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歌問道:“你的兄弟?那魔神究竟是何模樣?”


    桑絕思之不寒而栗,道:“就像是閃電化作的山,橫衝直撞,無可阻擋。”


    忽然間,三人聽到長長的一聲歎息。桑絕大駭,顫聲道:“爹爹?”


    前方石室中,勞山劍仙盤膝打坐,一張臉白的像是死人。他望向三人,神情喜怒難測,道:“真是好小子,將咱們這迷宮的隱秘統統告知外人。我怎地不知你以往有這般好心?莫不是被迷住了魂?”


    桑絕“撲通”跪地,磕頭道:“爹爹,求你放過他們二人,一切責罰,孩兒願一力承受。”


    勞山劍仙微微一笑,起身走向他們。利歌明知不是他對手,但仍擋在桑絕之前。


    勞山劍仙幽幽說道:“很久很久之前,我的莫邪兒,死在了巨巫爪牙手上。我雖然親手殺了那仇人,但仍萬分思念著她。我想:‘咱們靈陽仙替三清諸神立下了這等大功勞,或許他們會大發慈悲,令莫邪兒立刻輪迴轉世,迴到我身邊。’於是,我稟明三清,祈求奇跡,但三清對我說:‘輪迴因果,屬於命運金輪,我等亦難過問。’就此打發了我。


    我很是憤恨,但我隻是個鑄劍的工匠,並非精通仙法的術士。我聽說有一位叫‘理奧’的靈陽仙,似在鑽研死者複生之術,前去找她。碰巧,理奧已集結了一些幫手,各個兒是滅亡巨巫的大英雄。她對我說道:‘我將去亡者之地,揭開生與死的奧秘。你是否願隨我同往?’


    我隻知死者入輪迴,從未聽說過死者另有國度,但她是世間法理之祖,我不信她會失算。


    她有一位向導,名曰‘伍斧’,他帶領我們,來到一處荒涼絕望之地。那兒有個入口,可以前往陰間。我們這些人,便是古往今來最早來到陰間的生者。


    理奧施展防護法術,抵擋陰影侵害。咱們每一個人都是世間至強者,身經百戰,陽火純厚,連天庭夢海都敢闖蕩,陰間縱然危險,咱們也都不怕。


    那伍斧很不對頭,他知道的東西不少,甚至可說著實太多了。他在雜亂的迷宮中找出一條路,來到巨巫大如城市的古墓中。在古墓裏,理奧鑽研巨巫瘋狂的念頭,妄圖從中找尋令亡者蘇生的法子。但那是徒勞的,沒有令亡者複生之法,即使有,也隻能借助輪迴,遇到那人的來世,而且希望甚是渺茫。


    咱們在陰間走了數十年,一無所獲。理奧心灰意冷,決意返迴陽世,從迷霧師那兒想法子。但我瞧出伍斧有事瞞著咱們。我並未揭穿他,而是靜觀其變。


    果然不出我所料,咱們迴到凡間,分道揚鑣,可這伍斧又偷偷摸摸地重入這死者之境。他的目的地,就是這刑天迷宮。在之前的旅途中,他根本對刑天迷宮隻字不提。咱們也都如夢遊者般,全然忘了刑天。


    刑天曾是我們的盟友,是我們的敵人,也是我鑄劍的師父,可咱們卻當他不曾存在過似的。


    我跟著他進入這迷宮,當時,此地與我們先前經過的亡神迷宮截然不同,那些迷宮中充滿著巨巫險惡的念頭,然而這迷宮裏什麽都沒有,我感受不到邪氣,感受不到死氣,感受不到活氣,我幾乎立刻便意識到:這迷宮是一具殘骸,就像蟬換殼,蛇蛻皮一般:被困在迷宮中的那個大怪物,早已經離去了。


    我見伍斧跪在這座刑天神殿前,低聲念道:‘我已遵照您的意誌,喚醒了您其餘的同胞。他們的神智將會隨著妖法傳播而清晰,恢複理智,您不再有罪了,您已經彌補了一切。’


    我終於明白過來:‘伍斧利用了我們,完成了這場艱難的遠行,竟是為了令那些亡神複蘇,甚至重獲新生。’


    隨後,伍斧迴過身,麵對著我,我憤怒不已,與他展開死鬥。他很強,我也很強,但最終是我的怒氣占了上風,我將他打得遍體鱗傷,用劍指著他腦袋,說道:‘你連巨巫都能喚起,定然知道複活莫邪兒的法術!老實招了,不然我送你上路!你在此死去,不見得能進入輪迴。’


    伍斧答道:‘當巨巫創世時,有光芒殘留。刑天將這些光芒收集起來,鑄造了一柄神劍,喚作‘初光’,初光劍就在這迷宮地下深處,那地方叫‘劍之海’,初光有修複一切之效,能讓你得償所願。’


    我相信了他,因他的語氣不似作偽。他開啟了通往劍海的通路,我也饒過了他的性命。


    在劍海中,我找到了初光之劍,卻無法移除它。它與整個迷宮聯係緊密,代替刑天令迷宮運行,除非我毀了這迷宮,不然動不了它半分。


    其實,有沒有初光之劍已經無關緊要了。我迴過身,見到了‘莫邪兒’,她俏麗可愛地出現在我身後,如以往一樣叫我‘將哥’。”


    羅池一直靜靜聽他講述故事,待聽到此處,不禁為之動容,哽咽道:“初光之劍實現了您的願望?”


