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館那邊一直沒有我消息。
後來，我跟閻星係統地學習了廣告創意。在為閻星工作的日子，我費盡了心思和他不積不離，這使我充分體會到了一個女孩子闖社會的不容易。但我抓到了一顆樹就一定要在它的蔭蔽護下成長，然後，我才可以獨立地走開，這樣，我才會有經驗積累。
閻星是無法知悉我的，我給他的感覺是：外表幹練，做事有計劃、有步驟，所以總是滴水不漏。有時候他簡直有些震驚了，他會問我：你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孩子？為什麽你和我所見的女孩子那麽不相似？
我就隻是很含蓄地笑。
後來，對於市內的廣告業我已大致了然，加之我本身對電視和藝術的修為，我開始尋找途徑撇開閻星。
當我時常地來無影，去無蹤時，閻星對我隻有扼腕長歎的份兒，因為他不知道我是怎樣把他的生意經在瞬間就學到手的，他明明看到的是我認真向他學習廣告學的。他也不清楚我一個小女孩為什麽還敢作自由職業者？
事實上，我開始做電視廣告，緣起於我為一家企業作過形象策劃和廣告創意，在該企業的那次征集廣告創意活動中，我拿走了一等獎。從此，我的名字像一隻小鳥，飛遍了小城內外，偶爾地，上級電視台的記者來拍廣告後，一些企業也帶上我，讓我為他們指導。當我站在拍攝現場指揮著那些資深攝像師拍廣告時，我看到挺多人的臉憋得紅紅的，想來是非常不服氣，所以我就會在內心裏又升騰起一泓自豪感。
文化館那邊本來是消息全無的，可就在我四處為企業搞廣告創意時，卻傳來小道消息說，館長同報社方麵早就溝通過，知道我是個‘不善言談，不善交往，不善文字’的自詡家，所以態度始終曖昧。
過年那天，看見我一個人呆立在香燭前，父親恨恨地說，老天應該責罰那些無故扼殺別人機遇的人。
不過，我聽人說，報社那位社長已經成為後備幹了，就是說，至少目前，天公的責罰是盼不得的。所以我沒有理會父親的怨氣，這個世界到處充滿了不公平，連地球本身都不完美，何況人生呢？我隻相信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一九九七年的鍾聲響了，熒屏裏是一派歡騰景象，因為中國有一條小船在異國的翅膀下掙紮了一百多年，今天要歸迴了。這條小船就是香港。
正在這時候，茶幾上的電話響起，抓起聽筒竟是‘活水’的。‘活水’祝我在新一年內能結束船兒的漂泊。我說我擔心沒有上帝的諾亞方舟載我去沒有風的港灣，所以漂泊，也許還會是接下來我生活的內容之一。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活水’說，醜小鴨曾經因為醜而被鄙棄，可是它在鄙棄中長成了天鵝，你信任自己的潛質吧。
出於禮貌和感激，我請‘活水’留下電話號碼，而‘活水’說他時常外出，等這段日子結束了再告訴我。
我竟然開始渴望‘活水’的問候，每當我意識到這點，我就會自責。我曾對自己多次說，我這種渴望是卑鄙的，因為我分明是把‘活水’當成古淨塵的替身，古淨塵和活水之間有太多相似點——他們給人一種果敢、多才學的印象（內在的）並且他們的聲音是那麽地神似，他們勸慰我的語氣就像一個人的。可是，活水就是活水，他似乎並沒有古淨塵的那份深刻的憂鬱。
何況，我畢竟無心再愛，當我的工作還沒有著落，生活還風雨飄搖之際，我更不該再多奢望。怕自己因為‘活水’的神似古淨塵而盲目地愛，於是我告訴母親，以後我不要再接‘活水’的電話。
