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兩個人赤腳在海水裏散著步,有默契地,向著遠離老師和同學的方向越走越遠。

    他牽住了我的手,我又一次像是被電流電過,昏昏沉沉、酥酥麻麻的透心甜蜜。

    他說:“你不問問我嗎?”

    “問什麽?”

    “問問我為什麽在海裏和黃薇待了那麽久?”

    “我不想問,因為我能猜到為什麽。”

    我朝他做鬼臉,嘲諷著他的桃花運。即使剛開始沒明白,現在也已經猜到黃薇喜歡他。

    他猛地拖著我的手,跑起來,邊笑邊跑,直到我跑不動,向他求饒,保證以後絕不再嘲笑他。

    我們站在海灘邊,隻覺得天很可愛,地很可愛,海很可愛,反正眼睛裏看到的一切沒有不可愛的,不管他或者我,隨便說一句話,兩個人就能莫名其妙、毫無原因地笑了又笑。

    那種傻傻的幸福啊,單純、美妙,大概隻能盛開在絢爛熱烈的青春裏。

    張駿對我說:“海浪襲上來時,我們跳起來,看看誰在空中待的時間久,誰能落下去時,躲開浪花。”

    “嗯。”我摘掉了眼鏡和涼帽,把它們放到沙灘上。

    我們跳起來,又落下,跳起來,又落下,海浪在我們腳邊翻滾,我們大聲地笑。

    兩個人玩得興起,又都是性子有些野的人,顧不上衣服會全部濕透,手拉著手衝著海浪走,和海浪正麵對抗,海浪撲到我們身上,碎裂成千萬朵浪花。

    我畢竟是第一次接觸海,又不會遊泳,開始害怕,想後退,他抓住我。“如果浪花來了,你就閉住唿吸,憋上一口氣,過上一瞬,浪走了,再吸氣就可以了。我會一直抓著你,不會讓你被海浪卷走的。”

    有了他,恐懼淡了,天性裏追尋冒險刺激的一麵被激起,隨著他越走越深,海水已經和我齊腰。當一個浪潮湧來時,我緊閉唿吸,閉上了眼睛。感覺轟隆一下,自己似乎被洶湧的大海卷進了水底,身體被衝擊得不受控製,害怕、恐懼、刺激都有。他緊緊抓著我,我緊緊抓著他,那一刻,似乎我所唯有的就是他,他就是我整個世界的支柱。

    一會兒後,開始潮落,水位下降,我的頭又露了出來。我長出一口氣,劇烈地咳嗽著,畢竟沒有經驗,還是被嗆著了,他眼睛裏全是笑意,看著我大笑。

    我又是咳嗽,又是擦眼睛,又是抹頭發,還能抽出空來,給他一腳。

    等休息好了,我們手牽著手,又開始準備迎接下一次的海浪。

    茫茫碧濤中,我們成了彼此的唯一,潮湧潮落間,我們放聲大笑,肆意快樂。

    2

    青島的最後一天

    多麽希望當時,我可以不那麽自卑;

    多麽希望當時,我可以不那麽驕傲,

    雖然即使那樣,我們也許仍不可能在一起,

    但是至少當時我們會更快樂一點,現在你會更願意迴憶過去一點。

    在青島的日子過得太快,似乎轉眼之間,就到了最後一天。

    最後一天,上午進行了一場簡單的海洋知識考試,下午去軍艦上參觀,迴來後舉行閉幕式,頒發了優秀營員獎狀,然後,正式結束了這次夏令營。

    第二天就要離開青島,賈公子大概想到又要迴到他老爹的嚴厲管製中,強烈要求晚上要放縱一把。張駿和甄公子去買了三瓶白酒、一箱啤酒、一大堆零食,偷偷搬運到宿舍的樓頂上。

    張駿的朋友自然是甄公子、賈公子,我想請林依然和沈遠哲,張駿居然不同意。我讓他給我一個理由,他說因為林依然是乖女孩,肯定不能適應。我說,可是我和邢老師住一個屋,如果就我一個人很晚迴去,老師會起疑,拉上我們班的第一名,老師就不會多想。他權衡了一下,隻能同意。

    我們把幾個紙板箱子拆開,平鋪在地上,開著兩個手電筒,就在樓頂上偷偷摸摸地開起了告別會。

    張駿、甄公子抽煙的姿勢都很嫻熟,賈公子竟然是第一次抽煙,當他笨手笨腳地學著張駿吐煙圈時,甄公子狂笑。

    張駿給我拿了罐啤酒,我搖搖頭:“我不喝酒。”

    “從來不,還是戒了?”

