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隻感足下湧來氣血,匯入經脈之間,他如飲甘露,隱隱陶醉,但睜開眼,看見骨肉樹林般的死屍,又大感驚慌,那些屍體緊盯著形骸,死不瞑目,似要將他也拖入地獄裏頭。


    他害怕之餘,又胡思亂想:“此招不可再用,不然每次都要換靴子。”其實放浪形骸功極易損壞衣物,但衣衫便宜,靴子貴重,此節不可不慮。


    孟旅自也悚懼,他一路連使道法,此刻龍火告罄,一邊服丹藥迴氣,一邊高聲喊道:“小魔頭,你從何處學來這死靈妖法?”


    形骸嚷道:“你這手地獄無門也好不到哪兒去!”


    吳去病大喝一聲,一掌蓋落,掌力如大風大浪,無處不在。形骸使“龍尾難尋”,緊守門戶,黑劍光芒匯聚成盾,一邊又往後撤,終於將吳去病這千變萬化的掌力破解。


    然則吳去病活了逾一百年,功力雖隻在第四層境界,可力氣、肌肉、骨骼、反應、心智皆極為精強,一身沉舟擒拿手更是聞名龍國的絕學,此刻完全施展開來,身形飛快,折轉靈活,忽左忽右,反複穿梭,比之那冤魂水怪實是不遑多讓,且心思更為巧妙。形骸隻會見招拆招,倚仗者也唯有那風雷十劍,兵器雖強,招式雖妙,但對付起吳去病這成名已久的高手,仍是大落下風。


    驀然間,吳去病跳上半空,雙掌下壓,一股內勁如繩索捆至,形骸揮劍落空,吳去病一聲長嘯,再度將形骸裹住。形骸身上骨頭往外伸,去斬那無形繩索,但吳去病發須飛揚,神色猙獰,內勁堅韌,卯足全力擠壓形骸骨頭。


    形骸也拚命抵抗,他骨頭變作黑鐵,甚是堅硬,連吳去病這蠻力也一時難以折斷。形骸想以左足骨刺潛地傷他,可吳去病早有防備,決計無法得逞。


    小太乙在旁忽道:“放浪形骸功豈止如此而已?你隻會倚仗冥虎劍之利,殊不知冥虎劍能助長真氣麽?”


    形骸聞言,似一下子驚醒過來,冥虎劍縮迴掌心,霎時變作茫茫冥火,浩浩蕩蕩,洶湧高漲,形骸仰天唿喊,砰地一聲轟鳴,將吳去病內勁震散,他這招沉舟擒拿手縱然玄妙,可一力降十會,終於就此破解。


    孟旅大為震驚:“他竟能硬破吳去病氣功?這邪門功夫威力足比得上龍火功第五層了。”他體內龍火已恢複了許多,但緊要關頭,不能鬆懈,否則功虧一簣,反受內傷,因此難以出手。


    吳去病倒退數步,表情驚怒交加,他在這荷葉國為使節,自來罕逢敵手,於龍火天國亦是威名素著的高手,此時引以為傲的功夫被這晚輩破得幹淨,叫他如何忍耐得住?他惱羞成怒,殺意頓起,鼓足力道,真氣如水,纏繞周圍,刹那間合身撲上,雙掌在前,集畢生功力於一擊,掌風如排山倒海一般。


    形骸掌法稀鬆平常,但危急關頭,無法避退,隻能鼓足冥火,伸掌接招,但聽一聲霹靂般的巨響。他掌心發力笨拙,與吳去病掌法相較天差地遠,感覺左臂一震,右掌骨折,胸口喀剌剌斷裂,人如斷線紙鳶飛了出去,眼見就要撞個頭破血流,小太乙飛身一跳,在石壁前接住了他。


    而吳去病高大的身子僵立原處,渾身插滿碎骨,晃了一晃,仰躺而亡。


    這放浪形骸功是將形骸體內的血、骨、皮、髒、氣、質互相轉化的法門,先前對掌的一刹那間,形骸掌中冥火激揚,由氣化實,竟變作數十道骨刺,擊中吳去病眉心、喉嚨處,吳去病雖對贏此掌,可卻先送了性命。


    形骸身受重傷,半昏半醒,小太乙歎道:“大哥哥,你真傻,性命攸關之時,你為何要讓他?”他瞧出形骸出掌時有些猶豫,似乎不想與吳去病拚命,否則他也不會傷的這般慘。


    這時,孟旅怒喝道:“小雜種,該殺的豬玀,狗娘養的小賊!你大逆不道,連長輩也殺麽?”


    小太乙斥道:“那人一味要殺他,難道大哥哥就讓他殺麽?”


    孟旅道:“他本就是叛徒,叛徒就是該死!”


    小太乙道:“你們是殺人犯,殺人犯難道就不該死?”


    孟旅瞧出形骸受的是致命傷,尋思:“這小月舞者算得了甚麽?我將兩個一並殺了,替吳老兄報仇,這場功勞都算在我一人頭上,大人豈能不重重賞我?”想著想著,心花怒放,已毫無悲哀之情。


    他遠遠處在那白雲上,服用丹藥後,調理良久,真氣已盡數複原,於是掌心凝聚氣力,足下沙塵成圈,暗暗布下陣法,驀然擊出一掌,一個沙球飛向小太乙。小太乙一拽形骸,撒腿就跑,躲在一塊石碑後頭,那沙球“啪”地散開,沙子亂飛,若敵人身中此招,非但受巨力碾壓,更是塵土入眼,什麽都瞧不清楚,小太乙偏偏躲開了。


    孟旅又喊道:“臭小子,你現在出來,我不殺你!我數到三,你再不露頭,我將你一根根骨頭拆了!”