母親不解，問我為什麽，‘活水’不是一直很關切你嗎？我說沒有為什麽。母親隻好歎息說，不要輕易放掉緣份。
對我來說還會有緣份一說嗎？我毫無信心地說，媽，像您女兒這樣既不美貌，又無權無錢的女孩子，怎麽會有男孩子來選擇？
母親說，你不要忘了你有才華，才華會使一個平庸的人擁有光環。
可是當代許多人都是沒有慧眼，看不到光環的，我固執地說，所以我隻想擁有自己的天空，在那裏盡情發揮自己。
母親一個勁地搖頭說，最醜陋的女孩子也不愁嫁，何況你呢？心不要太高啦。
盡管我不肯接‘活水’的電話，可是我的心卻特別不快樂。我有時很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想想‘活水’，他畢竟是我生活中的新鮮陽光，我為什麽拒絕陽光呢，何況，古淨塵已真的離開我了，我應該放任迴憶的塵埃流出靈魂的屋子，對今天微笑，向明天問一聲好。我已經沉鬱得太久了，我的草木都開始蒼老了，缺乏生氣了——我還年輕，還擁有花季，我應該學著笑麵人生。母親總是對我說，嫁一個愛你的感覺一定不會很悲涼。我想母親的話是有道理的，活水未必就是出於愛才關切我，或許我隻是他人生裏一首小詩，一曲別致的樂章呢？
後來，活水還是打通了我的電話。那一次他有些不開心，他問我為什麽避開他的問候，是不是心境依然不明朗？我說，我隻是想和熱鬧與人群遠離，想一些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他就問我是什麽東西可以令我如此忘我？是不是遇到感情的創傷了？我說，不是。他於是一定要我學會忘卻，他說忘卻一種憂傷的方式就是走向生活，而不是離群索居。
可是，叫我如何能夠忘卻？是的，報社一事已成為昨日黃花，h雜誌社的挫敗、賣菜時的得失，甚或者張若璧、胡奔與閻星的出現，都可以視若塵煙一抹，可念茲在茲眷戀的古淨塵呢？加上這神龍不見尾的活水，總是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在我心境的彼岸，誘惑我思念古淨塵。甚至許多個日子裏，我已分不清古淨塵和活水究竟有什麽區分。他們給我的感覺都是那麽與眾不同，以致於我時常迷惘無措。
我在上級市這樣一個觀念還不是很新的北方城市裏作自由職業人畢竟還是有些超前，因此，幾個月下來，並沒有賺多少錢，賺來的錢也很快幫母親還那些找上門的債主了，所以，我的心情仍然是很重，不知道下一步該怎樣走，才能擺脫麵前的困窘。
正彷徨的時候，葛矜的母親從縣城打電話說，葛矜情緒更不好了，要我去一次她的家。
而正當我準備出發的時候，電話再次響起——居然是北京一個注冊了國家級刊號的報紙的總編輯打來的。
總編問我，可不可以到d市去一次，因為她目前要在那裏駐足幾天，想跟我商量點事情。
這使我很為難，因為葛矜需要我，而這位總編找我無非是為了我能去她那裏作采編人員。一者是朋友，一者是前運，我當然應該選後者，可我又不忍舍下朋友，思量了半天，我決定先去d市，然後到葛矜那裏。
那位總編原來是看到我在報上發的散文詩決定來找我去雜誌社的。
在我要離開時她又要我有心理準備，因為她會帶我去北京。
最後這一句使我初來時的興奮幾乎全部淡滅，因為這段日子沒有找到企業策劃和廣告創意的活，我手裏的錢也基本上用於日常家用了，母親開的工資還要用於為水澄支付讀大學的費用，剩下的錢對我的北京之行來說實在是杯水車薪。