    “從來不。”

    他愣了一下,沒想到我跟著小波他們混了那麽久,竟然滴酒不沾,又問:“那煙呢?”

    “偶爾會抽著玩。”

    張駿拿了一根煙給我,我夾著煙,低下頭,湊在他的煙前點燃,抬頭時,看到沈遠哲和林依然吃驚地盯著我,我朝他們笑了笑。

    林依然不抽煙,也不喝酒,抱著一袋青島的特產烤魚幹,半是緊張,半是好奇地看著我們。

    張駿教賈公子劃拳,賈公子一輸,立即就喝酒,看得出來,他很享受被家長和老師禁止的放肆。

    甄公子嫌光喝酒沒意思,拉著大家

    一起玩開火車,地名由他決定。

    他問:“誰當青島?”

    我和張駿都趕著說:“我當。”

    大家都望著我們倆狂笑,後來張駿做了北京,我做了青島,林依然是南京,沈遠哲是上海……

    我如果輸了,張駿幫我喝酒;林依然如果輸了,沈遠哲幫她喝酒。定好規矩後,開始玩。

    “開呀開呀開火車,北京的火車開了。”

    “到哪裏?”

    “南京。”

    剛開始還玩得像模像樣,漸漸地就混亂了。賈公子酒量特淺,醉得一塌糊塗,非要拉林依然的手,說是有心事告訴她,嚇得林依然拚命躲;甄公子坐到林依然身邊,把自己的手給賈公子,賈公子就把他的手捏在掌心裏,摸啊摸,邊摸邊哭邊說:“依然啊……”

    林依然憋著笑,漲紅著臉,看著甄公子和賈公子,甄公子一臉賊笑,不停地對她做鬼臉。

    沈遠哲酒量比甄公子要好,可一人喝了兩人份,也醉得一塌糊塗,貼著牆角,雙手撐在地上,非要倒立給我們看,證明他沒有醉,一邊趴在地上不停地倒立,一邊還不停地叫我們,非要讓我們看他。我們都咿咿呀呀地答應著,實際理都不理他。

    張駿一個人喝了兩個人的酒,卻隻有五六分醉。我和他趴在圍欄上,眺望著這座城市並不輝煌的燈火,身後的吵鬧聲一陣又一陣地傳來,我們卻奇異地沉默著。

    他夾在指間的煙,幾乎沒有吸,慢慢地燃燒到了盡頭。看到我在看他,他解釋說:“初三出了那事後,我就把這些東西都戒了,現在就是朋友一起玩的時候,做個樣子。”

    我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他感歎地說:“許小波是真心對你好。”

    “以前是的,現在我們已經絕交了。”

    “我和以前的朋友也不來往了。”

    我們都沉默地看著遠處,在那段叛逆的歲月中,他固然是幸運者,我又何嚐不是呢?

    他突然說:“我好高興。”

    我詫異地側頭看他,他又說了一遍:“我好高興。”

    我漸漸明白了他的意思,低聲說:“我也是。”

    他猛地握住我的手,非常大聲地對著天空大吼:“將來我們結婚時,到青島來度蜜月。”

    我騰地一下,臉漲得通紅,幸虧後麵的那幫家夥都醉傻了,沒醉傻的也以為我們

    醉傻了。我過了很久,才很輕、很輕地“嗯”了一聲,他卻立即就聽到了,衝著我傻笑。

    不管別人如何看這座城市,它,在我們心中,是最美的一個夢。我們微笑著約定,一定會再迴來。我們都以為,隻要有了約定,我們就可以永遠保留住那份幸福。

    我們取道北京迴家,因為是暑假,火車票不好買,尤其是臥鋪票,邢老師麻煩了甄公子才替所有人搞定了火車票。統計買臥鋪票的人數時,多了好幾個同學登記。其實,我手頭也有餘錢,不過,我早就想買一套魯迅全集了,所以,想都沒有想就放棄了。

    在車站時,張駿一手拖著自己的行李,一手拖著我的行李,我有點緊張,怕老師發現異樣,後來看見也有別的男生幫女生拿行李,才放下心來。

    火車站的人非常多,邢老師一邊緊張地點著人頭,一邊大叫著說:“都跟緊了,別走散了,去臥鋪車廂的跟著我,張駿押後;去硬座車廂的跟著王老師,沈遠哲押後。”

    我要拿迴自己的行李,張駿說:“你跟著我走就行了。”

    我不解地看著他,走在前麵的甄公子迴頭笑著說:“張駿已經讓我給你買了臥鋪票。”

    周圍幾個聽到這話的同學,視線都盯向我,黃薇眼中更是毫無掩飾的鄙夷不屑。我突然覺得很受傷,我是沒錢,可我很樂意坐硬座,我一把抓住自己的行李:“放手!”