    小太乙罵道:“笨豬,你以為我比你還蠢麽?”


    孟旅大怒,恨不得將小太乙斬成肉醬,但形骸先前招式太過邪門,孟旅為道術士,遠不及吳去病那般勇猛,如何敢靠近犯險?


    形骸恢複清醒,見小太乙貓腰躲著,勉力問道:“你不是很厲害麽?為何不與他鬥?”


    小太乙道:“誰說我很厲害了,我這人是金枝玉葉,嬌嫩得很。”


    形骸憤憤道:“你先前抓我的手,力氣非同一般。”


    小太乙眨眼道:“那是你瞧我可愛,無意間讓我一讓,不然我怎扯得動你?”


    形骸好生憂慮:“這孟旅太過謹慎,一時不敢繞到前頭來,可我這傷實在不妙,四、五天未必好得了。他若能被咱們騙上那麽久,豈不連豬腦子都不如?不會,不會,我看他精明的很,一會兒就能看穿我現在情形。”


    不久,孟旅念了咒語,畫了符咒,那符咒落地後變成個九尺高的沙人,那沙人人模人樣,五官全無,全身滿是沙子,奔向形骸這邊。形骸暗暗叫慘:“這可怎麽辦?”


    小太乙道:“我聽說你這放浪形骸功能將血變作諸般藥物,毒藥、火藥、良藥、苦藥,都有模有樣,能不能造些燧冰?”


    形骸精神一振,道:“沒準能行,且讓我試試。”剛剛小太乙將燧冰粉末混入形骸血液,形骸心思轉動,忽然左手掌心一暖,摸出個雪球般的物件,表麵似有水流泛光。


    小太乙喜道:“成了!”抓起那雪球,朝沙人扔去。那沙人躲閃不及,轟地一聲,被炸的隨風而逝,原來這燧冰不耐衝撞,若狠狠拋出,便會燃起大火,催得氣流炸裂。


    孟旅又怒又怕,看走了眼,暗忖:“此乃‘飛火流星’的道法,他們怎生會用?此二人身懷邪術,心有邪念,舉止邪惡,決不能饒了他們。”


    他所帶丹藥隻剩一顆,且極為珍貴,本想省些力氣,但到這地步,決不能節省,他下定決心,服下丹藥,再度捏起符咒法訣,指著石碑,使出那“地獄無門”。地底響聲密布,忽然間伸出無數綠掌,朝小太乙、形骸抓去。此時孟旅隻為對付兩人,不似先前那般要圍困整個山寨,施術耗時短了不少,且魔掌更為眾多。


    小太乙喊道:“媽呀!”舉著形骸,在石碑間蹦蹦跳跳,有的魔掌舉高,掌心“咚咚”,打出小沙球,各個兒重的好似鐵球,四下沙塵彌漫。小太乙輕功極為高明,初時全數避開,但到了後頭,那魔掌到處都是,沙塵彌漫半空,連石壁中都能長出魔掌來,小太乙陷入重圍,已被逼上絕路。


    此刻,地麵鍋子炸開,一人影躍上高空,揮動爪子,銀光交錯,孟旅恰好在那鍋子上空,被爪子刺入心髒,又整個兒被挖了出來。孟旅慘叫一聲,當場斃命,地獄無門也立即消退了。


    形骸與小太乙歡唿道:“師太?”


    隻見哀釋兒從空中飄落,由白豹變迴人樣,她手一招,僧袍迴到身上,驀然已穿著妥當,她望向形骸,目光滿是感激,跪地說道:“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形骸笑道:“什麽恩公不恩公的,我救了師太,小太乙救了我,師太又救了我倆,咱們是生死之交的大交情。”


    哀釋兒此時容光煥發,似一下子年輕了二十歲,且臉龐上多了幾分嫵媚,形骸暗暗讚歎:“這鍋子非但除了她的咒,還令她變漂亮了?真是件好寶物,若消息傳出去,隻怕世上女子都恨不得來這鍋子裏煮上一煮。這叫‘眾英雌齊聚觀星塔,搏性命隻為美貌鍋。’”


    哀釋兒搖頭道:“恩公,你待我恩德可不僅僅如此,若不是你,我早被仇人害死,如何能得了這六合塔?又如何能布成天脈法則大陣?至於我妙悟三界道法,也是拜你所賜。更何況您將我放在鍋中,致使這殘魄終於有了歸宿。”


    形骸愣愣笑道:“好說,好說....”笑了兩聲,忽覺不對勁,細細一想,汗毛直豎,顫聲道:“師太,您...說什麽來著?”


    哀釋兒喜悅一笑,道:“哀釋兒,哀釋兒,不錯,我是叫哀釋兒,可又是織網兒,嗯,我從今以後,就叫釋網仙子,這就重出江湖啦,妙極,妙極。”說罷抱住形骸,連連親吻他臉頰,眉開眼笑,喜不自勝。


    形骸魂飛魄散,奮力掙紮,喊道:“你這說的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小太乙右拳一敲左掌,道:“是了,這鍋又叫做魂魄雜燴鍋,若一垂危假死之人,在鍋中煮上一煮,又有煉成幽靈的殘魄在旁,就能令那殘魄與人魂融合為一,既救人,又救鬼,功德更增一倍。”


    形骸怒道:“你怎地不早說?”


    小太乙笑道:“即便告訴你了,你難道不救師太麽?放心,她性子雖與以往稍有不同,但仍是哀釋兒師太的魂魄為主,隻是多了些織網仙子的學識記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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