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曲人橫抱餓女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避開途中行人,來到一空屋之中。他將餓女屍放在地上,出去布置一番,隨後返迴。


    餓女屍稍稍失神之後,此時已然清醒,她問道:“你是那唱曲的?”


    唱曲人點頭道:“他們不知有沒有法子找過來,你怎麽樣了?”


    驀然間,餓女屍手一撩,唱曲人的兜帽也被揭開,露出一張年輕黝黑的臉龐。餓女屍眸閃紅光,在黑暗中猶如紅燈,凝視著唱曲人,她道:“我認得你,你是離落國主,叫利歌,你還活著?”


    利歌甚是驚訝——自己從未見過這餓女屍,又經過喬裝打扮,塗黑臉龐,此刻麵貌已與國王時頗不相同,她如何認得自己?


    他沉吟片刻,答道:“我不是利歌。”


    餓女屍說道:“我在離落國時,遠遠見過你一迴,你身上有特殊的氣味,瞞不過我。”


    利歌垂首道:“離落國主利歌已經死了,現在..現在活著的,不過是...不過是....”頃刻間心情壓抑,竟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身份。


    餓女屍道:“不過是一個尖牙鬼?”


    利歌身子微微一顫,來了個默認。


    餓女屍道:“難怪你要救我,你我都是同類。”


    利歌淒然而歎,道:“你當真殺了許多人,吃了他們的髒腑?”


    餓女屍道:“是,這是我們的天性,我吃不下尋常食物,唯有以人髒腑為食。你難道不是如此?”


    利歌指著自己腦袋,說:“我知道,我也時時刻刻想要殺戮,想要吃人的血肉,稍有不慎,就會失控。”他說話時神色稍顯痛苦,但語氣卻竭力顯得平靜。


    餓女屍歎道:“那是忍不住的,時候越久,疾病發作起來就越不可收拾。你有多久沒吃過人了?”


    利歌說:“我....從未吃過...吃過人。”


    餓女屍吃了一驚,道:“這如何可能?”


    利歌說:“有時候,我彈奏曲子,能讓自己平靜下來。有時候,我服食調配的藥物,也能緩解那症狀。”


    餓女屍沉默片刻,道:“你能讓我瞧瞧那藥物麽?”


    利歌從行囊中取出藥水,餓女屍捧著嗅了嗅,稍一猶豫,張嘴喝下,隨後,她閉目冥想了一會兒,問道:“這可奇了,你竟...竟治好了病?可龍火貴族的尖牙病是治不好的。”


    利歌搖頭道:“若要根治,談何容易?隻能暫且緩解那吃人的欲望而已。以後每一次所需的藥物劑量就越大,最終可能再無半點效果。”


    餓女屍露出失望之色,但瞬間又恢複了冷漠嚴肅的表情。


    她朝利歌半跪,道:“我叫辛瑞,你聽說過我麽?”


    利歌忙將她扶起,道:“略有耳聞,是從我一位恩人口中知道你,解元城發生瘟疫時,你也在解元城中,但那位恩人他並未詳說。你也是龍火貴族?同時也是尖牙鬼?”


    辛瑞道:“據我所知,唯有你我是如此。”


    利歌苦笑道:“我還知道一人。”


    辛瑞問道:“是誰?”


    利歌頃刻間覺得這位少女異常親切,因為兩人同病相憐,且皆悲慘孤獨,遺世獨立,像是分散多年的姐弟,他歎道:“是我爹爹,離落國前代國主。”


    辛瑞不再多問此事,她道:“你如何會發病的?你弄清楚這是怎麽迴事了麽?”


    利歌走到窗邊,望向屋外,道:“這全是命,命中注定的事,誰也逃不掉。”


    辛瑞又問道:“你今後要去哪兒?”


    利歌道:“越過骨地長城,進入漆黑骨地裏。”


    辛瑞道:“為何要去那鬼地方?”


    利歌答道:“我想弄清楚這病的來龍去脈,若運氣好,或許能找到擺脫這詛咒的方法。”


    辛瑞微笑起來,道:“國主,一人跋涉,多有不便,兩個人就安全得多了。”


    利歌明白她的心思,她也想治好這病。利歌有些拿不定主意:此行必然兇險萬分,前途未卜,而這辛瑞雖然貌似文雅嫻靜,人畜無害,可她畢竟是難以自控的吃人女鬼。自己此行,自顧尚且不暇,如何再能控製得了她?


    辛瑞見他不語,忽然退後一步,鄭重地跪在他麵前,腦袋磕向地麵。


    利歌心想:“我與她是同類,我為何要拒絕?可是....我對她實則一無所知,她在解元城災難中所作所為並不光彩。”


    忽然間,他想起之前在那酒樓中,護龍衛首領兵刃被她擊飛後,露出極大破綻,她當時若要殺那護龍衛易如反掌,但利歌從她眼中瞧見了悔恨與憐憫,正是這頃刻停頓,令她被那護龍衛所傷。她因為殺了那護龍衛的親人而自責,她並非毫無人性的怪物,而是倍受煎熬的可憐人。


    陡聽得遠處腳步聲響,利歌道:“他們來了!”


