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兒隻覺這世界變得美麗得無以複加,天上的雷霆好似夢海的樂曲,雲中的烈焰仿佛綻放的煙火。


    她朝思暮想的情人迴來了,她最喜愛的夫君終於在她麵前了。


    她立時就想撲向他,但臨時又改了主意。


    她心想:“如果我現在不美呢?”


    她當然是美的,她怎會不美?她的美超越了世俗,勝過了天仙,自從人類誕生之時起,凡人女子做夢也難以及得上白雪兒的美。


    因為她是夢海中的幻仙。


    但是她的美,此刻隻怕並不完美。


    她與聖蓮女皇打了架,頭發或許有些亂了,衣衫或許有些髒了,氣息或許有些亂了,身上或許散發著汗味兒。她撫摸頭發,那條小白龍低吟了一聲。她動了動手指,身上已換了一件漂亮的新衣衫。她調勻氣息,恢複寧定,舉手投足皆是溫良賢淑、優雅淡然的冰冷美人兒風範。她在自己的腋下聞了聞,嗯,並無汗水的酸味兒,而是蜜桃的香氣。


    她都已準備好啦。


    空中聲音越來越響,氣溫越來越高,白雪兒額頭前的小白龍呀呀直叫,那些個仙人元靈都指著天空大喊著。


    白雪兒隻覺得掃興:“他們為何大驚小怪的?這風景如此奇異,如此優美,他們的怪叫聲確有些大煞風情。”


    她盯著形骸看,卻見形骸飛上高空。數千顆光球從天而降,好似一場大雨,不過這雨珠也太大了些,每一顆都有一座小山那麽大。


    形骸雙劍出鞘,斬出無數劍芒,一半如綠色的陽光,一半如巨獸的爪牙,那些好看的大光球,被白雪兒情郎這精妙異常的劍芒全都打散啦!


    白雪兒看得如癡如醉,心中歎道:“他真是英俊,真是勇猛。”想起這英俊勇猛的情郎,即將擁抱自己,親吻自己,陪自己說話,講述分別這許多年來的往事,傾訴對自己那無可磨滅的愛,白雪兒不由掩嘴偷笑。


    她感到頭發有些濕了,是那條小白龍流下了口水。白雪兒嗔道:“真是沒出息。這男人在外頭寂寞了那麽久,肯定更加想我,嗯,我也不能顯得太激動,太歡喜,免得此人裝模作樣,不理睬我。”


    但她自己不也在流眼淚麽?


    情郎暫且熄滅了光球,但很快,更多光球出現。夫君有些手忙腳亂了,些許光球落在島上,燃起更大的火花。白雪兒覺得這光球似乎炸死了島上不少神仙,也毀了許多地方。


    她明白這光球其實並不美好,恰恰相反,它隻會毀滅。


    行海為什麽要救別人?不如什麽都不管,隻抱著白雪兒與孟輕囈走啦!嗯,或許也不該拋下玫瑰不管,再說馬熾烈與張輕羽也不能不救....好麻煩啊!當真好麻煩啊!


    她隻想與形骸兩人獨處,你對我好,我對你好,就像十多年前分手時的那樣。


    她記得自己會一門“蜃幻吞海功”,那是葬火紋這個笨蛋創造的法術,能在一瞬間將別人吸入白雪兒的夢境中,無論多強的人都躲不開,至少能把他們關上一小會兒。哪怕如今的夫君強如巨巫,白雪兒也能將他帶走片刻。夫君如此愛白雪兒,他是不會想要離開的。


    然後呢?他們會留在夢境裏,任由那光球把一切都炸得半點不剩。俗世間的一切都無足輕重,唯有愛情值得永恆不滅。


    當然,是他倆之間的愛情。


    但白雪兒頗不想玫瑰死,也頗不想孟輕囈死,而且不想讓夫君不開心。


    情郎會不開心嗎?他與白雪兒在一塊兒,就應該會心滿意足了,不是嗎?


    不,或許沒那麽簡單。看著他吧,看著他匆匆忙忙、緊緊張張的模樣,他確實想救所有人。他怎麽這麽傻呀!這可是鴻鈞陣,是世界元靈靈氣的總和,即使夫君再強,也不能救下這許多廢物,這許多雜魚。


    他不明白,這麽做是沒用的,很可能連自己都會害死。


    神仙們開始逃,逃往天庭的大門,但白雪兒聽人喊:“糟糕!天門被毀了!這殺千刀的聖蓮女妖!”


    他們又逃啊逃,逃向島的外麵,逃向下麵的天地山脈,可夫君照顧不到那麽遠,所有逃走的神仙,都被鴻鈞陣的光球融化了。


    他們開始哭,開始嚎,不像是高高在上,光明正大的神仙啦,而像是貪生怕死、搖尾乞憐的小狗。


    夫君繼續出劍,神仙們更加混亂,災禍持續不斷,一團糟,真是一團糟。


    白雪兒不想讓夫君的努力白費,不想讓夫君變得不開心。如果她救了這兒的所有人,夫君會不會誇讚她?會不會更喜歡她了?


