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營帳中仍亮著燈火,火光明亮,人影搖晃,響起輕微的剝咧聲。


    玫瑰坐於桌前,看著兵書,燈光照得她俏臉生紅,雙眸中似有水般的火焰流淌。帳外的風吹來了海洋的氣味兒,鹹鹹的、濕濕的,玫瑰看書看得入迷,海風吹動她的秀發,她的心卻始終在書上。


    忽然,燈火熄滅,帳內一片漆黑。玫瑰臉上變色,手按劍柄,摸出玉淨瓶來。她察覺到身前站著個人,離她約有丈許,此人何時到來,玫瑰半點不知,他若出手,玫瑰局麵不妙。


    那人開口說道:“是叛軍派我來取你性命。”聲音竟是個女子。她嗓音嬌嫩,語氣生硬,不帶半分情感。


    玫瑰道:“是麽?那你為何還不動手?”


    刺客不答反問:“你占了十八集鋪時,為何將軍中糧草分發給鎮上的難民?”


    玫瑰皺眉道:“人要吃飯,不然會死。他們是我龍國的子民,我瞧他們挨餓,因此給他們些吃的。”


    刺客道:“糧草乃行軍命脈,大敵當前,你如此舉動,實是狂妄自大、不知所謂。且那些難民中有不少在叛軍中效力,此乃婦人之仁,你不怕養虎為患?”


    玫瑰笑道:“可接下來打的幾仗又是誰贏了?”


    刺客微一猶豫,道:“你兵法頗有火候,可錯事始終是錯事。”


    玫瑰道:“若是錯事,你剛剛早拿劍刺我了,為何等到現在?”


    刺客一愣,竟不知該如何迴答。


    玫瑰道:“你若想投靠我,我歡迎之至,可你不該滅我的燈,我讀書正來了興致,這一下可被你打斷,我都忘了自己看到哪兒。”


    刺客激動起來,道:“誰說我想投靠你?”


    玫瑰道:“我說的。”


    刺客急道:“我隻是....隻是來告訴你一聲,十八集鋪的人很感激你,叛軍中仍有厲害刺客,你需務必小心。”


    玫瑰朝她鞠了一躬,道:“姐姐,你留下來幫我,成麽?”


    刺客“啊”地一聲,似乎方寸大亂,朝玫瑰扔出一物,玫瑰伸手接過,見是一丁點翡翠。她記得十八集鋪上有個小姑娘,她爹爹病重,玫瑰讓軍醫替他看病,還給了她一些碎玉,好讓她過活。


    正如刺客所說,玫瑰明知自己所做是錯的,或許她幫的是敵人,或許她假仁假義,施恩賣好,將自己的將士置於險境。


    但敵人不過是烏合之眾,玫瑰帶這許多糧草也用不上,她本就打算速戰速決,一切也正如她所預料。


    龍國天威,舉世無敵,又何懼草民叛黨?玫瑰不僅僅是來平叛的,還是來告訴這兒的人,龍國象征著仁,象征著義,象征著天理,象征著威嚴。如臣服於我,我必善待於爾,慈悲為懷;如與我為敵,我必摧城拔寨,絕不留情。


    那是數百年來龍國軍團的信條,如今人心不古,但玫瑰仍奉之為至理,她麾下兵馬也必須恪守不違。


    玫瑰手一揮,點亮燭火,在她桌案前的草席上一指。刺客在她麵前坐下,揭開麵罩,她年紀似乎比玫瑰大一些,膚色黝黑,瓜子臉、櫻桃紅唇、一雙杏眼,甚是好看,她頗為緊張,舉動拘謹,玫瑰反而覺得她年紀比自己小得多。


    玫瑰道:“你本事真大,我軍中守備算得森嚴,你是如何闖進來的?”


    刺客道:“我遇上人,就點穴道,一路至此。”


    她說的輕描淡寫,但卻在五萬兵馬中來去自如,身手委實令人驚歎。


    玫瑰道:“我叫藏玫瑰,你呢?”


    刺客道:“你不必知道我姓名,我隻是來提醒你....”


    玫瑰道:“你答應幫我了?”


    刺客道:“我不能,我....我若幫你,他們會殺死十八集鋪的人,殺死我的...我的妹妹。”


    玫瑰道:“那事不宜遲,咱們即刻出發。”


    刺客愕然道:“出發?去哪兒?”


    玫瑰道:“你帶我去叛黨大軍老巢,將他們一網打盡,防止他們殺人。”


    刺客大駭,搖頭道:“那兒高手許多,都是我的同門,我...”


    玫瑰笑道:“隻要你告訴我在哪兒就成,反正你是來殺我的,又何必管我死活?”


    刺客低下頭,抿嘴許久,道:“過了蛇灣,西岸有個不起眼的洞穴,他們...都藏在那兒。”


    玫瑰唿哨一聲,突然間,刺客背後多了五個人影。刺客大驚失色,迴過身,長劍擋在身前,但那五人一動不動,垂首而立。


    刺客猜這五人各個兒了得,行動之際,連她都難以察覺。玫瑰早就能製住她,為何卻一直忍讓?