去葛矜那裏的時候，我的雙眼已經紅腫，因為我沒法不為自己的再次失去機緣而心酸。錢，它究竟是什麽東西？竟使我應有的一切總是擦肩而過？我當然知道如果我再這樣想下去，將會把生命逼進一個死胡同，可現實中那些屬於公平公正公開的東西，對我張開迎請之臂的實在是太少，我不能不偶爾頹唐。記得在搞廣告創意時，我嚐盡了他人的白眼，許多人見我矮小無華，就用非常不信任的目光和口吻刺傷我。對於這些，盡管我都以我優秀的工作糾正了過來，但那些傷痕很難一下子修複。
葛矜此刻有些精神恍忽，不過我敢確定她並沒有失去正常人的理性，因為她的邏輯思維一點沒有錯亂，所以我告訴她的母親，她可能隻是一時間想不開，沒準明天您看到的女兒就是正常的。她的母親有些不敢置信，問我何以見得？我說她剛才曾經抬起雙眼注視了我有一會兒，說：水凝，我知道，不為社會所用是你近年來最深的痛。我敢說這段日子你的睡眠都是沉重的。你在這個世界上越來越孤獨，你需要一個人安靜一陣了，就像我也需要安靜一樣。
但是葛矜的母親還是不放心，就建議我帶她我家裏住一段。
可是一到我家，葛矜就根本不和我溝通。每當我試著問她究竟有什麽事情羈絆她？是不是那個不該為人的小生命？還是那個有情無義的蘇楠？她總會睜大異樣的眼睛注視我不語。我知道無形中又傷害了她，她就不得不轉移話題，諸如花啦，草啦。
她這種狀態讓我懷疑當初的判斷是錯誤的：她也許真的精神已崩潰？
你說，我會不會有一天崩潰？有一天葛矜對我說。
你想有自己的生活，想擁有美麗的將來嗎？我反問她。
當然想，她說，可是我已失去了所有，我也想放棄所有，就這樣，一直到終老。
你隻是不小心走進了一條思想的窄胡同而已，我說，其實，我心靈和生活的壓力並不輕於你。盡管淚水也一度浸漫我，而人總不能老在一條小胡同裏徘徊，不見天日吧？告訴你吧，每天，我的母親當弟弟和父親走後，就憂愁地坐在窗前，她要想想這個月的工資能不能發，發了該先還哪位朋友的錢，一旦不能發，該向誰挪借，還有，那些到期的借貸該怎樣處理，因為在她的年紀要創業真的是力不從心了。
而父親和水淵在那個幾近死亡的廠裏又進退兩難。有時候，她會被債事攪得夢中還在啜泣；還有的時候，她反複地數那剩下的幾十無錢，計劃著我們的生活，她多想使我們的生活不寒磣啊？可她隻有也必須每隔三、五天，騎上破舊的自行車，穿著十幾年前的舊衣服，到四、五裏地之外的批發市上批一些廉價疏菜迴來。許多次鄰居見她買許多菜覺得好奇便問她：您家請客嗎？她心裏很酸，但是她卻很開朗地說：家裏有兒有女不算是客人多嗎？兒子屬於丈母娘，女兒屬於婆婆，翅膀硬了總要飛的，所以現在要積德嘛。
試想想，大寶貝兒，你的日子裏有過貧窮的景象嗎？你的家裏沒有冰箱，沒有彩電，沒有錄音機嗎？你的母親有過吃剩飯不小心中毒的時候嗎？沒有，一定沒有，隻有幸福者才會有時間為不快樂煩惱，其實也不過是庸人自擾。
聽完我的話，葛矜說，水凝，我相信你說的一切，可是我已經沉鬱這麽久，我需要一種事實證明我的神經沒有問題，而且我時常頭痛，聽別人說，精神分裂病人前期就是這種症狀。
聽了葛矜的說法，我也很擔心，於是陪她到醫院作了腦電圖，圖上顯示一切正常。這時，我驀地意識到葛矜是患了憂鬱症。她一向敏感而好勝，現實的殘酷，戀人的背棄，才華的埋沒，使她黯然神傷，而她心靈上強烈的自尊又使她憎恨自己的消極、倦怠。總之，解鈴還需係鈴人，醫生是她本人。我這樣想之後，就不打算再徒勞地向她說教，盡管得到醫生的驗證她仍然無法相信自己並非患上精神病。
