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奇道:“我?”一時不知孟輕囈為何問他處置馬熾烈之事。


    孟輕囈點頭道:“你過來,此人似是衝你而來,你告訴我想如何對付他。”


    形骸茫然走近,看著地上的馬熾烈。此人在他眼中原本何等可怖可畏?這時卻顯得蒼老淒慘,像極了那些窮途末路的奴隸。


    孟輕囈道:“你說吧,我這人很易不耐煩,可不願久等。”


    形骸忽然覺得這馬熾烈好生可憐:他的妻子孩子都死在神龍騎手中,自己又瘋瘋癲癲、眾叛親離,一心想討還血債,卻再一次敗在仇人手中。他殺人如麻,手上鮮血無數,他殺仇人,也殺自己人,他殺有罪之人,也殺無辜之人。按理而言,形骸該毫不猶豫的殺了他,一舉永絕後患,無論對馬熾烈自己,還是對龍火天國,都是最佳的出路。


    但他又想起了塔木茲山上曾經出現的仙靈,再進一步想起了他曾見過的馬熾烈的魂魄。他明白馬熾烈的魂不屬於他自己,而似已落入仙靈的魔掌。或許仙靈借他的軀殼行走凡間,一點點蠶食此人,助長他的仇恨,也在等待他死亡的時刻。他眼前閃過塔木茲山上虛幻的巨影,仿佛又迴到那即將倒塌的山脈之下。


    他不能讓馬熾烈死,否則那仙靈將獲自由,他不明白仙靈是何物,也不明白仙靈能做到何事,更不知道孟輕囈是否應付得了那仙靈,這麽做太過危險,殺了馬熾烈乃是下下之策。


    他覺得急促不安,思緒紛亂,難以決斷,遲疑許久之後,他大聲道:“馬熾烈,你敗給了祖宗奶奶,需發誓再不與我龍火天國為敵。依照月舞者規矩,你不可違背誓言,非答應我不可。”


    眾人不料他說出這樣的話來,除了沉折之外,其餘人都喊道:“你說什麽胡話?怎能放跑了他?”


    馬熾烈似變得貪生怕死,他抖得仿佛抽筋一般,點頭道:“放我走,我....我....敗了,我是個窩囊廢,我隻求活命,莫讓....仙靈迫害了我。我不再複仇了,我什麽都忘了,我會去鯨魚海,永遠永遠....不再返迴。”


    形骸抬頭看孟輕囈,不知她答不答應,孟輕囈笑了一聲,道:“誰讓你叫我祖宗奶奶的?”


    形骸道:“您是咱們家的老祖宗,所以....”


    孟輕囈搖頭道:“你先前叫我祖仙姐姐,我聽著倒還不錯。這祖宗奶奶聽起來好生粗野,像是市井之徒罵街一般,從此以後,你就叫我祖仙姐姐好了。”


    形骸不敢違拗,隻得答道:“是,祖仙姐姐。”


    孟輕囈斜眼看著馬熾烈,道:“你就這麽放過他了?先前對那些海盜降兵時,你還沒學會教訓麽?此人比那些小卒危險萬倍,你這毛頭小子,當真異想天開。”


    形骸忙道:“可若他體內真有仙靈....”


    孟輕囈問道:“你見過仙靈是怎麽樣的麽?”


    形骸如何敢說實話?搖頭道:“迴稟祖仙姐姐,我並沒見過。”


    孟輕囈輕輕歎息,袖袍拂動,已接起馬熾烈斷骨,道:“馬熾烈,你還能走路吧。”


    馬熾烈咬牙站起,身子搖晃,似隨時會倒斃一般。旁人一瞧,嚇得又是一通驚唿。


    孟輕囈道:“我本該擒你去皇城,交由聖上發落,但那太過麻煩。聽說你們月舞者說話算話,從不食言,我倒想試試到底如何。”


    馬熾烈哼了一聲,一瘸一拐的走向圍牆,那牆早被他打的粉碎,他輕輕一躍,在牆後沒了蹤跡。


    背後忽有大群士兵趕來,領頭的正是藏徐月,他一見這西院慘狀,大吃一驚,又看藏東山躺在地上養傷,更是惶恐不已,喊道:“大伯,這是怎麽迴事?”


    藏東山喟然長歎,道:“孟公主來了。”


    藏徐月一轉眼,恰好孟輕囈轉過頭來,他見到這位權傾朝野,神功蓋世的當今權貴,驚的一頭拜倒在地,喊道:“殿下,卑職不知殿下到來,當真罪該萬死。”他這一跪,身後五百士兵也都跪成一片。


    孟輕囈笑道:“總督,對不住啦,將你這大院子鬧成這樣。”


    藏徐月忐忑不安,忍不住胡思亂想:“剛剛那群火狼火虎,定然是這位公主的手筆。大伯他傷成這樣,也定是她一手造成。莫非她孟家終於要對我藏家開戰,要將咱們趕盡殺絕麽?那....那我藏徐月今日必死無疑了。”想到此處,悲從中來,哀聲道:“隻求公主高抬貴手,饒我幼子不死,我藏徐月....就此認栽。”


    孟輕囈皺眉道:“笨蛋,你以為是我殺進來麽?你們藏家上下除了藏東山之外,就沒幾個不是草包的。”


    藏徐月“咦”了一聲,聽藏東山大笑道:“侄兒,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由此說來,你這虧心事還當真不少哪。”說罷翻身坐起,點穴止痛,說了孟輕囈與馬熾烈交手之事。藏徐月這才轉憂為喜,連連磕頭道:“多謝殿下救我全鎮百姓。”


    孟輕囈道:“那馬熾烈是我放跑的,你們莫要追他,隻要我活著一天,他就一天不會與我龍火天國為敵。”


    藏徐月道:“可此人...害死這許多人命,難道就這麽算了?”


