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他就讓我坐在花樹下喝茶,然後自個召出了一堆童子,上上下下布置起來。

    他則一旁,寫起了上表給祖師爺的東西。

    我新奇地瞅著。手裏的茶,卻是不知不覺間連喝了好幾杯。

    也不知這茶是什麽泡的,看起來就是杯清水。剛打開茶蓋,還以為趙老板逗我呢,一進嘴才知道,我這是撿到大便宜了。好喝的人生瞬間都升華了,豬八戒吃唐僧果估計也就我這個感覺了。

    趙老板笑眯眯地看著我:“丫頭,好喝嗎?”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以為他笑我貪杯,他卻攔住了我放下杯子的手跟我說:“好喝,就多喝幾杯。這是百子千孫盞。能助你們小夫妻倆,早日讓我抱上徒孫。”

    我老臉一紅。端著百子千孫盞,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趙老板你等我家水修等了五百年的耐心呢?這徒弟都還沒行拜師禮呢,就惦記上徒孫了。

    最後想了想,失去孩子後,水修藏在眼底的那些失望,我一咬牙,又喝了一大茶盞。然後抹抹嘴,把茶盞遞給伺候在一邊的童女,拿出視死如歸的氣勢跟她說到:“再來一杯!”

    “嘻嘻……”

    童女的唇邊彎起一抹僵硬的笑,然後又給我加了一杯。

    忖著時辰快到了,趙老板也去換了一身衣服,然後我們一起進入了大廳。

    長長的供桌上,擺放了三尊金絲楠木雕成的祖師牌位,牌位側邊,鏤空雕刻著盛開著花朵的輪迴樹。牌位正前方,放著香壇,上麵插了三株佛點頭。香壇前麵,擺放著一些時令水果。

    趙老板穿一身白色大氅,坐在了師位上。他這身衣服,和別的道家不同,自衣肩開始,繡著著三隻蝙蝠,嘴裏叼著輪迴花兒在飛,花朵飄零,一直墜到大氅下擺,連綿不覺的濤水之中。

    一個道童模樣的童兒捧了方印,侍立在一邊。

    然後兩邊,一字擺開了兩隊穿著道服的少年。

    趙老板點頭。

    一陣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鍾聲,在空間裏響了起來。

    一隻鞋尖翹起繡著滄水的靴子,從門的側邊露了出來。緊接著,描金的袍角一擺,水修修長俊美的身影,走到了門外。

    我刹那間驚豔地屏住了唿吸。

    隻見他穿著一件和趙老板同樣款式的白色大氅,腰間係一條綠邊白底的腰帶,然後配一枚鍾型的玉佩。站在趙老

    板這滿園異草奇花之間,就像是從古卷裏走出來的謫仙。

    他飛快地瞄了我一眼,大約是感覺到我的花癡像讓他很滿意,於是唇角微微彎起了一個不可察的弧度。然後再也不看我,斂神收色,長腿一邁,走了進來。

    趙老板身後的一個道服少年,常喝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輪迴,輪迴歸一——”

    他最後那個“一”字拉得極長,頗有穿透雲霄之感。

    隨著那最後一個字的收音,水修一撂一擺,跪在了趙老板的跟前:“弟子謝師門教誨。”

    趙老板點點頭,卻並沒有讓水修站起來。而是拿著之前,寫得上表的符文,壓在了香壇下,然後拿起桃木劍,舞了一段:“今有望龍嶺鎮紙紮鋪第七代弟子,上告祖師及八方鬼神,現收秦水灣水鬼秦水修為徒……”

    這一跳,就跳了一個多小時。

    我暈乎乎地看著水修,得虧他是鬼,要是人類這麽跪著,估計一會起都起不來了。

    上表完後,有小童女端上一碟子濕毛巾,供趙老板擦手。擦完手後,趙老板坐迴原位,對水修進行了一番進門的訓導。水修一一點稱是,然後有小道童奉上來一頂白色的綸巾,趙老板給水修戴了,又拿起那方印,印在了水修的眉間。

    鮮紅的輪迴二字,在他眉間一閃,沒入腦中,消失不見。

    小道童又捧來兩杯茶,水修敬趙老板喝了,這才算是真正完成了整個儀式。

    我們到鎮上的時候,不過才下午一點多,等這個儀式完成,已經是半夜八九點。

    在趙老板那裏蹭完晚飯,我們倆開開心心地迴家了。

    一到家,我就累的癱在椅子裏,連半根手指頭都不想動了。水修沒法,隻好抱起我,將我帶到浴房,扔進水池裏,幫我洗。

    我慵懶地半趴在池邊,享受著水修修長的手指,在我身上遊走。我想起來趙老板白天那番話,於是用小腿蹭了蹭他的腿肚子,拖長了音喊他:“水修——”

    “幹嘛?”

    水修的喉結明顯地動了動。

    我滿意地湊過去,勾住他的脖子:“趙老板今天用百子千孫盞給我喝得茶,據說能幫我懷孕。水修……”

    我抵住他的額頭,羞赧地說:“我們再要一個好嗎?”

