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兒知道世上妖法皆險惡陰暗,見不得人,非但與妖界打交道,更用種種匪夷所思的法子對待死者,她感到一陣惡寒,道:“這.....這老薩滿....居然鑽研這邪門兒事物。”


    之後的壁畫被一棵大樹擋住,形骸一掌將大樹劈倒,白雪兒見到樹後之物,嚇得腦子似乎一下子炸開了花,全身血液也猶如凝固了一般。


    那找到血池的五十人糾纏在一塊兒,男人與女人抱在一塊兒,男人與男人抱在一起,他們在親熱,也在殺戮,更在互相吞吃。有人的手刺入另一人的腹部,下身前後與其餘人相連;有的人張開大嘴,將對麵人的腿整個兒吞落;有的人眼珠被旁人手指刺穿,有的人腦袋則在他人的腹部裏頭,似乎一下子成了嬰兒。他們血流如注,髒腑、骨骼凸出,如同項鏈首飾似的。


    這壁畫如此精細,白雪兒明白這絕非想象,而是某人親身的迴憶,它繪製的極為逼真,以至於眾邪徒在白雪兒腦中活動起來,她竭力不去想,可卻似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烙印,越是抗拒,便越是顫栗。


    白雪兒牙齒上下互擊,道:“他們....他們在自相殘殺麽?”


    形骸搖頭說道:“似乎是在融合。”


    最後一張壁畫裏,五十人隻剩下五人,白雪兒在每個人身上都瞧見先前人的特征,他們皮膚上的褶皺像是人的臉,皮層下似有手足在爬動,就仿佛活生生被吞落肚子的嬰兒。但白雪兒能預見這些特征很快便會消失,徹底成為這五人的一部分。


    形骸指著其中一人道:“我認識他,他似乎是黃齒王。”


    白雪兒腦袋貼住形骸胸口,不敢再看,問道:“黃齒王是誰?”


    形骸道:“是南荒鳴烏城外的食人蠻族薩滿,他被拜風豹與侯億耳奪走了魂。”


    白雪兒道:“那黃齒王與這荒木薩滿有關麽?啊!他們....他們不會是這五人中的....”


    形骸歎道:“恐怕如此,這五十人為習練妖法,全數發瘋,竟就此合眾為寡。”


    白雪兒厭惡至極,道:“這不單單是合眾為寡,他們全都成了妖怪啦!”


    形骸思索道:“那拜鷹要奪取這壁畫上五人的靈魂?黃齒王與荒木薩滿為五中之二,其餘三人又在何處?”


    葬火紋悄悄對白雪兒道:“我也許原本知道這五人的下落,但後來被那拜鷹奪走了夢境,全數遺忘了。”


    白雪兒道:“師父,這拜鷹如此可怖,咱們....還是莫要...管他了吧。”


    形骸苦笑道:“找他問問,倒也無妨,大不了死在他手上。”


    白雪兒怒道:“你怎地老說這嚇人的話?你若死了,我也不活。”


    形骸握住她小手,輕輕拍了拍,笑道:“雪兒,我有你這樣的徒兒,這輩子已算不枉了,即使死亡也不值畏懼。”


    白雪兒聞言心花怒放,正在迴味其中柔情蜜意,形骸忽然道:“他們打起來了!”將白雪兒背起,驟然加速,如風而馳。


    他們見一條大金龍衝天而去,隨後遠處嘩嘩轟鳴,樹林大片大片倒塌,將道路堵住,形骸不得不招來元靈,從空中繞過,來到一懸崖邊上,隻見到武降龍靠住一塊山石,胸口陷下去一塊,唇邊滿是血跡,唿吸沉重。而在一塊凸起的錐形大石上,躺著一額頭流血的老者。


    武降龍慘聲笑道:“這拜鷹....非同小可,武功隻怕不弱於朝星。我....敵不過他。”


    形骸查看他傷勢,並不致命,但卻令他無法迅速複原,連蟠桃酒也不奏效。他垂首道:“戰神兄,我來的晚了,當真抱歉。”


    武降龍道:“是我衝得太急,沒想到....這拜鷹這般厲害,我雖令他受了些傷,卻險些喪命在他手上。”


    形骸見到拜鷹手法,不禁打了個冷顫:他應當能夠殺了武降龍,但武降龍乃是廣受敬仰的戰神,死後複生極快,與其如此,不如將他打的半生半死,短時間難以痊愈。而武降龍絕不會落敗自殺,以求快速複生,否則對他乃是奇恥大辱。


    白雪兒望向那老者,果然是壁畫中的一人,隻不過容貌蒼老了許多。她解開老者袍子,見他衣物之下,褶皺中隱約仍有一張張惡心的臉。


    白雪兒道:“師父,你能招他的魂麽?”


    形骸心知無望,但仍試了試,連魄也蕩然無存。他望向天邊,全無拜鷹蹤跡。此人已然得逞,又中了武降龍的重手,不願與朝星正麵衝突,應該離島而去。


    白雪兒見狀,反而鬆了口氣:這拜鷹如此厲害,師父未必敵得過他,不如找齊幫手,從長計議。


    形骸道:“戰神兄,我先送你迴仙雲神殿。”


    武降龍搖頭道:“不用,我枉稱戰神,既然落敗,留在此又有何用?”


