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羊兒露出惶恐之色,尚未開口迴答,利歌說道:“姑娘,我二人奉命辦事,迫不得已,還請知無不言,莫要隱瞞。”


    她低頭許久,歎道:“第一,這件事極為難辦,僅靠你二人絕無半點指望。第二,我告訴了你們,萬一夫人發覺,害得你二人遭殃,我心裏如何能安?”


    形骸道:“但有一絲希望,我也非阻止這位秦桑夫人不可。”


    黃羊兒點點頭,數了數日子,說道:“恰好正是時候,你們下定決心了?”


    形骸道:“是!萬事不懼,一往無前。”


    黃羊兒道:“再過三日,至子夜時分,你們倆都是活人,嗯,那就得再找一位功力高強、容貌美麗的活人女子相伴,這一男一女扮作深情不渝的情侶,前往三金草子林北麵的一座超然穀,那超然穀其實就是血夜穀。你看那山穀不大,可一踏入其中,就仿佛進入了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血夜,即使有出來的人,一個個也不再是自己。”


    形骸問道:“為何要找這樣一位女子?”


    利歌問道:“什麽叫‘不再是自己’?”


    黃羊兒道:“這血夜完全受夫人掌控,若非男女情侶二人靠近血夜穀,不久後就將迷路,非但無法找到夫人,更無法脫困。聽說,這一男一女將在夫人麵前,展現武功身手、琴棋書畫,若得夫人青睞,那兩人便會受夫人祝福,從此飛黃騰達。”


    形骸冷笑道:“怎麽個飛黃騰達法?是成了恨僵、壞形屍那般的怪物麽?”


    黃羊兒搖頭道:“仙家有所不知,我們萬夜國中,其實....有個極大的秘密。”說到此時,驀然間臉色慘淡,捂住腦袋,牙齒上下碰在一塊兒,格格作響,再說不出半個字來。


    利歌說道:“糟了,這是封口術!她以往曾被人下過咒。”


    形骸見那紋身閃著光輝,道:“是她那紋身,紋身知道她要泄密。”手一揚,令黃羊兒昏睡過去。


    事已至此,兩人再不能逼問黃羊兒,哪怕形骸用仙靈功夫讀其內心也無濟於事,這封口術像是神道教的誓言術,且更加殘酷,若外人欲竊取她的記憶,也會致她死地。


    形骸想了想,道:“那下咒之人不會知道她險些泄密,但無法再從她口中問出分毫。就放過她吧。”


    兩人悄然出了麗花院,找一處隱蔽的小樹林,形骸施展道法,隔絕聲息,說道:“在這兒可暢所欲言。”


    利歌說道:“那秘密是何物,黃羊兒未能說出口,但咱們也未必定要知道。至少如何闖過血夜穀,如今已有了端倪。”


    形骸思索道:“她說唯有找到一位活人女子,假扮有情人,才能混入這血夜穀之內,見到秦桑夫人。本來若辛瑞在這兒,與你倒是正好,但辛瑞偏偏不在,三天之內,上哪兒去找另一位人選?”


    利歌沉思不語。


    形骸又道:“這街上定有一些活人女子,但她們當中,即使有龍火貴族,也是功力低微,不成氣候,如何能夠成事?而一旦遇上危險,反而害了她們性命。可那血夜穀定然詭異卓絕,非得依照秦桑夫人的規矩辦事,否則就算你我功力再高,不認得路,也是無可奈何。”


    突然間,他見利歌嘴角上揚,眸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彩。不知怎地,形骸頓覺大禍臨頭,大事不妙,竟不敢問利歌笑些什麽。


    利歌道:“師父,我有個好主意。”


    形骸後退一步,道:“我已另有辦法,咱們倆一鼓作氣殺進去。”


    利歌悠悠搖頭,道:“師父,你知道這不成的。”


    形骸道:“不試試怎知道不成?”


    利歌道:“你自己說的,咱們不認得路呀。不如....”


    形骸喊道:“不成!”


    利歌奇道:“我還沒說話呢,師父怎知道不成?”


    形骸將腦袋搖得激烈如狗尾一般,怒道:“不成,不成,一千個不成,一萬個不成!大謬之法,君子豈可用乎?天理昭昭,陰陽豈可逆乎?”


    利歌笑道:“在這生死顛倒的地方,陰陽逆轉,也不見得如何奇怪。”


    他走近形骸,鄭重說道:“我變作利魅兒。”


    形骸厲聲慘叫,利歌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形骸嘴唇,噓了一聲,道:“師父一代宗師,豈可驚慌失措?”


    形骸道:“你....變作利魅兒,與我...扮作....一對?”


    利歌說道:“不錯,這法子最簡潔明了,方便有效,無論是另找女子,還是一通蠻幹,都太過麻煩,遠不能與這以身犯險,深入虎穴的妙招相提並論。”


    形骸道:“若此事傳出去,我這一輩子名譽,可就敗壞殆盡了。”


    利歌笑道:“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再說了,萬仙派早就把師父說得十分不堪,師父也是債多不壓身。更何況那秦桑夫人瘋狂危險,決不能放任她繼續作惡。”


    形骸瞪大眼睛,似烈女守身,雄傑護國,寧死不屈,寸步不讓,他喝道:“斷然不行!”


