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急道:“你在說什麽胡話?”正欲替她阻擋,卻見墨鬼停步不前,采取守勢,並無襲來之意。


    慧彼明傳聲道:“那茉莉與我有些交情,如今之計,乃是攻心為上。”


    形骸不知她這計策是否有效,於是靜觀其變,小心警戒,隻見一張臉從墨鬼那渾濁不清的麵罩後浮現,好似浮出水麵一般,那張臉正是茉莉。她平淡地望著慧彼明,眼神時而清晰,時而黯淡。


    慧彼明又道:“你對我說過自己村子裏有兩位朋友,她們隻怕仍活在世上,但若你被墨鬼占據,不久魂魄徹底泯滅,將來即使與她們重逢,隻怕連她們都會殺了。”


    茉莉冷冷說道:“是樓下之人先激怒墨鬼,我壓抑不住它,一切皆為他們咎由自取。”


    慧彼明道:“那是他們不好,但你也當克製。若缺了你,墨鬼隻是在陰間遊蕩的惡魔,殺人無算,如今你若能約束這墨鬼,必將造福無數。”


    茉莉低聲道:“天待我不公,地無可容身,我造福了旁人,旁人何以對我?”


    慧彼明道:“你若放縱墨鬼,隻是害了你自己!你有製其之能,為何要棄之不顧,疏忽鬆懈?”


    茉莉搖了搖頭,眼中再無神采,漸漸又沒入墨鬼麵罩。慧彼明知道無功,打了個冷顫,對形骸道:“這丫頭也不可理喻,快帶我一起逃!”


    形骸反而瞧見希望,道:“不,她是被墨鬼所迷。”他自身也曾被刑天掌控,時時身不由己,明白找迴自我的關鍵。


    他迴思與茉莉交談時她的言行詞句,劃破手腕,登時鮮血長流。慧彼明道:“你做什麽?”


    形骸舉掌輕輕旋轉,一邊注視墨鬼,心知若她此刻動手,則功虧一簣。好在墨鬼好像正與茉莉心神交戰,對形骸此舉心不在焉。


    形骸一推,血化作夢墨,彩光瑩瑩,悠悠散開,將三人囊括於夢墨之中。形骸運仙靈塑世功,念道:“猶記孤村無辜者,血如紅墨濁染河,而今小樓潑墨客,忘我奪命醉樓閣。”


    這四句詩一念,墨鬼不由自主地被形骸邀入“戲園子”,成了仙靈戲曲中的人物,周圍景物變幻,成了一寧靜祥和、風景如畫的小村莊,孩童、耄耋、農夫、漁婦,行走於田野之間,遊玩於池塘之畔。


    茉莉又現出麵貌,眼也不眨地凝視村中景象,隻見山野間有三個少女正嘻嘻哈哈地遊戲,編著花環,追逐蝴蝶,探尋秘境,挖掘草藥。那三個少女服飾惟妙惟肖,細致入微,容貌也清晰可見。


    慧彼明驚訝無比,低聲道:“你怎地知道她村中景象?”


    形骸“噓”了一聲,傳音入密:“是她腦中幻想出來,我隻不過借夢墨替她塑形。”這幻靈塑世功在夢海中無懈可擊,但其實在凡間卻極易破解,意誌堅定者隻需一動念頭,便能看穿幻覺,隨後再消耗少許真氣,即可脫離。然則墨鬼與茉莉魂魄頗為混亂,兩者若即若離,未能融合,她深深被這心靈深處的美夢吸引,全不願就此離去。


    形骸又道:“那三個姑娘是最好的朋友,過著最快樂的日子,她們明白自己將來在某一天會變為大人物,卻堅信她們的友誼將持續到世界與時間的盡頭,茉莉享受著溫煦的陽光,陪伴著自己的青梅竹馬,她們善良和氣,絕無一絲一毫打打殺殺的念頭....”在這戲園子裏,形骸身為說書人,觀察戲子神態,能知道她心中所想,所說的故事聲情並茂,極具感染力。


    茉莉伸出手,似要去她們,但當她看清自己手掌模樣時,不禁尖叫起來,道:“不行!不許傷害她們!”


    形骸暗忖:“此刻若篡改實情,未免冒險,但也唯有如此。”又道:“茉莉知道自己身負詛咒,或許有一天,她會傷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她必須離開,去找尋消除這詛咒之法。她不知自己將離去多久,也舍不得這份深厚的友情,但她別無選擇,唯有背井離鄉。她寧願自己背負這一切,寧願斬斷這美好的日子,也不願禍害到親朋好友,哪怕一絲一毫。”


    他融入自己與白雪兒分別的離愁,又暢想利歌自我放逐的悲情,情真意切,發自肺腑,哪怕全無經曆之人也會為之動容。夢墨又起變化,那寧靜祥和的村子逐漸遠去,茉莉孤零零地站著,堅定地眺望遠方,前路黑暗無極,渺渺地全無人影。她眸中流下淚水,發出哽咽聲。


    慧彼明低下頭,眼眶微紅,唿吸斷斷續續,似也情難自已。形骸知道自己勾起了她的傷心事,微覺好奇。忽然間,墨鬼就此隱匿,仿佛被夢墨溶解了似的,茉莉也隨著這魔頭一起遠走。緊接著,那桃源般的村莊,那無憂無慮的少女,霎時盡皆不見。


    形骸收了夢墨,說道:“她已離去,暫且不必擔心她找上門來。”


    慧彼明用手背擦了擦鼻子,抹了抹眼角,道:“你能確定麽?”