後來，我跟閻星係統地學習了廣告創意。在為閻星工作的日子，我費盡了心思和他不積不離，這使我充分體會到了一個女孩子闖社會的不容易。但我抓到了一顆樹就一定要在它的蔭蔽護下成長，然後，我才可以獨立地走開，這樣，我才會有經驗積累。
閻星是無法知悉我的，我給他的感覺是：外表幹練，做事有計劃、有步驟，所以總是滴水不漏。有時候他簡直有些震驚了，他會問我：你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孩子？為什麽你和我所見的女孩子那麽不相似？
我就隻是很含蓄地笑。
後來，對於市內的廣告業我已大致了然，加之我本身對電視和藝術的修為，我開始尋找途徑撇開閻星。
當我時常地來無影，去無蹤時，閻星對我隻有扼腕長歎的份兒，因為他不知道我是怎樣把他的生意經在瞬間就學到手的，他明明看到的是我認真向他學習廣告學的。他也不清楚我一個小女孩為什麽還敢作自由職業者？
事實上，我開始做電視廣告，緣起於我為一家企業作過形象策劃和廣告創意，在該企業的那次征集廣告創意活動中，我拿走了一等獎。從此，我的名字像一隻小鳥，飛遍了小城內外，偶爾地，上級電視台的記者來拍廣告後，一些企業也帶上我，讓我為他們指導。當我站在拍攝現場指揮著那些資深攝像師拍廣告時，我看到挺多人的臉憋得紅紅的，想來是非常不服氣，所以我就會在內心裏又升騰起一泓自豪感。
文化館那邊本來是消息全無的，可就在我四處為企業搞廣告創意時，卻傳來小道消息說，館長同報社方麵早就溝通過，知道我是個‘不善言談，不善交往，不善文字’的自詡家，所以態度始終曖昧。
過年那天，看見我一個人呆立在香燭前，父親恨恨地說，老天應該責罰那些無故扼殺別人機遇的人。
不過，我聽人說，報社那位社長已經成為後備幹了，就是說，至少目前，天公的責罰是盼不得的。所以我沒有理會父親的怨氣，這個世界到處充滿了不公平，連地球本身都不完美，何況人生呢？我隻相信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一九九七年的鍾聲響了，熒屏裏是一派歡騰景象，因為中國有一條小船在異國的翅膀下掙紮了一百多年，今天要歸迴了。這條小船就是香港。
正在這時候，茶幾上的電話響起，抓起聽筒竟是‘活水’的。‘活水’祝我在新一年內能結束船兒的漂泊。我說我擔心沒有上帝的諾亞方舟載我去沒有風的港灣，所以漂泊，也許還會是接下來我生活的內容之一。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活水’說，醜小鴨曾經因為醜而被鄙棄，可是它在鄙棄中長成了天鵝，你信任自己的潛質吧。
出於禮貌和感激，我請‘活水’留下電話號碼，而‘活水’說他時常外出，等這段日子結束了再告訴我。
我竟然開始渴望‘活水’的問候，每當我意識到這點，我就會自責。我曾對自己多次說，我這種渴望是卑鄙的，因為我分明是把‘活水’當成古淨塵的替身，古淨塵和活水之間有太多相似點——他們給人一種果敢、多才學的印象（內在的）並且他們的聲音是那麽地神似，他們勸慰我的語氣就像一個人的。可是，活水就是活水，他似乎並沒有古淨塵的那份深刻的憂鬱。
何況，我畢竟無心再愛，當我的工作還沒有著落，生活還風雨飄搖之際，我更不該再多奢望。怕自己因為‘活水’的神似古淨塵而盲目地愛，於是我告訴母親，以後我不要再接‘活水’的電話。
