髓行身上纏著鐵絲,鐵絲上滿是倒刺,她袒露身軀,身上全無毛發,雙眼紅腫,眼中全是黑暗,利歌猜測她的眼珠被笑屠挖出,後替換為此刻模樣。即使她遭遇這等非人的虐待,仍散發出一種異樣的妖媚。她腰間環繞著一玉帶,閃耀潔白微光,也令髓行恐怖的樣貌稍稍緩和了些。


    利歌再度靠近她。


    髓行伸出尖爪,指著利歌,驟然間,利歌眼前出現一扇大門,門上刻有古老的印記,隨後門吱呀地開了,數個龐大的長角妖魔從門中走出。髓行神色疲倦,卻大笑道:“你以為自己穩操勝券了?主人賜我無上法力,我能從妖界招來大軍。你即便勝過了斷聲,也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


    一頭長角妖魔揮舞利爪,那爪子就如蠻牛一般大小,利歌一躍避開,但另一妖魔揮動鐵拳砸來,利歌抬肘一擋,被擊飛出去,好不容易方才站穩。


    髓行道:“拜登死後,你為何不能成為這金剛獅子城的皇帝?此人對你有何恩情,你非要替他奮戰致死麽?我殺了此人,其實是幫你!你快滾,莫要打擾我了!”


    利歌道:“一座連死人都沒有的死城,我不稀罕。”


    髓行厲聲道:“那你也去死吧。”她手指連點,下方又冒出三座大門來,門中走出妖魔,各個兒身高三丈,雄壯無比。


    利歌低頭閉目,心中懺悔道:“我失算了,沒料到會到此地步,因此我唯有竭力補救。”他站起身,陡然施展身法,從群妖中穿過,眾妖魔連連怒吼,緊追不舍。


    髓行笑道:“你就算到了我麵前,亦破不了的瘋魔陣。在瘋魔陣中,我殺你更是輕而易舉。”


    利歌霎時停步,雙手合十,朝髓行一伸。髓行驚訝問道:“你裝模作樣....”但話音未落,她腰間那玉帶“砰”地碎裂,從中湧出大量血霧。髓行一邊維護瘋魔陣,一邊驅使眾妖魔,如何會料到這玉帶竟有古怪?頃刻之間,那血霧湧入她體內,髓行大驚失色,隻覺血液被那血霧凝固住,氣息堵塞,功力全失。


    她厲聲慘唿,而那穢氣凝成的大樹則搖搖欲墜,很快分崩離析,穢氣隨著狂風飛逝,發出野鬼般的哭嚎,因她法力召來的妖魔也迅速化作粉末,消失無蹤。


    不久之後,風平浪靜,髓行從高處跌落,她抬起頭時,利歌已在她身邊,用劍指著她咽喉。


    髓行張嘴吐血,但吐出的卻是血塊,她哀聲道:“這是....什麽鬼把戲?”


    利歌說道:“我需靠近你,才能引爆那玉帶。”


    髓行痛苦之餘,又大惑不解,她道:“為何那玉帶...你什麽時候...”


    利歌說道:“當我成為遺願迷宮主人時,我察覺到墨鬼教中有青陽教徒,他們似乎在觀察拜登,雖然未必會動手對付他,但也防備著他會與凡人聯手,與龍蜒為敵。因此,我向拜登提議協助凡間,對抗妖界的巨巫。他並未答應,也未拒絕。這消息傳到青陽教徒耳中,也會傳給他們的主人,對於龍蜒來說,他懷疑拜登會相助凡人,而他在此安插已久的棋子,終於能派上用場了。”


    髓行發青的臉色透出一股慘白來,她道:“你是故意引我們對拜登動手?”


    利歌眼中閃過悔恨,他道:“不僅僅是如此,當你們施展召喚之法時,是我替你們殺了拜登的密探。而當你們苦苦搜尋儀式所需的寶物時,是我暗中替你們找到,並偽裝成集市商人賣給你們。不過那些寶物之中,我稍稍動了些手腳。”


    髓行驚駭得無法形容,她摸了摸那玉帶的碎片,道:“此物....此物是你....”


    利歌歎道:“我以為你們會刺殺拜登,最終功敗垂成,因為我知道拜登是怎樣的魔頭,他憑借城中居民的信仰,能夠不朽不滅,而我也有製住你的手段。當龍蜒行刺拜登的瞬間,雙方撕破了臉皮,仇怨不可化解,拜登縱然對凡間懷有惡意,但也會先與龍蜒為敵。


    但我失算了,我不料你招來的幫手如此厲害,也從未想到竟然會有這麽個瘋魔院,能將整座獅子城的亡者信仰摧毀。我找不到拜登在哪兒,也失了你的蹤跡,茫然數日之後,城中爆發了這場瘟疫,一切都由我而起,一切都是我的過錯。”


    所以利歌想要贖罪,想要挽迴局麵,不惜任何代價,不懼任何阻撓。


    髓行哈哈大笑,說道:“我...我看低你了,撕裂血魔,你可當真瘋得厲害,我與拜登都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


    她笑聲戛然而止,森然道:“若拜登複生之後,知道是你搗鬼,你就死定了。”


    利歌何嚐不知?


    髓行又道:“所以你壓根兒不打算讓我活著,對不對?”