    形骸道:“幻境源自於她,若她還在,幻境不會消失,她已在十裏之外。”


    慧彼明點頭道:“很好。”


    形骸見她楚楚可憐、神情淒涼,暗忖:“聽說慧彼明手段殘忍,狡詐多變,她這樣的人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麵麽?”但立即對自己說道:“孟行海,孟行海,你曆經世事,到了此刻,仍想不明白麽?無論善惡,無論身份,世人皆定有觸及心弦的往事,亦有真正在乎的親友。墨鬼尚且這般,這慧彼明哪怕名聲再惡,也未必曆來如此。”


    陡然聽樓下連聲唿喊,公孫婆婆與何柏刀等終於趕到。公孫婆婆見慧彼明平安無事,欣喜若狂,率領夙夜派眾人跪地喊道:“主人,我等救駕來遲!罪該萬死,如今見你無礙,我等死而無憾!”


    慧彼明冷冷說道:“怎地現在才來?一群廢物!若非我正用人之際,非重重罰你們才是!”


    公孫婆婆等人連聲稱是,竟無半點怨言。何柏刀等人也大為尷尬,隻低聲向她問候。


    慧彼明笑道:“羅掌門果然夠義氣,倒也沒忘了與我夙夜派之盟。亡龍派諸位,多謝了。”這幾句話輕描淡寫將他們的辛勞苦痛一筆帶過,也並不出奇感激。


    形骸大感不平,道:“慧彼明,他們為你曆經磨難,奮力殺敵,聽你這話講的冷冷淡淡,竟毫不知道感恩麽?”


    慧彼明朝他一笑,道:“行海兄言之有理。”對亡龍派眾人說道:“諸位大俠,還請對羅掌門說一聲,他要我找的事物我已得手,不久必將呈交給他,以報大恩。”又對公孫婆婆說道:“都起來吧,迴去之後,皆有重賞,你們受苦了。”雙方受寵若驚,皆道謝不已,向形骸投以親熱感激的目光。


    形骸點頭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慧彼明,你以往作惡多端.....”


    慧彼明啐道:“你道聽途說,怎能算數?誰說我作惡多端了?那些拜登汙蔑之言,你倒信得十足十?你是豬腦子還是狗腦子?”


    形骸被她說的無言以對,想了想,才道:“在遺願迷宮之中,你殺害無辜....”


    慧彼明又迴嗆道:“什麽叫殺害無辜?布局的人是參昂老仙,我身在局中,不殺人隻能被殺,我動用計謀自保,也能算殺害無辜?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形骸怒道:“我隻說一句,你怎地嘮嘮叨叨說一大堆?”


    慧彼明笑道:“真是滑稽,你辱我名譽,便不許我辯解了麽?難不成隻有你大老爺能定我的罪,我便不可申辯反駁了?”


    形骸自知理虧,歎道:“好,我不與你爭,你如今衣不蔽體,袒胸露乳,快些找件整齊衣衫,我還有些事要問你。”


    慧彼明見他目光躲閃,露出調皮笑容,道:“我自來穿衣就少,這衣物布料已經算多啦,莫非孟行海大俠竟如此迂腐害羞?”


    形骸惱道:“你這是賣弄風騷,放蕩妖媚,怎地如此不知廉恥?”


    慧彼明道:“什麽什麽?你這人是書呆子麽?我穿的再少,隻要不濫情放縱,又哪裏算得無恥?你評判一人隻瞧她衣著?真是獨斷專行,蠻橫得厲害。”


    形骸哼了一聲,沒了脾氣。


    慧彼明雙眸看他的臉,過了半晌,朝他深深作揖,道:“行海兄弟,多謝你救了我。”


    形骸心意登平,道:“好說。我已知青陽教捉你之事,如今城中瘋魔禍亂,不可收拾,聽說你熟知眾多隱秘,正要向你請教。”


    慧彼明花容失色,道:“瘋....瘋魔靈?我被關押這多天,到底發生了何事?”


    形骸於是將自己這多日來的所見所聞全數告知,慧彼明神色如臨大敵,偶然間輕咬嘴唇。形骸見狀,反而更焦急了些:“若慧...慧姑娘也不知解決之道,那又該何去何從?”


    慧彼明未及聽完,已有計較,道:“那咱們得趕快了!”站起身,卻晃了晃,一下子倒在形骸懷裏。公孫婆婆等人驚惶不已,道:“主人!”


    形骸哼笑一聲,道:“有我這道法宗師在此,功力足以起死迴生,她決計無事,諸位姑娘莫要心慌。”公孫婆婆等人對他信心十足,都道:“還好有公子在,真是有救了。”


    形骸捏她脈搏,感應氣息,推測半天,全無頭緒,他臉上變色,暗暗叫苦:“糟糕!我這話說得太滿,可治不了她,豈不顏麵盡失?”


    好在慧彼明睜開眼,說道:“墨鬼教怕我複原,喂我服了煙鎖重樓散,此毒並不難解。”


    形骸鬆了口氣,笑道:“我也正想這麽說,果然不出我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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