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哨探之死令眾人心頭蒙上陰影,但她們仍然必須向前,無論那巨塔如何遙遠,無論前方有怎樣的危險。


    當路過一間玉石建造的大宅時,形骸忽然聽聞宅內傳來聲響,像是患病之人痛苦呻吟一般。形骸道:“我去查探。”走過花園,推門而入。


    屋內陰暗沉寂,隻聽到那呻吟聲,從樓上傳來。形骸走向樓梯,霎時,有一女人對他說:“這是我第一次對你說話,我要送你一份禮物,那是對你追蹤我至此的獎賞。”


    那聲音很慈祥,卻令形骸毛骨皆悚,他喊:“女媧?”


    女人發出妖異的笑聲,道:“上樓吧,拭目以待。”


    形骸快步上樓,見樓上有四人,蜷縮於屋子四角,形骸剛想發問,又見他們的衣物甚是眼熟。形骸忽生惶恐之情,道:“鄭千山?韋騰龍?托婭?吳雲寒?你們為何在此?”


    鄭千山抬眼看他,眼中布滿銀絲,五官因痛苦而擠在一起,他嘶啞喊道:“我....我們想來幫你。”


    形骸登時大怒,道:“白癡!白癡!我讓你們滾了!你們如何闖過歸真平原?”


    鄭千山並沒有迴答,但形骸已知道答案,形骸他們掘開了冰層,壓抑已久的空氣充滿了整個平原。他們從雪女們掘開的洞口爬落,或許一下來便被妖母的怪物擒住。


    形骸踏上一步,想查看他們傷情,然而彈指之間,那銀絲旋轉著從他們七竅中刺出,一圈圈纏住他們,他們如被一層銀紗卷著,成了無麵的怪物。鄭千山雙手變作尖刺,喉嚨中傳出瀕死般的低哼,刺向形骸要害,動作迅捷詭異,功力似已增長十倍!


    形骸避開雙刺,但鄭千山倒轉身子,雙足也變作尖刀,朝形骸連踢,形骸轉腕舞劍,嗤嗤聲中,將鄭千山雙足斬斷。但就在一瞬間,他雙足完好,稍退後一尺,立即再度殺來。與此同時,韋騰龍、托婭、吳雲寒也變作了這銀絲怪客,從後方夾擊。


    形骸大喊:“我讓你們走了!你們這群混蛋!為何不知好歹?”他知道這不怪他們,他們隻是一片好心,想要報恩,真正可恨的是那女媧,是她這惡毒的銀絲。他避開一銀絲怪客的飛劍,擋下另一銀絲怪客的重斬,蕩開銀絲怪客的直刺,將銀絲怪客的偷襲擊退。他已分不清他們誰是誰,那銀絲遮蔽了他們的臉,遮蔽了他們的身形,令他們不分男女,難辨容貌。


    他們隻是兇殘的敵人,女媧的奴仆。


    形骸咬了咬牙,霎時劈出十六劍,將他們手足一齊切斷。四人摔倒,像是怪異殘忍的雕像,從他們身上,形骸再感受不到半分活氣。


    其中一雕像的嘴唇似乎再動,依稀再說:“對不起,我們想用性命報答你,不料....”


    形骸喃喃道:“我想救你們,可惜辦不到,沒時間了,沒時間了...”他刺穿了他們的頭顱,他們化作了銀色的粉末。


    女人道:“有趣嗎?”


    形骸道:“我定會殺了你!”


    女人道:“風行元龍,我的好女兒,她也想要殺我,可她並未辦到。事實上,她知道自己需要我,因為風是活潑的,是動亂的,是不屈的,是踴躍的,若風靜止不動,那風就不存在了。我讓一切混亂,挑起廝殺,風行國度才充滿著無窮無盡的風力。我對她並無惡意,我對這凡世也唯有愛心,或許你不相信,但我是這乾坤萬物的守護神。”


    形骸道:“無數的人因你而死,另有無數的人生不如死。我沒見到所謂的慈悲與愛意!”


    女人歎道:“我不與蠢人多言,世人誤解我,以為我是邪魔外道,然則螻蟻意下如何,焉能動得了宇宙大道半分?你拘泥於螻蟻之生死,境界仍渺小得很。”


    形骸道:“你自稱女媧,其實不過是一個偽神!”


    女人道:“我從未自稱是女媧,但我正是萬物之母。”


    兩人同時沉默,也意識到不該再浪費唇舌。形骸看了看落在四角的粉末,心情茫然,他本想著悼念逝者,但心底湧起了另一個念頭:“她說的沒錯,何必拘泥於螻蟻生死?”


    他見過太多的人死於災難,為何還看不透呢?又為何像個凡夫俗子那般多愁善感?


    他掌握著裁決乾坤的劍法,操縱著逆轉命運的絲線,就像當年的聖蓮與夢兒,軟弱與多情是有害的,那幾乎害死了她們,也會害死形骸。


    運用越強大的力量,越不容許動搖。


    形骸離開大宅,冰玉迎向他,問道:“你與敵人動手了?”


    形骸發覺冰玉神色疲倦,滿臉病容,他意識到這些雪女也承受著生死的重擔,極可能壓垮了她們。


    他道:“敵人已死,這兒沒有危險了。”


    冰玉道:“這就好。”遂下令繼續行軍。


    形骸與葬後卿並肩行於軍前,葬後卿說道:“是鄭千山他們?”