    張駿看到我的臉色,猶豫了一下,放開了,我拖著行李,小步跑著去追林依然和沈遠哲。

    直到上了火車,我仍覺得自己臉頰發燙,手發抖。

    不一會兒,張駿就匆匆而來,和林依然打了聲招唿,坐到了我旁邊。我側頭看著車廂外麵不動,也不說話。

    張駿完全不能理解我那一瞬間的羞辱感,在他看來,他買了臥鋪票,想給我一個驚喜,是為了讓我能坐得更舒服,這樣我們倆也有更多一點的私人空間,可我卻生氣了。

    他在一旁賠了很久的小心,又說好話,又說軟話,低聲央求我去臥鋪車廂,我仍然緊閉著嘴巴,看著窗外,不和他說話。

    我的冷漠,他的小心,引起了同學們的注意,很多同學都看著他,他麵子掛不住,終於動怒,不再理我,自己一個人去了臥鋪車廂。

    林依然安靜地坐迴了我身邊,不敢說話,隻是給我泡了一杯茶,放在桌上。

    我凝視著窗戶外麵飛逝而過的樹叢,開始困惑,這次的夏令營真像

    一場隔絕在凡塵俗世之外的夢,是不是火車到站時,就是我的夢醒來時?是不是真的就像雪萊所說“今天還微笑的花朵,明天就會枯萎,我們願留駐的一切,誘一誘人就飛,什麽是這世上的歡樂,它像嘲笑黑夜的閃電,雖明亮,卻短暫?”

    周圍的同學都在打牌,一會兒尖叫,一會兒笑罵,因為混熟了,比來時玩得還瘋還熱鬧,我卻有一種置身在另外一個空間的感覺,滿是盛宴散場的悲涼感。

    甄公子、賈公子都在這邊玩牌,他卻……不過肯定不會寂寞,黃薇也沒有過來。

    暮色漸漸席卷大地,車窗外的景物開始模糊,我正盯著窗外發呆,身側響起了張駿的聲音:“不要生氣了,這次是我做錯了。”

    我額頭抵著玻璃窗戶,不肯理他。

    他可憐兮兮地說:“我已經把臥鋪票和同學交換了,我和你一塊兒坐硬座。”

    他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我的衣服,又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我的衣服:“喂,你真打算從今往後都不和我說話了?那我可會一直黏著你的。”

    我起先還悲觀絕望到極點的心,刹那就又在溫柔喜悅地跳動,臉上依舊繃著,聲音卻已經溫柔:“你其實不用和我坐一起,你晚上去臥鋪車廂休息,白天過來玩就可以了。”

    “不用,你喜歡坐硬座,我和你一塊兒坐。”

    我又說了很多遍,他笑嘻嘻地充耳不聞,那邊有同學叫我們去打牌,他問我要不要去,我很貪戀兩個人的獨處,搖了搖頭。

    張駿說:“你躺下睡一會兒。”

    因為同學們都擠在一起玩,我們的這個三人座位隻坐了我們倆。根據這麽多天坐火車的經驗,一個人側著睡的話,空隙處還能勉強坐一個人。

    我用幾本書做了個枕頭,摘了眼鏡,躺下來,盡力讓腿緊靠著椅背,給他多一些空間坐。

    雖然一直以來,同學們都是這麽彼此輪流著休息的,可坐在旁邊的是張駿,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心裏既甜蜜,又緊張。

    可他坐得端端正正,一邊戴著耳機聽歌,一邊拿著我的書翻看著,我的心漸漸安穩,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因為才十點多,車廂裏還很吵,我很困,卻很難入睡。忽然感覺張駿小心翼翼地撥開我的頭發,將耳塞放進我的耳朵裏,我一動不敢動,裝著已經睡著。

    張駿應該選擇了循環播放鍵,所以,一直重複播放著一首歌。

    我很少關注流行歌壇,又是粵語歌,聽不懂唱什麽,隻覺得很是溫潤好聽,很適合用來催眠。

    等一覺醒來時,耳邊依舊是情意綿綿的歌聲。

    很多年後,我已能流利地說粵語,在朋友的車上,從電台聽到這似曾熟悉的旋律,才知道是陳百強的《偏偏喜歡你》。

    那一瞬,低頭靜聽中,漫漫時光被縮短成了一首歌的距離,可驀然抬頭時,隻見維多利亞港灣的迷離燈火。

    原來已是隔世。

    隻有,《偏偏喜歡你》的歌聲一如當年。

    醒來後,看了眼表,淩晨三點多,還有很多同學在打牌,時不時地大笑著,張駿趴在桌上打盹。

    我想坐起來,動了一下,他立即就醒了:“怎麽了?”