    孟輕囈道:“你若不答應,可以將我押入大牢,先斬後奏,再去捉拿這魔頭。”


    藏徐月剛抬起頭,嚇得又垂下腦袋,顫聲道:“由殿下主持大局,正好似仙人指路,卑職心滿意足,自當遵命。”


    形骸暗忖:“祖仙姐姐對自己人好得很,這藏徐月為何怕成這幅模樣?”殊不知孟輕囈威名太大,道法太過神奇,對敵人太過狠心,為人又太過獨來獨往,太過神秘莫測,因此廟堂之上,江湖之中,皆將她傳的神乎其神,喜怒難測,可越是以訛傳訛,越是令人誤會,有時將許多不相關的天災人禍都算在她頭上。孟輕囈聽了,往往一笑置之,旁人卻不免對她敬畏萬分,有心遠避。


    襄離別院眾人也對孟輕囈千恩萬謝,李金光心想:“我教出行海這麽個好徒兒,這孟輕囈感激我還來不及,我此刻上前恭維,她定會賞我甜棗吃,這叫順水推舟,打蛇隨棍,趁勝追擊,無往而不利。”在他心目中,形骸能有今日成就,自然少不了他悉心教導之功。


    當下厚著臉皮,點頭哈腰,笑道:“殿下,貧道乃是襄離別院師範李金光,亦是行海兒不成器的師父,殿下此番救助之恩,老道真是刻骨難忘....”


    孟輕囈冷冷道:“就是你看護不周,令我家孩兒流落海上,生死不知,對不對?”


    李金光倒吸一口涼氣,忙道:“殿下,貧道冤枉,冤枉!”又忙對形骸道:“孩兒,你快對殿下說說,為師平素待你怎般好法?”


    形骸隻是說道:“啟稟祖仙姐姐,真的與師父無關,是我擅自外出,才被海盜....”


    孟輕囈嗤笑道:“這等趨炎附勢、狗眼看人之輩,我生平見的多了。你未覺醒之時,他隻當你是石頭、草包,對你不理不睬,隻對那些覺醒龍火之人恩寵有加。你覺醒之後,他就自居功勞,洋洋得意,以為皆是他一手促成。其實龍火功進益如何,全看血脈天賦,與這些凡夫俗子有何關聯?若非今天行海替你求情,你瞧我不斷你一手一腳?”


    這一番話,將李金光說的失魂落魄,心膽俱裂,剛想跪下求饒,孟輕囈招來一陣風,令他跪不下去。隻聽她又道:“尊師重道,四德四教,哼哼,我可惹之不起。你不必跪了,免得旁人說我家孩兒攛掇長輩滋事報複,仗勢欺人。從今往後,若再讓我聽說你助長學子排擠同門之事,你睡覺可得警醒著些,免得跌下炕頭,無故慘死。”


    李金光慘聲道:“是,是!”哆哆嗦嗦的站著,骨頭似抖得都快散架了。


    形骸想起李金光昔日任由木格欺淩自己的行徑,此時已對這位祖宗發自肺腑的崇敬,隻覺她每句話都說到自己心裏,好生舒暢,好生解氣。


    就在這時,息香跑到孟輕囈麵前,乖乖巧巧的跪地,神態天真可愛,純潔無暇,她道:“啟稟殿下,我是息香,曾與行海他定有娃娃親,我實可算作孟家媳婦兒,在此向殿下請安。”


    孟輕囈淡然道:“娃娃親?”


    息香道:“是啊,這件事大夥兒都知道的。殿下,我當真深愛行海,可謂海枯石爛,矢誌不渝,今夜見了您的風采,更是......”她想討好孟輕囈,求她做主,當場敲定親事,那就萬事大吉,再不可更改。


    孟輕囈冷笑道:“我剛剛瞧見你將自己同伴推向那些火狼,隻顧自己逃命,這份心思,當真叫人刮目相看。原來你與行海有娃娃親,好極了,好極了....”


    息香登時嚇得血液冰冷,如墜深淵,她慘聲道:“殿下,您....您可當真....誤會,那不是我,絕不是我。”


    孟輕囈叱道:“貪生怕死,無情無義的貨色!口若懸河,諂媚奸詐的小人!放蕩糜爛,舉止不端的小娼!你非但做錯了事,還想欺騙本宮?我已問過那川飛飛,你平素待行海如何,平素風評如何,我心中已一清二楚。你迴去對你爹娘說了,我孟家不要你這樣的媳婦兒,你也半點配不上我家行海,你倆婚約,就此作罷。他們若是不服,盡管去我娘那兒告狀,本宮恭候光臨,靜候佳音!”


    隻聽撲通一聲,息香暈了過去,這一迴倒不似假裝。形骸心花怒放,險些衝上前去,千萬次親吻這位祖仙姐姐那美麗聖潔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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