    白雪兒一顆心輕飄飄地,她覺得自己能辦到,她覺得夫君也希望自己這麽做。


    她下定決心了,她要用蜃幻吞海,把盡量多的人救入自己的夢裏,在那兒,他們能躲開滅亡,即使鴻鈞陣能摧毀仙島與仙山,也追不到白雪兒的夢境中來。


    之後,這些廢物,這些雜魚,這些小狗,這些賤民,就會像崇拜神靈一樣崇拜他們夫婦二人了,對不對?


    白雪兒想到這裏,心花怒放,她按住兩邊太陽穴,凝聚仙靈真氣,刺探每個人的夢境。他們都害怕極了,絲毫沒提防白雪兒在忙乎。


    她聽見葬火紋問道:“你當真要這麽做?”


    白雪兒道:“是啊,怎麽了?這麽做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葬火紋笑道:“是,是,沒有壞處,隻有好處。”


    白雪兒聽出葬火紋的語氣頗為古怪,但他與白雪兒一樣,都是仙靈,依照俗世眼光,他們都是怪物。


    怪物嘛,總是古靈精怪的。


    當白雪兒準備完畢,開始營造夢境時,葬火紋說道:“記得我曾說過,你無法承受我全部的力量麽?”


    白雪兒道:“你少唬人,本仙子怎會承受不住?你別來擾我!”


    葬火紋道:“那麽,我們夢海中再見吧。”


    說完此言,葬火紋便失蹤了。


    那毀滅與死亡的世界隨之劇變,地上長出冰雪般的花,空中漂浮著花朵般的雲,聖潔的白龍如河流般淌過草地,神仙們死裏逃生,傻愣地看著這一切。


    白雪兒做到啦!她救下了無數的人,現在,她可以享受這勝利的果實,她可以擁抱自己的丈夫,她可以永遠快樂地愛與被愛了。


    她跑了幾步,黑色的頭發擋住了她的眼,她伸手撩開,咦了一聲,知道自己的外貌不複奇特,她似乎不再是仙靈,而已是常人。


    那又怎樣?白雪兒還是美的,比所有人都美,尤其是在自己的夢中,沒有人能超越得了她。


    白雪兒喊道:“夫君!”她使勁兒衝刺,驀然腳底拌蒜,摔了一跤,臉沒入了花叢,“啊呦”叫了一聲。


    一雙溫柔而強壯的臂膀握住了她的玉手,白雪兒抬起頭,她看見夫君離自己很近。


    他看起來快要哭了。


    白雪兒咧嘴一笑,道:“乖,不哭,不哭,老婆我在這兒呢。”


    行海緊緊將白雪兒擁入懷抱,他泣不成聲,說:“對不起。”


    白雪兒笑道:“有什麽可對不起的呀?你該好好誇我,對不對?”


    行海道:“我早就該迴來,我寧願不管一切,都該早迴來....”他說不下去了。


    白雪兒觸摸行海的臉頰,她見到自己的手似在融化,行海的掌心抵住白雪兒的掌心,送真氣給她,似乎她受了什麽重傷,可白雪兒明明一切如常,夫君太過心疼自己,以至於胡思亂想了嗎?


    霎時,她恍然大悟了,她明白葬火紋為什麽說:“我們夢海再見。”


    白雪兒抱住形骸,吻上了他的嘴唇。那滋味兒真是美妙,讓她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讓她覺得自己從未寂寞,從未孤單過。


    她說:“從我是少女時起,我就一直想嫁給你啦。”


    形骸道:“不要走!”


    白雪兒道:“我很美,對麽?”


    形骸道:“你很美,所以...不要走!”


    白雪兒道:“你是個俠客,是個英雄,在我心中,像是神明一樣。若沒有你,我早就淒慘無比的死去了,從那時開始,我的生命中充滿了你,你的生命也再甩不掉我。”


    形骸道:“我十年來最想要的,就是迴到你身邊。那你為何要如此?”


    白雪兒道:“因為這樣會讓你開心,而且我是個大傻瓜,我一不小心就把力道用過頭了。”


    形骸親白雪兒的秀發,親白雪兒的眉毛,親她的眼,親她的嘴唇。白雪兒歡喜極了,知道自己彌留的時間不多,她多麽想令這一刻永恆存在,直到時間的盡頭。


    她道:“其實....我不會死。”


    形骸勉強擠出笑容,淚水打濕了臉頰,捧著白雪兒的腦袋,她僅存的腦袋,即使他幾乎無所不能,也挽救不了這逐漸消逝的夢中人。


    白雪兒道:“我會在夢海中修養,在夢海中等著你,看著你,在你的夢境中與你相會、。當年在船上,我就想用這法子誘惑你啦,可惜你是個遲鈍的傻瓜,直到很久以後,才被我得逞。”


    有那段時光,白雪兒並不感到遺憾,她是仙靈了,永遠樂觀的仙靈。


    形骸道:“我會去夢海中找你,等找到了你,我們就再也不分開了。”


    白雪兒喜道:“真的嗎?那...那可太好啦。”


    夢海深處,時間近乎無限,他們將永遠相戀,在最甜美的愛情中陶醉,在最甜美的愛情中沉淪。


    她道:“去完成你要做的事,然後與我相會,答應我,答應我。”


    形骸答應了她,然後白雪兒閉上眼,似乎進入了夢鄉。


    這夢境的主人將夢境托付給了形骸,她已不在此間,再無絲毫曾經在此逗留的跡象。


    誰人知這夢境何來?誰人見那夢影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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