    “我睡好了,你也躺一會兒。”

    “我沒關係,你睡你的。”

    “我真睡好了,這會兒強睡也睡不著,白天困了再睡。”

    我拿了洗漱用具,去刷牙洗臉,又梳了頭。自從和張駿在一起後,我不知不覺中就少了幾分大大咧咧,開始留意自己的外表。

    迴去後,張駿已經躺下了,笑眯眯地看著我,我坐到他身旁,拿起書,靜靜看著,因為怕驚擾到他,所以一動不敢動,時間長了腰酸背疼,十分難受,卻難受得無限甜蜜。

    我放下了書,低頭靜看著他。真難相信,這個人竟然就躺在我伸手可觸的距離內,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忍不住地笑,我就像一個土財主,偷偷地看著自己的財富,一個人傻笑。

    不經意的一個抬頭,發現沈遠哲正看著我,我很是不好意思,沒話找話地說:“你醒了?”

    他點點頭,看了眼表,發覺已經快淩晨六點,決定去洗漱,省得待會兒人都起來時,就沒有水了。那個年代的硬座車廂總是水不夠用,稍微晚一點就會無法洗漱。

    等他洗漱迴來,我們倆小聲聊著天。他講起他妹妹沈遠思,沈遠思竟然和林嵐一個學校,因為兩個人是一個城市出去的,所以成了好朋友。沈遠哲顯然不是一個善於傳播他人信息的人,在我的追問下,也隻簡單地說了一些林嵐的事情。

    兩人正在低聲交談,張駿醒了,他坐起來,迷迷糊糊地說:“我好渴。”

    我忙把水杯遞給他,他卻不肯自己拿,半閉著眼睛,就著我的手喝了幾口水,仍在犯困的樣子。

    “如

    果困就再睡會兒。”

    他又搖頭。

    “那去刷牙洗臉,要不然待會兒就沒水了。”

    “陪我一塊兒去。”

    剛睡醒的張駿像個孩子,我朝沈遠哲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幫大少爺拿著洗漱用具,服侍他去洗漱。

    等我們迴來,沈遠哲已經和別人換了座位,正和另一個同學一塊兒吃早飯。

    張駿把他的背包拿下來,開始從包裏掏出大包小包,問:“你要吃什麽?”

    我驚駭地看著堆滿一桌的零食,搖搖頭。

    他說:“那我們去餐車吃早餐。”

    “如果你想吃,我就陪你過去,我在火車上不喜歡吃肉和澱粉,隻喜歡吃水果,所以你就不用管我了。”

    張駿很泄氣的樣子:“羅琦琦,你知不知道你很難討好?”

    我不解地問:“你為什麽要討好我?你根本不需要討好我。”

    他又幫我削了一個蘋果,我本來不餓,可盛情難卻,隻能吃下去。吃完後,反倒胃裏不舒服,不好告訴他,隻說自己有些累,靠著坐椅假寐。

    車廂裏漸漸熱鬧起來,聽到甄公子他們的聲音:“打牌打牌,同學們,讓我們抓緊最後的時間狂歡,張駿,快過來。”

    “你們玩吧,我看會書。”

    張駿一直坐著未動,難得他這般愛熱鬧的人竟肯為我安靜下來,我的感動中彌漫著惶恐。

    我睜開了眼睛:“我想喝點熱水。”

    他十分欣喜,似乎很享受照顧我,立即幫我去打了一杯熱水,我慢慢地喝完一杯熱水,感覺胃裏好受了一些。

    一個同學打輸了牌,站在座位上,對著全車廂大叫:“我是豬!”

    全車廂都哄然大笑。

    不管是來的時候,還是去的時候,有了我們這群人的車廂總是多了很多快樂,青春真是一件好東西。

    我笑著說:“我們也去打牌吧!”

    張駿笑著點頭。

    一群人在一起玩鬧,時光過得分外快,沒玩多久已經是晚上。想著明天一大早就要下車,我一點睡意都沒有,隻想時光永遠停駐在此刻。

    張駿似乎也有類似的想法,到後來,什麽都不肯再玩,就是和我說話。

    夜色已深,旁邊的同學在打牌,對麵的同學在睡覺,隻我們倆在低聲私語。我們也沒談什麽正經

    事,全是瞎聊,起先他裝模作樣地給我看手相,胡扯鬼吹地談什麽事業線、愛情線,後來我想起(8)班的趙蓉買了一本星座書,立即借過來,翻著研究。

    我是天秤座,他是金牛座,應張駿的強烈要求,先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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