    辛瑞道:“你答應麽?不答應我就不起來!他們要殺我,就讓他們殺了好了。”


    利歌道:“好,我答應了,姑娘願陪伴於我,我求之不得。”


    辛瑞微微一笑,站直身軀,利歌揮了揮手,命她遠離屋門。辛瑞張口說話,卻並不出聲,唇語讀曰:“我已無大礙。”


    利歌也用唇語答道:“敵人不弱,先用智取。”


    他聽護龍衛首領低聲問道:“兩人都在裏頭?”


    另一人道:“不錯。”


    護龍衛首領不動聲色,打了幾個手勢,兩個護龍衛各摸出一枚鐵膽,鐵膽由黑變紅,極為熾熱。兩人走近窗口,正欲扔進去,腳下喀嚓兩聲,踩中利歌事先布下的陷阱,霎時煙霧升起,又聞到了那令人暈眩的臭味。兩人悶哼一聲,鐵膽落在地上,登時燃起大火。


    利歌跳出窗口,指尖點中那兩人額頭,兩人登時暈了過去。


    護衛首領辛丘馬喝道:“果然在此!你就是那妖女的同黨?”


    利歌與辛丘馬對視,見他並未認出自己,放下心來,說道:“不錯。”


    辛丘馬取出那骷髏法杖,骷髏雙眼又閃著那血紅光芒,他驚怒交加,道:“你到底是什麽妖魔?”


    利歌冷冷答道:“你若知難而退,我可饒你性命!”


    辛丘馬將法杖對準利歌,但利歌身形一晃,到辛丘馬身邊,長劍一挑,那法杖飛上了天。辛丘馬大急,一道火焰掌拍向利歌胸口,利歌還了一掌,兩人都是一震,後退丈許。


    實則無論是功力還是武功,利歌都遠在這辛丘馬之上,隻是他心魔嚴重,思緒紛亂,稍稍運功過度,那殺人不眨眼的撕裂血魔就會露出本貌,而這辛丘馬多年來守衛離落國民,功勳卓著,利歌也萬萬不想殺他。


    另兩個護龍衛射出兩枚弩弓,火光疾閃,飛向利歌。利歌揮舞火杖金槍,將弩弓打落在地。就這麽略一耽擱,辛丘馬跳在空中,已將那骷髏法杖握在掌心。


    辛丘馬罵道:“妖魔,死期到...”話未說完,隻見一瘦如樹枝般的女人出現在前,那女人一劍輕點辛丘馬眉心,辛丘馬臉上黑氣如潮,重重摔落。女人動作快得匪夷所思,先將那骷髏法杖握在掌心,再至護龍衛身後,手掌切在兩人後頸,兩人同時摔倒。


    形骸見著女人骨瘦如柴,目露驚訝,女人轉過身,再轉迴來時,她已經複原成辛瑞那俏麗模樣。


    辛瑞歎道:“我一使出真功夫,就會成了那醜態。”


    利歌苦笑道:“總比尖牙鬼的樣子好看得多,還算是個....清瘦美人。”


    辛瑞道:“隨你怎麽說。”她轉動那骷髏法杖,想要將其毀了,但略一沉吟,將其拋給利歌。


    利歌查看辛丘馬狀況,他臉上發黑,雙目翻白,但並未死去。


    辛瑞道:“他中了我的移魂劍,一個月內醒不過來,世上無人能救醒他。”


    利歌道:“他沒了這骷髏法杖,追蹤不了咱們,咱們也不必殺他。等他醒來,咱們早就遠走高飛了。”


    辛瑞歎了口氣,道:“你怎知這兒的護龍衛沒有另外一柄?又怎知此人不會陰魂不散?他恨我入骨,如今有了線索,豈會放棄?國主,我聽說你聰明過人,當機立斷,誰知見麵不如聞名,你反倒很是婆婆媽媽。”


    利歌搖頭道:“辛丘馬一輩子也算為國為民,救人無數,他也確實有理由恨你。你殺了他的妹妹,對不對?”


    辛瑞哼了一聲。


    利歌道:“你若要殺他,我不攔著你,但你若下不了手,咱們就此離去如何?”


    辛瑞躬身道:“國主有令,小女子自當凜遵。”


    利歌說道:“我不再是什麽國主了。”


    辛瑞道:“隻要你活著一天,你就是國主,就像咱們身上的病,等閑難以擺脫。”


    利歌心想:“這兩者實則大有不同。”卻並不反駁,兩人離了那屋子,找另一客棧住下。以容貌而言,辛瑞比利歌更年輕一些,兩人以兄妹相稱,要了一間房,但那店小二卻笑吟吟的,目光似有深意,利歌怕辛瑞窘迫,但她卻滿不在乎。


    到了客棧屋內,辛瑞說道:“你的名頭在南邊極為響亮,但過了鬼峽,幾乎沒人認得你。這兒與那邊的離落國完全不同,這裏的重中之重,在於對付北方骨地的亡靈。”


    利歌答道:“這豈不更好?”


    辛瑞又道:“英雄王之名,被傳得神乎其神,似乎你天下無敵,神功通天,但請恕我直言,今夜一見,令我大失所望。若你不與我同路,想要獨自前往陰影境地,幾無可能。”


    利歌笑著低下頭去,道:“姑娘所言無誤,我也甚是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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