    他用鼻尖蹭了蹭我的鼻子,喑啞地說:“好。我們再要一個。”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狂歡的信號。

    我們擁住了彼此,瘋狂地索求。直到一起累的,沉沉睡去。

    這迴,我是真的連一根頭發絲,都沒力氣動了……

    不過我還是沒忘了我的大事。

    水修一有動作,我立刻就醒了過來:“水修!”

    他正在穿衣。因為是到趙老板那裏去,可能會遇見很多人類,所以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普通的白色襯衫,正在扣衣服。聽見我喊他,俯身給了我一個早安吻:“怎麽了?”

    一大片誘人的胸膛,自尚未扣好的衣領中露出。我臉紅心跳,眨眨眼:“那個,你,你去學藝,我一個人在家好無聊。不如這樣,你白天學藝時,把我送到爹娘那裏去。晚上迴家,你再去接我,我們一起迴來好不好?”

    水修摸摸我的頭,同意了。

    我在心裏偷笑。

    他把我送到娘家,跟我約好來接我的時間,有些不舍地離開了。

    俺娘埋汰我們倆:“不就是到紙紮鋪學個藝嗎?一天才分開幾個小時。人家丈夫常年在外麵打工的,也沒你們這麽黏糊。”她這樣說著,臉上卻是止不住的喜意。哪個當娘的會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被丈夫看重啊。

    俺爹嘿嘿笑著,在院口的石坎子上,敲了敲煙袋。

    目送著水修的背影消失在村子外頭,我立刻收拾起了滿臉的幽怨,生龍活虎地跳了起來,朝老兩口喊到:“娘,給我抓雞!”

    “好好好,娘一會兒給你燉雞湯,都給你養著呢,這饞嘴丫頭!”

    “不是啊,我要抓雞,去找神叨子拜師。”我更正道。

    “啥?”

    俺爹娘瞬間就呆住了。估計他們做夢都沒想過,我會提出這麽個離譜的要求來。

    我拉著他倆到屋裏,把這次在湘西遇到的事情,還有趙老板收水修為師的事情,跟他倆一說。

    娘還有點不高興,可是俺爹是個明白人,支持我道:“閨女說的在理。將來咱丟丟百年之後,留水修女婿一個人在世上,沒親沒故的,實在可憐。再說咱丫頭,現在也的確是容易招事。上次要不是水鬼女婿來得及時,你還能坐在這裏跟閨女嘮嗑嗎?”

    俺娘臉色這才好了一些。他們倆幫我準備了兩瓶好酒,一隻雞,讓我拎著,去找神叨子了。

    因為記著上次跟水修來時,這個院子四周的土牆上,是有禁製的,我沒敢直接

    往了院裏走,而是在門口叫了起來。

    “叔!叔!”

    神叨子自門裏探出來一顆腦洞:“丟丟丫頭啊,你和水鬼女婿迴來了啊。怎麽就你一個人?你自己進來,我手上有東西,不能出去。”

    我抬頭望望天上的太陽,心裏不由打起了小鼓。

    你手上有啥啊,不能見陽光嗎?

    “可是,我不會解禁製啊……”我犯愁地說。

    神叨子縮迴了門裏,留給我一句:“我那禁製,隻攔死人,不管活人。你沒事。”

    聽到這話,我真想一板磚拍暈我自己。我怎麽就沒想到呢,平常明明看村民們都是隨隨便便進出啊。

    我拎著雞和酒,推開了神叨子的門,然後就見神叨子手裏牽著一隻羊,在屋裏發愁。

    “叔,你對著隻羊,發什麽愁呢?”我忍不住問他。

    “這不是羊,這是你那跟我沒緣分的嬸娘。”神叨子說道。看見我手裏的東西,他眼睛一亮,客氣道:“哎,大侄女來就來吧,還帶什麽東西啊。”

    這麽說著,手上卻是麻溜地,把東西接過去了。

    我無語了一陣,然後湊近那隻看起來被吐了好幾口濃痰的羊,怎麽看,怎麽覺得像二狗子家的。

    “叔,你怎麽知道這是嬸子呢?”

    我這句話一問,神叨子傷心了:“我昨兒夢到她跟我說,今天會來找我。夢醒了,我就滿村子亂轉悠,順帶在小店子裏,買了幾包鹽。然後就遇到這頭羊了,它一個勁兒舔我的衣服,怎麽趕都不走,你說她不是你嬸子,還能是誰?”

    說著,他又抱頭蹲下,一臉愁苦地說:“英子啊,雖說我不嫌棄你,可是你變成了這個樣子,咱倆要怎麽再續前緣啊?你好歹變成個鬼,咱倆還能冥婚一下啊。”

    我看著他,忽然感覺自己,真是前途未卜。實在不忍心他再愁下去了,我戳戳他:“叔,你早上買鹽迴來的時候,是不是鹽袋子破了,鹽撒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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