母親不解，問我為什麽，‘活水’不是一直很關切你嗎？我說沒有為什麽。母親隻好歎息說，不要輕易放掉緣份。
對我來說還會有緣份一說嗎？我毫無信心地說，媽，像您女兒這樣既不美貌，又無權無錢的女孩子，怎麽會有男孩子來選擇？
母親說，你不要忘了你有才華，才華會使一個平庸的人擁有光環。
可是當代許多人都是沒有慧眼，看不到光環的，我固執地說，所以我隻想擁有自己的天空，在那裏盡情發揮自己。
母親一個勁地搖頭說，最醜陋的女孩子也不愁嫁，何況你呢？心不要太高啦。
盡管我不肯接‘活水’的電話，可是我的心卻特別不快樂。我有時很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想想‘活水’，他畢竟是我生活中的新鮮陽光，我為什麽拒絕陽光呢，何況，古淨塵已真的離開我了，我應該放任迴憶的塵埃流出靈魂的屋子，對今天微笑，向明天問一聲好。我已經沉鬱得太久了，我的草木都開始蒼老了，缺乏生氣了——我還年輕，還擁有花季，我應該學著笑麵人生。母親總是對我說，嫁一個愛你的感覺一定不會很悲涼。我想母親的話是有道理的，活水未必就是出於愛才關切我，或許我隻是他人生裏一首小詩，一曲別致的樂章呢？
後來，活水還是打通了我的電話。那一次他有些不開心，他問我為什麽避開他的問候，是不是心境依然不明朗？我說，我隻是想和熱鬧與人群遠離，想一些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他就問我是什麽東西可以令我如此忘我？是不是遇到感情的創傷了？我說，不是。他於是一定要我學會忘卻，他說忘卻一種憂傷的方式就是走向生活，而不是離群索居。
可是，叫我如何能夠忘卻？是的，報社一事已成為昨日黃花，h雜誌社的挫敗、賣菜時的得失，甚或者張若璧、胡奔與閻星的出現，都可以視若塵煙一抹，可念茲在茲眷戀的古淨塵呢？加上這神龍不見尾的活水，總是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在我心境的彼岸，誘惑我思念古淨塵。甚至許多個日子裏，我已分不清古淨塵和活水究竟有什麽區分。他們給我的感覺都是那麽與眾不同，以致於我時常迷惘無措。
我在上級市這樣一個觀念還不是很新的北方城市裏作自由職業人畢竟還是有些超前，因此，幾個月下來，並沒有賺多少錢，賺來的錢也很快幫母親還那些找上門的債主了，所以，我的心情仍然是很重，不知道下一步該怎樣走，才能擺脫麵前的困窘。
正彷徨的時候，葛矜的母親從縣城打電話說，葛矜情緒更不好了，要我去一次她的家。
而正當我準備出發的時候，電話再次響起——居然是北京一個注冊了國家級刊號的報紙的總編輯打來的。
總編問我，可不可以到d市去一次，因為她目前要在那裏駐足幾天，想跟我商量點事情。
這使我很為難，因為葛矜需要我，而這位總編找我無非是為了我能去她那裏作采編人員。一者是朋友，一者是前運，我當然應該選後者，可我又不忍舍下朋友，思量了半天，我決定先去d市，然後到葛矜那裏。
那位總編原來是看到我在報上發的散文詩決定來找我去雜誌社的。
在我要離開時她又要我有心理準備，因為她會帶我去北京。
最後這一句使我初來時的興奮幾乎全部淡滅，因為這段日子沒有找到企業策劃和廣告創意的活，我手裏的錢也基本上用於日常家用了，母親開的工資還要用於為水澄支付讀大學的費用，剩下的錢對我的北京之行來說實在是杯水車薪。