    形骸道:“勝與敗乃戰之兩麵,作戰者,有勝有敗,以敗為鑒,方能得勝,勝敗乃兵家常事,戰神何必介意?”


    武降龍笑道:“說得好!我非但保佑戰勝者,又豈能不保佑戰敗者?”豁然間做了個手勢,身形泯滅,返迴天庭去了。


    白雪兒問道:“師父,眼下怎麽辦?這老薩滿死啦,那拜鷹也....也跑了。”


    形骸道:“這老薩滿家裏說不定仍有線索,島上或許仍有風暴教的漏網之魚,盟主想必已封住離島去路,咱們耐心一些,其中必然有線索。”


    白雪兒雖不情願迴那人皮帳篷,但跟著形骸,自也樂意。形骸變出一隻鸚鵡,將情形告知,鸚鵡振翅上天,飛往朝星所在。


    他仍將白雪兒用蛛絲裹了,重新潛入血池,遊了許久,返迴大帳,形骸將各處翻了個底朝天,終於在床下找到一機關,開啟機關之後,裏頭有一匣子。


    匣子是用人骨雕成,表麵布滿劇毒,其下想必有機關,形骸道:“雪兒,你站遠一些。”劈開一道裂隙,將丈許內裹在夢海境內,隨後以放浪形骸功將其開啟。


    刹那間,無數骨刺朝形骸刺來,形骸身前出現眾多血盆大口,將骨刺吞了,那匣子消失,裏頭是一本冊子,竟仍是用人皮縫製的。


    形骸道:“這老薩滿趣味倒也...倒也異於常人。”


    白雪兒啐道:“異於常人?你可說得輕了,他根本就是個老變態呀!”


    形骸翻開冊子,乃是古語,但形骸是海法神道教出山,其中有鑽研古籍一門學問,倒也能夠看懂。


    老薩滿寫道:“自從理奧悟法,開宗發源,世間有所謂的道法、仙法、佛法、妖法。四法本是同根同祖,但為何其餘三法皆源遠流長,發揚光大?唯獨咱們習練妖法者受盡壓迫,以至於偷偷摸摸,見不得光?我五十人心意虔誠,信念堅定,不畏死亡,若接近死亡能更接近真理,犧牲性命,又有何妨?”


    白雪兒道:“師父,上頭寫了些什麽?”


    形骸道:“寫一笨徒兒老是煩他師父,讓他辦不了正事。”


    白雪兒捏他一把,惱道:“人家好好問你話呢!”


    形骸無奈,完整念了一遍,又往下看去,寫道:“但其實理奧所悟,不過是妖法的基本,加上多年來被其餘法者燒毀、銷毀的書籍無數,流傳到咱們手上的,都是些肉末皮屑,唉,難堪大用。咱們挖掘古墓,試圖找迴真正的法理,可又談何容易?唉,其餘法派的人,他們搜捕得更緊了,我們住在這偏遠的地方,人數不少,一旦被發現,這最後一點希望也就破滅了。”


    白雪兒道:“這是荒木薩滿年輕時候的遭遇麽?”


    形骸擅長考古,道:“看這人皮書,隻怕有三、四千年的歲月了,這荒木古老的很。”又繼續念道:“那天,黑童做了個夢,夢見.....夢見紫色的仙鶴,銜著一張地圖來找她,那地圖上標注了一處古墓的位置。她醒過來後,一切清清楚楚地留在腦中。我們妖法派的大夥兒坐下合計,都聽說過世間有一鬼鬼祟祟的斷翼鶴派,那紫色仙鶴,莫非是斷翼鶴派送來的麽?但那...那古墓是真實的,咱們已走投無路,或許到那古墓中,就能避開世人追殺,甚至能夠有所發現。”


    白雪兒駭然道:“斷翼鶴訣?那黑童就像師姐一樣!”


    形骸道:“你別大驚小怪,咱們與這邪門功夫已打過不少交道了。”


    白雪兒道:“當年是誰一提師姐就要死要活的?”


    形骸笑道:“好徒不揭師醜,你這徒弟真是不孝。”


    白雪兒心中罵道:“不孝你個頭,是你不識好歹?我拿自己身子孝敬您,您老怎地不要?”


    形骸又道:“依照黑童夢中的啟示,咱們找到了那古墓,也找到了古墓中的....中的神水池。那斷翼鶴告訴黑童,浸泡神水池的人,將會學會妖法的精髓,那是....那是當年理奧都不曾見到的道理!


    大夥兒都瘋了。


    我感到燥熱而狂喜,感到空虛而饑餓,感到衝動而麻木,感到痛苦而舒服,我看見我的女兒在咬我的脖子,而我的老婆正被其他男人睡著,她同時也在殺人,挖出那人的髒器來,我們每一個人都試圖進入別人的身軀裏頭,就像一滴水珠融入另一滴水珠。這景象殘忍嗎?不,不,其實到頭來,吃人,殺人,繁衍,死亡,都是一迴事,都是從一個輪迴進入下一個輪迴,從一個生命進入下一個生命。


    我隻想與這些可愛的同胞們融合為一,他們將作為我活下去,我將作為他們而活下去。


    誰生誰死,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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