    勞山劍仙黯然道:“若幹年以後,我才知道‘她’不是莫邪兒,而是這迷宮遺骸的理性,一具魂魄離去後的空殼。若不是我深入劍海,她不會有意識。她窺探我的記憶,塑造了這空殼的形貌,言語、舉止、性格。伍斧再一次利用了我,讓這迷宮活了過來。但他也實現了我的心願,讓我與‘莫邪兒’重逢。她告訴我:在迷宮之中:創造、維係、毀滅,三者缺一不可。”


    他掩住臉,閉上眼,沉默半晌,道:“全是我自作自受,是我癡迷執著,追逐已經逝去的影子。即使我找到了她,可真正的她卻又到了何處?她是在輪迴之中?還是在陰間的某個角落裏?她也許永遠都不會想起我來,也許早有了另外的愛人,生下子孫後代,繁衍生息。而我呢?我成為了‘莫邪兒’發號施令的工具,成了受她奴役的仆人,成了這般扭曲可憎的惡魔。這萬年來,我有哪幾天不是備受煎熬,痛苦不堪的?”


    桑絕與羅池忍不住握住對方的手,桑絕心想:“我比爹爹幸運得多了,竟然在億萬死者之中,找到了池妹。”羅池也想道:“我能和桑哥哥重逢,隻怕是萬年無一的奇跡了。”刹那間,兩人心裏滿是甜蜜幸福之情。


    勞山劍仙道:“我與‘她’生過許多孩兒,頭一個是那怪物,是在劍海中沉睡的魔神。他是迷宮中刑天殘存怒氣的化身,因初光之劍的法力而變得兇悍絕倫。她叫他‘劍海太子’,每隔十年,將從睡夢中轉醒,必須殺戮一場,方能平息怒火。”


    利歌低聲道:“劍海太子?”他想起了那應燭,想起了那斷聲,不由對這劍海太子生出莫大的恐懼來。


    勞山劍仙笑道:“誰也無法阻止太子,這些闖入劍島之人,唯有一人能保命。太子他會留下一人,抹去那人關於此地的記憶,賜予他所渴望的本事。讓所有人知道,劍島裏並不是必定滅亡的絕境,仍然存在希望,唯有如此,才能讓他們不斷至此。”


    桑絕道:“爹爹...為何肯將這兒的來龍去脈如實告訴我們?”


    勞山劍仙道:“你的其餘兄弟姐妹都夭折了,唯獨你還活著。唉,我雖對你嚴厲了些,可在內心深處,畢竟是疼愛著你的。”


    桑絕想起幹腸斷平素種種作為,垂首道:“爹爹,孩兒以往實在太過不孝。”


    勞山劍仙答道:“你以往不孝,現在難道算孝順麽?這利歌與爹爹一樣,都是迷宮主人,你竟吃裏扒外,想要放跑了他?你可知若不吃了這小子,爹爹這一輩子將注定無望離開這鬼地方?”


    桑絕急道:“爹爹,你身在此處,妻兒雙全,權威無上,難道並無絲毫樂趣?”


    勞山劍仙道:“我唯一樂趣,就是在這十天之內,看這些來客一個個慘死。十年中其餘日子,一天天都度日如年。再說了,我若能夠出去,想殺誰便殺誰,想他們如何受苦都成,何必眼巴巴地數著時光?你忤逆不孝,留你何用?我殺了你之後,再換旁人留守劍墓,有何不可?”


    他言盡於此,陡然一劍刺向桑絕咽喉,桑絕害怕萬分,揮紫薇軟劍去格,‘鐺’地一聲,軟劍被震斷。羅池趕忙擋在桑絕身前,桑絕慘聲喊道:“池妹!”卻見勞山劍仙拍出一掌,將羅池打得翻身栽倒,以他深厚卓絕的功力,羅池隻怕性命難保。


    利歌怒上心頭,運絕陰陽自化,血劍出現在手,極快刺出一劍,他明白這一劍絕無可能命中勞山劍仙,但至少能給桑絕救治羅池的時機。不料勞山劍仙一轉身,嗤地一響,利歌這一劍直入劍仙心窩。


    利歌登時醒悟:“他是故意讓我殺他?”再看羅池,隻不過閉氣暈倒而已。


    劍仙咧嘴大笑,滿嘴都是鮮血,他道:“夠了,夠了,我翻閱...卷宗,知道唯有....迷宮主人....能助迷宮主人....解脫,多謝你....”利歌想要拔劍,但劍仙捏住他的手,不讓他收迴,似是想確保自己斃命於此劍。少時,他軟軟地躺下,唿吸急劇低微。


    桑絕頓感淒然,撲到劍仙身上,道:“爹爹,你....為何....”


    勞山劍仙道:“好孩子,我見你...變得有情有義,心中...好生欣慰。你現在縱然....不孝,但對我這....惡人孝順,也未必...是什麽好事。”桑絕莫名間悲從中來,嚎啕大哭。


    勞山劍仙又對利歌說道:“血佛經....瘋魔經,我識得那位創出這門功夫的....大宗師,他名為‘血盲’,與你長得很像,對我也有....大恩。你或許....就是他的轉世。”


    利歌愣愣望著他,心中既憐憫,又歉然。彈指間,勞山劍仙雙目緊閉,身子化作一片片金色羽毛,飛上空中,消散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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