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脈之間相處的方式很簡單。


    若是它發現你不能和它正常交流,而且比它弱小,那麽它就很可能吃了你,然後獲得你所掌握的信息。


    現在,這從龍藏洲之外,度過了無限之海,在獨眼濁黃巨蟒的追擊下逃得一命的屍脈怪異,決定吃了這個糅雜了一些奇怪血液的小女孩。


    也許能獲得驚人的信息吧。


    “嗬嗬嗬嗬...”


    它往前進了一步。


    而這一步的時間裏,周美美身形急退,長發從兩鬢間逆流、衝擊、飛揚,雙手插兜,甩拔出兩把短槍。


    她毫不猶豫就扣動了扳機,可謂果斷至極。


    子彈如流,退一步,後坐力再將她震退些微。


    噠噠噠噠...


    轉瞬之間,已經是兩槍雙響,四顆子彈刹那間飛出,擊向那白色隆起。


    嗤嗤...


    幾聲響聲後,那詭異白布破出了幾個小洞,洞裏幽深一片,仿佛是空的。


    然後,周美美隻看到那白布散開了,露出了其中的真容。


    竟然什麽都沒有!!


    可是剛剛明明有什麽在和她說話。


    下一刻,那白布如同巨獸的嘴,被風吹飄到了空中,然後緩緩落向她的身軀,如鬥篷。


    周美美隻覺得自己四肢向被什麽束縛住了,全身血液都凍僵了。


    隻能看著那如同隨意飄來的白布扣向自己。


    但下一刻,那白布突然感受到了什麽,而僵持住了。


    就像時間突然停止,白布停在了半空中。


    遮蔽了投射下的日光。


    是周家之中那從神秘的詭月長河伸手而來的存在...正在拯救自己嗎?


    也對。


    畢竟周家與它捆綁了三千年。


    沒有理由,在遇到強敵時,它不伸出援手。


    隻是這白色隆起的怪物,又是從何而來,又怎麽尋到周家內院的。


    她隻覺得像是自己被埋葬在冰冷的河底,泥沼困住她的身體,無數渾濁的水從她鼻子裏,耳朵裏鑽入,痛苦無比。


    動一下!


    她在心裏呐喊。


    逃出去,周家內院有無數單向密道,隻要能動,最近的密道也就在十米之內。


    動一下!!


    她手指上青筋露出,隻是卻被空氣凝固成了個標本。


    那白色隆起還在對抗,它還沒有後續動作。


    但是周美美卻突然生出一股奇怪的直覺,那就是這白色惡鬼並不是在與詭月長河中的那個存在廝殺...


    而是,在結盟!!


    又或者,是在降臨!!


    反正無論什麽,對她都不是好事。


    終於,她抓住了某一瞬間的破綻,整個人衝出,嬌小的身軀翻滾,水靈靈的大眼睛裏充滿了恐懼,兩把槍也不再射擊,因為無用。


    空氣像是巨大冰塊被從內部撞擊,而產生了難以計數的裂紋。


    血水從周美美毛孔裏鑽出。


    她終於撲到了那單向逃生通道之前。


    突然,虛空裏發出一聲嗤笑。


    然後,所有一切再凝固了。


    周美美瞪大眼,看著那白色詭異的袍子慢慢地、慢慢地籠罩在了她身上。


    像是巨獸饑餓的獠牙,終於將美味的食物包裹在了其中。


    ————


    腐朽、神聖,不知在何處。


    也不知包裹了多少地界的一座古老城池。


    其間,建築聳立,灰色袍子的、如同苦修士的男男女女,甚至怪物們,於此行色匆匆。


    穿行在或狹窄或寬敞的道路裏。


    一輪詭異的紅月正如浮屍般,從這古老城池中心的深井中若隱若現,對應著此刻那天中懸掛的冰輪。


    天上圓滿,而水裏,卻是殘缺如妖。


    有個穿著灰色袍子的年輕男人正在打水,他在冰冷冬日裏赤著足,小腿甚至腳趾都已經凍的蒼白而毫無血色,但他似乎沒有任何察覺。


    他瞳孔安寧,而眉間則一束黑色的“火焰”,與其說火焰,不如說是蔓藤揚起,而在根源處,則是一顆閉合的眼睛。


    男人打水是為了踐行自己的信仰,事實上,所有這一區域,統歸於羊母所管的方士們,都是如此過著樸素、自給自足的生活。


    他的手感受著冰冷的鐵桶,幾乎要握不穩,踉蹌之間才勉強維持住了平衡。


    再迴頭看向那黑暗的,被無數爬行植物重重疊疊覆蓋著的廟宇,不禁露出狂熱之色。


    這廟宇裏住著的,乃是活著的神明,也是不朽之城三巨頭之首。


    那孕育萬物的羊母啊。


    身形高挑,神色冰冷,然而容貌卻是傾國傾城的女子,正裹著灰色鬥篷。


    她坐在這廟宇的最高處。


    地麵滿是裂痕,裂痕之中又複爬滿了枯藤、新藤,重重疊疊,堆積了不知多少層。


    屋頂有著不少破陋。


    今晚滿月的光澤,正從這破陋中傾瀉而下,拉出一顆顆狹長的冰華,如同詭異的眼,在地麵張開。


    這樣的地方,通常給人陰冷、恐怖、邪惡之意。


    若是有人誤入其中,必然是無比恐懼,而想著逃離。


    可,此處無數灰袍方士正匍匐於地。


    他們在外,或是稱霸一方的存在,或是藏在黑暗裏的邪惡神紋研究者,甚至連議會議員都有...


    無數人或是崇拜著他們,或是畏懼著,或是追隨著。


    但在這裏,他們都隻是“子嗣”。


    所謂“子嗣”,並非孕育。


    而是新生,是那廟宇之頂的偉大至高的羊母賜予了他們新生,為他們打開了通往永恆的門扉。


    所以,他們以“子嗣”自稱。


    而羊母,自然是他們的媽媽。


    沉默的羔羊們啊,此時都匍匐在地,唯有那裹著灰色鬥篷的女子,正向遠處投出略微迷茫的神色。


    她的手指上,纏繞著一根三千年前的頭發。


    這一次契約獻上的靈魂,和之前完全不同...


    她無法形容,隻是那靈魂令她本能地感到恐懼,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


    羊母迴想起自己唯一的女兒曾告訴她的話。


    那是,在參加女兒舅舅,即是她親弟弟的葬禮前。


    那一日,她化身普通的少女,孤舟再返這曾經的故土,然後夾雜在人群之中,去參加那刀神的葬禮。


    女兒很厲害,這一點她從一開始就知道。


    所以,那大雪傾盆之日,女兒從海邊走來,隻為告訴她的那一句話,她也深深銘記於心。


    看著棺材之中熟悉的麵容,不知為何,她腦海裏女兒所說的那句話越來越清晰。


    “媽咪,親眼所見,亦非真實,如果見到了舅舅,還請代我向他問好。”


    當時她說:“瞳瞳,不和我一起去嗎?”


    “媽咪,這樣去,是見不到舅舅的。”


    那穿著詭異黑裙子,背著猩紅剪刀的小女孩聲音很尖很尖,尖到令人無法忘記她所說的每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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