    玫瑰道:“都聽到了麽?咱們即刻出發。”


    五人點了點頭,讓開道路,玫瑰道:“姐姐,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刺客道:“我隨你....隨你一起去,那兒地方很難找,且有哨兵。”


    玫瑰道:“姐姐,多謝你。”


    刺客又道:“我姓木,木菀心,我身上有咒法,遇上首領,隻能乖乖聽他的話,不能隨你們殺進去。”


    玫瑰心知木菀心受那首領掌控,練成這一身刺殺本領,所受之苦直是超乎想象。她好生同情,點頭道:“我知道此人底細,我會替你殺他。”


    木菀心不知所措,不發一語。


    ....


    兩個時辰之後,玫瑰等人從那洞窟中出來,每個人身上皆被血染紅,神色喜悅,她腰間懸著一老者腦袋,此人正是蛇灣地叛黨首領威握。據藏家密探消息,此人多年來於各地學堂劫持龍火覺醒者孩童,嚴酷訓練,以為殺手,為他殺人,如今終於將此人正法。如此一來,蛇灣之危已解,木菀心也算得了自由。


    洞中其餘刺客皆冥頑不靈,負隅頑抗,但無一人及得上木菀心,被玫瑰等人全數殺了。


    順服我時,我宛如此慈善菩薩。不歸順時,我變作殺人魔鬼。玫瑰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


    木菀心從樹上落下,見眾人模樣,知大功告成,如釋重負,向玫瑰拜了拜,轉身就走。玫瑰道:“木姐姐,你答應過要幫我的!”


    木菀心身子一顫,咬牙道:“我...不成,我殺了許多龍國的人,手上染滿了血,我一生都見不得光。”


    玫瑰道:“我們這兒哪個人手上不染滿鮮血?誰說你殺了龍國的人?我一個都沒瞧見,半句話都沒聽見,一點兒也不知道。”又迴頭對身後的高手道:“你們呢?”


    眾人齊聲笑道:“剛剛好大的海風,咱們耳朵跟聾了似的。”


    木菀心激動萬分,她茫然少時,奔上幾步,朝玫瑰拜倒,玫瑰將她扶起,見木菀心已淚如雨下。


    這女刺客看似冷酷無情,可剛久易折,她的心太脆弱,受不得絲毫觸動。玫瑰在她耳邊低聲道:“我身後的人,也都與你一樣,是江湖上的殺手。他們都很無奈,但他們比誰都忠誠。我誰都信不過,卻信得過他們。”


    木菀心喜道:“是,大人。”她這些時日來心中情緒古怪不定,自從她頭一次見到玫瑰起,木菀心就不由自主的為她吸引。她悄悄跟隨在後,觀察玫瑰的言行,見聞越多,就越為之傾倒折服。直至此刻,她在玫瑰肩上哭泣,才終於確信自己找對了人,走對了路,擁有了歸宿。


    她今後或許仍是殺手,但她的人生已完全不一樣了。她追隨的人將她當做家人,當做朋友,由衷的信任她。她終於走出了黑暗,見到了陽光。她頭一次覺得自己像人一樣活著。


    眾人走過海灣時,天空一輪明月,海麵上銀光點點,碎星散芒,海岸上有巨大的、腐朽的戰船廢墟,據傳是七百年前留下的。那時,剩餘龍火貴族中的高手們,率數十萬大軍乘風破浪,趕往地母島,意欲占領這天地中央,豎立皇權。


    但他們永遠未能登陸,龐大的海獸與漫天的雷暴擊毀了他們的船,吞噬了士兵的靈魂。


    玫瑰迎著明月,唿吸海風,心頭想起了那流傳千古、威震八方,奠定龍國的一段話來:


    “地母島上的百姓、將士,無論是神龍騎還是俗世人,且聽我所言。仙靈已被擊退、亂毒症也已消失,永不再現。此為我神通所致。


    其餘無功鼠輩,妄圖率軍登島,也已被我擊潰,屍骨沉海,蕩然無存。


    我賜予諸位和平,諸位若有明智,務必收下。


    諸位當贈我臣服,我是聖蓮女皇,仙靈覆滅,是我所為,毒症清除,是我之能。諸位性命得以延續,亦是我之饋贈。


    我有才德,可以治理天下,我有神法,可以掃蕩妖魔。


    我於此昭告天下,龍火天國,由此建立,聖蓮女皇,由此統治。


    我於此昭告天下,世間百姓,當忠於我,與我攜手,保家衛國。


    我於此昭告天下,舉世妖邪,望風披靡,八荒四海,再無敵手。”


    史冊記載,廣闊無際的地母島上,在各處都能見到聖蓮女皇通天徹地的身影,在哪兒都能聽到她說的話,她用詞淺顯,卻通俗易懂,經曆過末日的人們,無論是飽讀文士,還是農夫走卒,雖不知她是何人,但都在聽到這段聖諭時放聲大哭,跪地不起,由衷信服,狂喜的情緒感染了每一個人。


    他們知道絕望的日子、無窮的仙靈、致命的疾病,真的就此消失了。他們又能活下去,陪著殘存的家人朋友,迎來一次又一次海麵的太陽。


    他們失去了太多,因此知道生命的可貴。他們毫不懷疑,這一切都是這位聖蓮女皇賜給他們的。


    一個古往今來,從所未有的龐大帝國,由那一刻起,登上了曆史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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