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間,葉無歸動了動,似欲起身。獄萬再射出追魂奪命的一箭,將兩人心髒一箭穿透,他喊道:“他們死定了!繼續給我殺!”


    眾士兵當即又一輪齊射,利歌使一招大陰陽彼化,空中烈焰橫欄,但箭矢從前後左右而至,且不少箭尖處真氣剛猛,實是難以防範周全。利歌心如刀割,百忙中迴頭看葉無歸與秦桑,倏然間,兩人已不知所蹤。


    利歌情不自禁地抬頭望了望天,那黑夜顯得靜謐、危險,似死寂而凝固,又仿佛其中潛藏著無數夜間的捕獵者。它是死的,也是活的,因為在夜間,夜獸出沒,帶來最血腥的殺戮,讓死亡在黑暗的森林中散播、蔓延。


    獄萬立時察覺兩人消失,他心中一凜:“他就算使了隱形道法,又如何能逃出我這雙鎖魂眼?”他舉起巨掌,製止攻勢,四下找尋那兩人形跡,其餘士兵也到處張看,他們雖大占上風,可這黑夜卻令他們更加緊張。


    忽然聽葉無歸說道:“各位可是在找我?”他聲音來自天際,可誰也不知是從何處傳來的,仿佛他已與黑夜融為了一體。


    獄萬森然道:“葉無歸,你傷重難愈,眼下用這小伎倆蒙混,又能撐得到幾時?秦桑血中的毒對你足以致命,你倒不如現身,我痛痛快快讓你解脫。”


    葉無歸驀然發笑,那笑聲像男子的,又像女子的,當是兩人一齊出聲,但兩者重疊在一塊兒,全無絲毫差異,笑聲猶迴蕩在空中,葉無歸笑道:“娘子,你說這獄萬可不可笑?他說你的血能毒死我,真不知他是從哪兒聽來的。”


    緊接著,“秦桑”嬌滴滴地答道:“誰讓你一直不來見我,好似怕了我一般,自然容易令人誤會。加上那笑屠自作聰明,以為找到了咱們這血學書中的大弱點,才會派這獄萬過來出醜。”


    眾人聽出那秦桑並非秦桑,而是葉無歸在模仿她說話。這舉動本該有些可笑,但軍中將士誰也笑不出來。


    葉無歸歎道:“‘自作聰明’,夫人此言,真是一語中的。”


    秦桑問:“對了,既然我的血害你不死,你為何不來見我?更將我困在那山穀裏頭?”


    葉無歸歎道:“是我不好,我本該告知你實情,可你這人膽子小,我怕被你知道了,反而將你嚇得很不舒服。”


    秦桑道:“我現在已經死啦,你總該告訴我了?”


    利歌心中一悲:“秦桑她果然死了?可....他們在哪兒?為何突然不見了?”他運血佛經悄悄找尋兩人,可隻感覺得到他們在上空,難以斷定方位。


    葉無歸“噓”了一聲,柔聲道:“你為何非要這麽說不可,又來傷我的心?好,好,好,我不瞞了,也沒必要繼續隱瞞。當年,你起了害我的心思,與拜登合力傷我,將我逐入亡神風暴中....”


    秦桑泣道:“是我不對,是我不好。”


    葉無歸輕笑道:“不,我一點兒都不怪你.......那風暴並未殺死我,我在風暴裏頭,聽見了將首的話,他告訴我,他想要舍棄你,從你這兒收迴曾經賜予的冥火與神通,將那神通挪至我身上。因此,他治好了我的傷,並增長了我的功力,賦予我新的法術,令我將你從拜登手中奪迴來。


    我根本沒半點殺你的念頭,不過正好將計就計,將你救出。但當我懷抱著受了傷的你時,我意識到我低估了將首。他除了給我那些好處之外,還給了我另一樣東西。”


    秦桑道:“是什麽東西?”


    葉無歸歎道:“吞噬你的欲望。”


    秦桑尖叫了一聲,猶如恍然大悟了一般。


    葉無歸道:“將首亡神很殘酷,他一直覺得你太散漫柔弱,是他選錯了人,所以,當更合適的人選出現之時,他已決定徹底毀滅你。那欲望令我想吸盡你的血,將你的一切奪走,屆時,你將徹底湮滅,蕩然無存。我竭力抵抗那欲望,可那欲望與我的愛糾纏在一起,我對你越親密,那吞噬的欲望就越強烈。”


    秦桑道:“所以逃亡路上你對我不理不睬?”


    葉無歸答道:“我生怕與你說上一句話,會導致你永遠離世。不,為了讓你活下去,我必須待你冷淡,離你遠遠的。我一直深愛著你,可卻又不得不將這愛意深藏在心中,連自己都不能去看,去瞧。我帶你迴到超然穀,我們兩人最初結情的地方。我用亡神之法,對你施加了詛咒,令你無法出穀,而我無法入穀。憑借這法子,我欺騙了亡神,背叛了將首,但隻要你我永不相見,他也控製不了我。”


    秦桑道:“原來他們全弄錯了,我的血對你根本無害,反而能令你完整?”