    利歌點了點頭,不由自主地聆聽周圍是否有人潛伏,他知道沒有,否則他不會吐露實情,但他畢竟心裏有鬼,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


    髓行笑道:“我....也告訴你一個....大秘密,算是報答你,你想不想知道?”


    利歌迴答:“你說罷。”


    髓行道:“拜登....早就想起了撕裂血魔之事,他也知道你的身份。當年,你母親越過陰影境地,來到拜登朝中,是拜登故意令她得知召喚血魔的儀式。她看似是被斷聲放走,可其實...拜登預料到她可能會養育出你.....這怪物來。”


    利歌說道:“但撕裂血魔對他沒用了,他自身已變得比當年的靈陽仙拜登強悍許多。”


    髓行搖頭道:“並非如此,拜登之所以對你如此器重,一則是因為你學會了屍魃陣,另外,他....有一些覬覦已久的寶物,唯有你能夠替他奪得。”


    利歌淡然道:“他在利用我,我也在利用他,經過此事,到緊要關頭,他會先對龍蜒發兵,達到這一目的,我已心滿意足了。”


    髓行掙紮著坐起,坐直,利歌看著她那淒慘的身軀,知道她並無抵抗之力,瘋魔陣耗盡了她的真氣,玉帶的血霧堵塞了她渾身經脈,即使利歌不動手,她也行將就木。


    髓行道:“慧彼明....是我妹妹。”


    利歌苦笑道:“我已經知道了。”


    髓行道:“當年,笑屠欲賜予我們兩人中的一人這‘髓行’之名,我搶在了前頭。我心中隱隱有預感,這賜名並非好事,而是...深重的災難,所以我替我妹妹....我決不能由她受到傷害。”


    利歌道:“是,你保護了她。但慧彼明所受的苦恐怕並不比你少。拜登已是殘忍無比,笑屠更是瘋狂的無法想象。”


    髓行昂首道:“答應我,告訴彼明,說我臨死前原諒了她,也盼她能原諒我。”


    利歌答應了她。


    髓行又道:“不許將我變作屍妖,更不許令我成為亡靈,我要徹底湮滅,或是遁入輪迴。你是亡神的傳人,對你而言,這並不為難。”


    利歌在她額頭上吻了吻,道:“你來世會幸福的,不會再卷入古神的博弈中,我保證。”


    髓行笑道:“你也知道這滋味兒不好受?”


    利歌割破手心,將血魔之血滴落在髓行頭頂,那鮮血很快湧如瀑布,將她整個兒籠罩住了。髓行痛的身子發抖,利歌不敢想象這其中的痛楚何等驚人。


    但唯有此舉能令她徹底解脫,逃出笑屠的掌控,離開龍蜒的桎梏。


    髓行笑了,鮮血模糊了她的臉,她可愛的宛如少女,歡快而無憂無慮。


    下一刻,她已融化在血水中。


    利歌跪在那血水之前,念起了純火寺的往生咒。亡者們說,在陰間也有純火寺,是死去的純火寺和尚所創,在那兒,他們會教亡者往生咒語,如果足夠心誠,不停的念經,念經人會慢慢消逝,重新進入輪迴。


    這才是真正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無涯,迴頭是岸。因為那意味著亡者放棄了所有執念,拋下無數牽掛,不再存活,也不再彌留。他們來世會有真正的好報。


    髓行肯定也會如此。


    利歌並不精通轉世輪迴之說,但他隻知道命運不會如此不公。她此生已受了這麽多苦,冥冥之中,定會有神秘的力量,讓她太太平平、安安樂樂地度過下一世。


    他向髓行許諾:“終有一天,我會將慧彼明也釋放出笑屠的魔爪,哪怕要徹底毀滅這亡神。”


    這空曠的大殿變得如此淒冷,連利歌都難以忍受,他開始往迴走。


    他並未見到斷聲,他去了哪兒?他失血過多,無論跑出多遠,利歌本應察覺得到,但他卻仿佛從陰間消失了。


    來時的那空洞已然封閉,利歌重新念咒,將其打開,跨越過去。


    瘋魔院裏也很冷清,冷清的令人毛骨悚然,就仿佛被萬丈高的巨人抬腳踩過一般,那些廢墟、斷塔,徹底成了粉末,十裏之內,沒一寸土地不焦黑冒煙。他不見形骸,也不見玄秦。


    利歌忽然心慌起來,手足無措,喊道:“師父!”


    又聽咣當一聲,利歌見青陽劍跌落在地,隨後,形骸從黑影中滾了幾圈,仰躺在利歌麵前。


    形骸粗重地唿吸幾聲,問道:“成了?那女妖死了?”


    利歌見形骸無恙,欣喜至極,道:“是,瘋魔陣已破。師父,你打贏了玄秦麽?”


    形骸道:“隻怕沒打贏,不過下一次遇上他也不必怕了。”


    利歌笑道:“我就知道師父神功蓋世,天下無敵。”


    形骸也笑道:“你瞎說什麽大實話?為師虛懷若穀,不喜奉承。”一招手,青陽劍自行躍入他掌中,妖火功無盡的奧秘浮現在他眼前,湧入他的心間。


    他擔心這或許是青陽引自己墮落的詭計,因為即使是刑天那樣的死腦筋,也未必全是好意。


    但一碼歸一碼,形骸欠青陽一條命,也許這巨巫不會計較,但形骸須得歸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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