去葛矜那裏的時候，我的雙眼已經紅腫，因為我沒法不為自己的再次失去機緣而心酸。錢，它究竟是什麽東西？竟使我應有的一切總是擦肩而過？我當然知道如果我再這樣想下去，將會把生命逼進一個死胡同，可現實中那些屬於公平公正公開的東西，對我張開迎請之臂的實在是太少，我不能不偶爾頹唐。記得在搞廣告創意時，我嚐盡了他人的白眼，許多人見我矮小無華，就用非常不信任的目光和口吻刺傷我。對於這些，盡管我都以我優秀的工作糾正了過來，但那些傷痕很難一下子修複。
葛矜此刻有些精神恍忽，不過我敢確定她並沒有失去正常人的理性，因為她的邏輯思維一點沒有錯亂，所以我告訴她的母親，她可能隻是一時間想不開，沒準明天您看到的女兒就是正常的。她的母親有些不敢置信，問我何以見得？我說她剛才曾經抬起雙眼注視了我有一會兒，說：水凝，我知道，不為社會所用是你近年來最深的痛。我敢說這段日子你的睡眠都是沉重的。你在這個世界上越來越孤獨，你需要一個人安靜一陣了，就像我也需要安靜一樣。
但是葛矜的母親還是不放心，就建議我帶她我家裏住一段。
可是一到我家，葛矜就根本不和我溝通。每當我試著問她究竟有什麽事情羈絆她？是不是那個不該為人的小生命？還是那個有情無義的蘇楠？她總會睜大異樣的眼睛注視我不語。我知道無形中又傷害了她，她就不得不轉移話題，諸如花啦，草啦。
她這種狀態讓我懷疑當初的判斷是錯誤的：她也許真的精神已崩潰？
你說，我會不會有一天崩潰？有一天葛矜對我說。
你想有自己的生活，想擁有美麗的將來嗎？我反問她。
當然想，她說，可是我已失去了所有，我也想放棄所有，就這樣，一直到終老。
你隻是不小心走進了一條思想的窄胡同而已，我說，其實，我心靈和生活的壓力並不輕於你。盡管淚水也一度浸漫我，而人總不能老在一條小胡同裏徘徊，不見天日吧？告訴你吧，每天，我的母親當弟弟和父親走後，就憂愁地坐在窗前，她要想想這個月的工資能不能發，發了該先還哪位朋友的錢，一旦不能發，該向誰挪借，還有，那些到期的借貸該怎樣處理，因為在她的年紀要創業真的是力不從心了。
而父親和水淵在那個幾近死亡的廠裏又進退兩難。有時候，她會被債事攪得夢中還在啜泣；還有的時候，她反複地數那剩下的幾十無錢，計劃著我們的生活，她多想使我們的生活不寒磣啊？可她隻有也必須每隔三、五天，騎上破舊的自行車，穿著十幾年前的舊衣服，到四、五裏地之外的批發市上批一些廉價疏菜迴來。許多次鄰居見她買許多菜覺得好奇便問她：您家請客嗎？她心裏很酸，但是她卻很開朗地說：家裏有兒有女不算是客人多嗎？兒子屬於丈母娘，女兒屬於婆婆，翅膀硬了總要飛的，所以現在要積德嘛。
試想想，大寶貝兒，你的日子裏有過貧窮的景象嗎？你的家裏沒有冰箱，沒有彩電，沒有錄音機嗎？你的母親有過吃剩飯不小心中毒的時候嗎？沒有，一定沒有，隻有幸福者才會有時間為不快樂煩惱，其實也不過是庸人自擾。
聽完我的話，葛矜說，水凝，我相信你說的一切，可是我已經沉鬱這麽久，我需要一種事實證明我的神經沒有問題，而且我時常頭痛，聽別人說，精神分裂病人前期就是這種症狀。
聽了葛矜的說法，我也很擔心，於是陪她到醫院作了腦電圖，圖上顯示一切正常。這時，我驀地意識到葛矜是患了憂鬱症。她一向敏感而好勝，現實的殘酷，戀人的背棄，才華的埋沒，使她黯然神傷，而她心靈上強烈的自尊又使她憎恨自己的消極、倦怠。總之，解鈴還需係鈴人，醫生是她本人。我這樣想之後，就不打算再徒勞地向她說教，盡管得到醫生的驗證她仍然無法相信自己並非患上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