    葉無歸道:“是啊,我喝幹了你的血,令你從世上消散,本該傷心欲絕,可亡神卻可以操縱我了。我好恨,可又好歡喜。你和我從此以後便一直在一塊兒,永遠不會分開了。”


    秦桑又哭又笑,嘰嘰喳喳地歡唿著,仿佛一隻夜鶯在天上歌唱。她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完全無法聽清。


    葉無歸笑道:“獄萬,義弟,你們現在明白究竟是怎麽一迴事了?”


    獄萬咬牙切齒,怒道:“莫非秦桑毒血之計,是將首故意泄露給笑屠主人的?一切都是將首另覓使者的陰謀?”


    葉無歸道:“誰能明白亡神的心思?他們可是巨巫,是無限的生靈。在亡神眼中,你們都不過是凡人,是螻蟻。


    隻不過有些凡人自以為是,認為自己能夠欺騙亡神,還有些凡人自命不凡,向亡神問一些問題。


    但那些問題,注定是沒有答案的。”


    獄萬怒到極處,猛然間放聲大笑,他道:“你自稱萬夜皇,號稱暗夜的主宰,卻不過是一隻縮頭烏龜!你眼下自詡神功大成,為何還藏在夜裏?你敢出來與我真刀真槍的鬥一場麽?”


    葉無歸沉吟片刻,答道:“秦桑她叫我小烏龜,我並非狂妄自大之徒。我們不過是陰間的住民,是亡神身上的億萬小蟲。陰間本該是永夜,但死亡雙君卻創造了自己的太陽。但誰都明白,那太陽是偽造的,是無力的,唯有暗夜,才是陰間本來的模樣。


    我們在夜間生存,我們在夜間獵殺,我們在夜間出生,我們在夜間死去。


    我們並非暗夜的主宰,


    恰相反,


    是暗夜主宰著我們。”


    在下一刻,葉無歸從黑夜中走出,正在大軍之中,獄萬眼前。獄萬大喜,喊道:“殺了他!”臨近將士當即上前,其中不乏強悍絕倫,真氣深厚的絕頂高手。但葉無歸憑空消逝,又憑空出現,那些將士皆被一擊斃命,鎧甲軀體被打得縮成一團,就像是這黑夜變得無比沉重,將他們壓成了鐵餅。


    利歌根本看不清葉無歸做了什麽,又是怎麽辦到這一切的。穢留不再裝死,他抬起頭,眼睛睜得似要裂開,他又望向獄萬,見這殘忍無懼的魔鬼也朝後退了一步。


    這三大高手全都未看見葉無歸出手。


    誰能戰勝一個全無法防範的敵人?


    在下一刹那,又有上千士兵慘死,他們死時毫無痛苦,因為他們死的太快,反倒是其餘‘活著’的士兵驚恐地大叫,那叫聲中透著絕望,透著茫然,誰也不明白葉無歸如何殺人,甚至不明白是什麽在殺人。葉無歸似有心驚嚇大軍,在這一刻,他在東麵軍隊處死大片將士,而在下一刻,他又到了數十丈開外,在那兒將千軍壓垮。眾人發瘋似的揮舞兵刃,可除了偶爾誤傷友軍,又怎能碰得到葉無歸?


    獄萬哇哇咆哮,施展“煉獄絕功”,將死去將士的魂魄聚在體內,刹那間變得力大無窮,堅不可摧。他之所以帶齊二十萬兵馬,對付葉無雙一人,正是為了以防萬一,到緊要關頭以此絕學致勝。他喊道:“葉無歸,有種吃我一拳...”話音剛落,他似中了數萬掌,數萬拳,喀嚓一聲,獄萬脖子轉了個圈,跌倒在地,渾身骨骼全斷,身軀扭得像是一團泥巴。


    葉無歸麵帶微笑,正麵走向獄萬,獄萬一提氣,傷勢全無,猛撲向葉無歸,但彈指間,他身子巨震,像是發了癲癇,口噴鮮血,鎧甲一齊粉碎,撲通一聲,重重摔倒。


    葉無歸走近獄萬,而獄萬頭盔毀壞,露出一張光禿禿的、醜惡至極的臉,那臉上終於露出了驚恐之情。葉無歸笑道:“魂本該歸於暗夜,你還是少吃一些為妙。”話音未落,獄萬被千萬招打得粉身碎骨,魂飛魄散。


    利歌登時醒悟,喊道:“在夜間,他能令時光變得宛如停止。”


    穢留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問道:“什麽?”他挨了一招,人遠遠飛上了天,落地時,數十丈外發出一聲輕響。


    利歌環顧四周,大軍中隻剩下驚慌飛奔的戰馬,數十萬戰士隻剩下自己一人。


    葉無歸在利歌背後,利歌卻不敢轉身。


    葉無歸說道:“你為何要將秦桑帶出來?”


    利歌自知性命不保,恐懼之情攫住了心,他無力地迴答:“義兄,你殺了我吧。”


    葉無歸笑了笑,他道:“誓言在身,恕難從命。讓暗夜裁斷你的生死吧。”


    利歌中了一掌,眼前一片黑暗。葉無歸任由利歌軟軟躺倒,他按住自己額頭,輕聲歎息,像是在哀悼,又像是在享受這最後的片刻清醒。


    隨後,這暗夜的主宰步入了暗夜中,任由暗夜主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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