    利歌轉過身,若無其事、悠閑自在地走了兩步,道:“師父天不怕,地不怕,為何如此膽怯?啊,莫非是師父怕當真對利魅兒動情。”說罷低聲連笑,似覺得此事十分滑稽。


    形骸受不得激,大怒,道:“動情個屁!我隻是....好!好!好!反正變女子的是你,為師總不會吃虧!將來辛瑞、桃琴她們若知道了,我可將此事全推在你頭上。”


    利歌拍手道:“師父深明大義,徒兒很是佩服,還請師父在此等候片刻,徒兒我去換件衣衫再來。”


    形骸道:“你還要換什麽衣服?這身豈不挺好?”


    利歌皺眉道:“師父對此一竅不通麽?宮廷之上,自有禮法,穿著打扮的學問可大得很,若是扮相隨便,則顯得心意不誠,又或是身份低微,如何能入得了那位挑剔的秦桑夫人法眼?非但我要去換,師父也得換一身好的。”


    形骸喃喃道:“花樣真多。”話音未落,利歌已不見了。


    他心神不寧地等了一個時辰,忽聽身邊一聲嫩嗓說道:“師父,我這模樣可還過得去麽?”


    形骸一扭頭,見一青春年少、容光煥發的絕麗少女向自己走來,她依稀就是利歌麵容,眉宇間嫵媚剛毅,兼而有之,身形變得纖細了些,矮小了些,但與尋常女子相比則顯得修長勻稱,重一絲則胖,輕一分則瘦,胸若稍大則太豔,胸若稍小則太平,此時身材,真個是無可挑剔,完美無缺。而她穿一身天蠶紅繭衣,係一根漁女朝霞帶,頭戴玉釵,腰懸短劍,既像江湖俏女俠,又似天宮妙女仙。


    形骸毛發直豎,不喜反駭,厲聲斥道:“你怎地打扮起來這般熟練?”


    “利魅兒”掩嘴一笑,風情動人,道:“人家在宮廷上見得多啦,師父何必大驚小怪?”又拋來一件紫金長袍,一件墨色長褲,三樣首飾,命形骸穿戴整齊。形骸暗暗發愁,此刻卻唯有聽命。


    他穿好之後,利魅兒說道:“師父玉樹臨風,果然不凡,也無需過多裝飾,就像是一位名滿江湖的名門少俠。”


    形骸稍稍自在了些,昂首道:“可不是麽?我王侯也當過,大仙也當過,一抬手,一轉眼,自有風度氣派。”


    利魅兒又牽來兩匹高大神駿的亡靈馬,說道:“現在倒也罷了,等靠近那超然穀,你我就當顯得親昵一些,稱唿上更不能露出破綻。”


    形骸咬牙心道:“現在也無法迴頭,唯有扮得越像越好。”雖這般想,可心底卻愈發悲哀。也是他生平結情的女子,要麽是自家先祖,要麽是自己徒弟,要麽是雪地女巫,要麽是亡靈女鬼,到了此時此刻,更不得不與自己男弟子變作的少女親密同行。他就像是一位賭運糟糕的賭徒,輸得越多,越盼著能少輸一些,豈料卻泥足深陷,似乎翻身不得了。


    反觀利魅兒,倒顯得甚是活潑,樂在其中,隻因利歌施展這小陰陽自化功時,免不了令血流加速,便如患上了世間一門多血症,變得熱情奔放,心緒樂觀,更像頑童似的愛捉弄人。她見形骸一副唉聲歎氣、嗚唿哀哉的模樣,便忍不住想拿他取樂,好好作弄他一番。於是一會兒拉著形骸手掌,一會兒輕撫他脖子肌膚,一會兒替他梳理亂發,一會兒又與他雙肩相觸,待見形骸魂不附體,她便樂不可支。


    黃羊兒說‘那件事’在三天之後的子夜,倒也不必著急,形骸巴不得晚些抵達穀口,以免與“利魅兒”做情侶之戲。利魅笑道:“師父,你不提前練練,到時候一眼就被秦桑夫人的探子看穿啦。”


    形骸不寒而栗,但若要他如對待白雪兒、孟輕囈般對待利魅,那不如殺了他的頭。


    依照黃羊兒所指方向,兩人慢慢趕路,徐徐行進,竟繞開了那兇險醜惡的三金草子林,眼前景色像是凡間深秋一般,但見山上滿是金樹紅葉,風一吹,落葉紛紛,好一場淒美的葉雨。


    利魅兒翻身下馬,拉著形骸道:“好哥哥,你看這地方好美,真想不到陰間有這麽好的去處呢。”


    形骸神色木然,像是奔赴刑場受刑一般,突然手背一痛,被利魅兒擰了一把,他陡然驚醒,道:“可不是麽?這地方可把人的魂都迷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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