,甚至個把有錢人,還能用手裏的銀子為戲中人主持公道,那些個說書人得了足夠賞錢,就會嘴皮子一翻,讓戲文裏的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可現實中,卻常常惡人得道。

    譬如眼前這位慧貴妃。

    聽了那麽多傳聞,每個傳聞都在說她的惡,那麽多張嘴,那麽多詆毀,都及不上她真人半分。

    縱是牡丹,卻也是萃了毒的牡丹。

    “你又不是孩子了,怎麽吃個藥還這麽折騰?”慧貴妃仍是那副居高臨下的傲慢姿態,以這個姿態看人,人與螞蟻無異,“來人,幫幫她。”

    愉貴人一直拒絕吃藥,為了避開眼前的藥碗,她將頭搖得像隻撥浪鼓,以至於頭上的釵鈿都被搖落下來,滿頭秀發披在身上,狀若瘋狂。

    “是,娘娘。”而今幾名宮女得了令,兩個按著她的肩,一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張開嘴,然後以目光示意太醫喂藥。

    眼見這一幕,跪俯在地的魏瓔珞捏緊了拳。

    左右四顧,四周除卻慧貴妃與她的手下,一個剛巧在此修剪花枝的小宮女,就隻有自己三人,誰來為愉貴妃求情,誰敢為愉貴妃求情?

    魏瓔珞深吸一口氣……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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