    形骸道:“是,不過已被我殺了。”


    葬後卿道:“也隻能殺了。”他的語氣輕描淡寫,似乎殺不殺,殺的是誰,都沒關係。


    又行軍了一個時辰,那冰瀑巨塔仍遙不可及。眾雪女腳程極快,隻不過這街道似乎無限延伸,走不到底。


    冰玉突然彎下腰,嘔出一大口血。她身邊兩個親兵也軟倒在地,神態萎靡不振。周圍的雪女立時上前攙扶,嘴裏喊道:“統帥,你怎麽了?”


    冰絲道:“她們都被叛徒所傷,莫非叛徒兵刃上有毒?”


    形骸心中一寒,打了個冷顫,喝道:“都離她們遠些!”


    話音剛落,冰玉已罩上了銀甲銀盔,成了那銀絲怪客,她手下兩大親兵也是如此。三人雙手中伸出兵刃,突然斬向身邊眾士兵。形骸長劍早已出鞘,移形換位,擋在冰玉之前,將她兵刃架住,嗡地一聲,狂風激蕩,形骸隻覺她真氣極強,堪比九層龍火。而另一邊,葬後卿也擋下了兩大親兵。


    形骸喊道:“那銀絲隨著血液遊走體內....”防住冰玉猛攻,又喊:“時候一長,便掌控人體,成了這銀絲怪客!”連出劍招,令冰玉疲於防範,無還手之力,再道:“她們已無藥可救,故決不能被銀絲刺傷!”


    冰玉統領風鯀軍已久,恩威並重,人人信服,眾雪女忽聞統帥噩耗,皆悲傷萬分,有雪女當場便哭喊起來。


    形骸仗劍搶攻,劍法無情,五招之後,冰玉驀然粉身碎骨,已從世間消失。而葬後卿雙掌齊出,打在兩個親兵胸口,將她們渾身經脈震碎,兩人旋即被銀絲反噬而死。眾雪女驚聲唿喊,泣不成聲。


    形骸喝道:“冰玉一死,誰是統帥了?”


    冰壺擦去淚水,道:“該是我。”她轉身麵對眾人,喊道:“大家聽好了!這銀絲極其險惡,任何人如若被這銀絲所傷而見血,便立即向我稟報。”


    眾雪女喊道:“孟大俠說這銀絲無法拯救,若告訴了你,你會如何處置?”


    冰壺抿緊嘴唇,沉吟片刻,道:“我會處死那人,你們誰有異議?”


    眾雪女寂靜半晌,齊聲道:“並無異議!死去總好過成了怪物!”


    冰壺哈哈大笑,說道:“我以你們為榮!你們都是超越死亡的勇士!”


    形骸漠然地看著她們,漠然地聽著她們,待冰壺說完,形骸說道:“你們全都給我滾。”


    他聲音無息無怒,也不響亮,但她們每一個人都聽得明白。


    冰壺愕然道:“孟大俠,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


    冰絲也道:“但你若讓我等臨陣脫逃,等若令我等武名蒙羞,我等寧願戰死....”


    突然間,形骸一劍橫掃,將冰絲攔腰斬斷。冰絲慘叫著摔下,她是風行元靈,這傷殺不了她,但已令她無法再戰。


    冰壺怒道:“你這是...”話未說完,葬後卿一掌將她打得吐血摔出,她在地上撐了幾下,昏迷過去。


    形骸道:“我數到十,你們再不滾,我便殺得你們半死,讓這兒的怪物處置你們。”


    冰絲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道:“你...你被那妖母...”


    形骸極快地開始數,眾雪女惶惶不安,憤恨驚懼,當形骸數到十之後,掌中劍光閃動,立即又有雪女被他斷手斷腳。葬後卿掌風如潮,打得許多雪女倒地不起。


    形骸道:“帶上同伴,都給我滾!”


    冰絲見他出手並不致命,隻是傷人,卻毫不留情,她雖是直爽性子,可對形骸甚是崇拜,見狀不由悲慟,霎時淚如雨下,落地後成為雪女之淚,她道:“你...你還是嫌棄我們...是累贅麽?”


    形骸踏上一步,踩碎了那雪女之淚,喝道:“爾等皆是螻蟻,之後的境界,非爾等能夠涉足!”


    眾雪女見他重傷同伴,怒不可遏,向他反擊,但形骸以更重、更殘忍的手段應付她們,頃刻間將她們傷得殘缺不全。葬後卿則遙遙出手,掌風削鐵如泥,甚至把一些雪女打掉半片腦袋。眾雪女見這兩人如同巨巫魔神,無法相抗,心知必敗,冰絲哭喊道:“撤退!撤退!就如他所說,我們迴到地麵上去!”


    雪女們不再頑抗,背負起受傷的戰友,如一陣風般逃了。


    形骸見她們遠去,停手不追,突然間,他仰天長嘯,喊道:“痛快!我早該如此!”說罷他大笑起來。


    但他口中說著痛快,心中隻感到悲涼。


    葬後卿默然少時,歎道:“你仍如舊時那樣,不到絕境,便做不到孤注一擲,放手一搏。可一旦想通之後,手段之決絕,卻又出人意料。”


    形骸奇道:“什麽?舊時?”他轉過頭,看向葬後卿,卻見他已將麵罩脫去,隱去臉上所有的偽裝。


    形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立即以為這是夢海邊境產生的幻覺,又或是那狡詐的女媧施展的伎倆,但很快便看出這並非幻覺,並非伎倆,而是再真不過的現實。


    眼前之人早就死了,他被形骸深藏在夢裏,也隻存在與夢裏,他是形骸最初的恩人,最大的遺憾,最想念的兄長,是在夢境中英俊、沉著、守護著弱小,無所不能的白衣少年。


    然而那個虛幻的少年,如今卻活生生、死沉沉地站在形骸身側,冷靜如冰,幽靜如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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