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幫。


    喬青峰對麵坐著背負重劍的楊勉。


    後者神色淡漠:“那武當的小子實在太狂妄了,那日我門中亦有弟子在他門外,見著他囂張跋扈的嘴臉,居然說什麽在‘天下第一’的寶座上等待他們追逐。”


    喬青峰笑著搖搖頭:“說什麽少年輕狂,不知天之高地之厚,他自己難道不是?剛極易折,我聽聞尚皇還未出兵關中前,便是派使者持著英雄令去要求武當支援,結果那武當卻端的是...”


    他冷笑道:“明明是正道之首,卻不為天下著想,不僅迴絕了使者,甚至還幫助那群去山上道賀的魔門中人。最終,黑木教教主任無月逃得生天,尚皇使者全滅,武當封山不問世事。”


    劍一門“大巧不工”的第一人楊勉常年海邊練劍,所以這些事情他隻是略知,卻不甚詳細,哪如丐幫幫主,弟子滿天下,各處信息都是了如指掌。


    聽聞此事,他愕然道:“竟有此事?但楊某聽聞武當說是山下魑魅魍魎作怪,屍體之氣導致山勢陰陽失衡,而造成如此情形...何況那武當卻也是死了不少弟子。此事既傳於天下,當不得有假。


    何況武當一向為正道領袖,怎會做出如此事情?”


    楊勉他對武當並沒有太大意見,隻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的心思,使得他看那狂妄的自稱“天下第一”的武當掌教很不爽,可是對於整個武當,他並無抵觸。


    何況當年,他還年少時,也曾與武當前掌教孟哀晚接觸過幾次,對後者人品氣度,皆是佩服無比。


    喬青峰沉聲道:“楊兄弟豈不知曉當初零業城外,群雄匯聚,所爭奪的便是那逆轉天下運勢的物品...雖然直至最終,江湖中人也不曉那物品是何物,隻是亂哄哄的捉對廝殺,最終又被那怪物刀不二攪局,而使得原本的目標被隱藏在迷霧重重之下。


    可是...根據我門中弟子傳來的訊息,那‘逆轉運勢,改朝換代’的物品便是落在了武當手上。”


    楊勉聽聞這秘聞,早已呆住了。


    喬青峰繼續道:“若是尚皇未至,那武當作為正道魁首,正好運用這改變運勢之物,來逆轉黑暗的‘五王霸關中’時代。


    可是尚皇攜帶天威,從東而來,驅逐盜寇,而此時終定皇都。


    那麽身攜那改變運勢之物的武當,非但沒有獻上此物,還是隻由自家掌教孤家寡人前來赴宴,其心可誅。”


    丐幫乃是天下人數最多的幫派,是天然的情報係統,作為丐幫幫主,他若是想知道某一處的消息,便是有無數雙眼睛幫他看著,無數雙耳朵幫他聽著。


    如今,這一連番的推測,竟然與真相相差無幾。


    楊勉心直口快,忙道:“莫非...武當要造...”


    喬青峰急忙伸手,示意他莫要多說:“楊兄弟,請慎言。”


    楊勉依然無法平靜,他抬目看向麵前這豪爽大漢,道:“喬兄,你我一見如故,不知此事,你如何處之?”


    喬青峰沉吟道:“我身為丐幫幫主,統率天下百萬無家可歸的乞丐,所求的無非是國泰民安...


    黎民百姓過的舒服了,才會施舍些殘羹冷炙給我們討飯的。


    我們丐幫兄弟,所求的也不過是填個肚子,冬天有件棉衣,雨天有個屋篷,如此便足矣。”


    他並沒有直接迴答楊勉的話。


    但這劍一門的劍客也是聰慧無比,聞弦而至雅意。


    喬青峰的意思是誰當家都無所謂,但是他希望這片土地上的百姓能夠不再遭受戰亂之苦,能國泰民安。


    此話大逆不道,所以他不說,也不愧是曾藏蟄暗處,在關中與五王纏鬥的一幫之主。


    楊勉抱拳道:“喬兄高義,楊某佩服。如此說來...既然喬兄都知道此事,那尚皇怕是也未必不明白。


    那麽說來,此場盛宴表麵看來風平浪靜,不過是皇下學社的籌建,但是內裏卻是暗潮洶湧...


    那天下第一的武當掌教...”


    他突然愣住了。


    因為既然喬青峰能推出這內情,尚皇知曉這形勢,那作為武當掌教自己,他豈能不知?


    喬青峰冷然道:“他自然是知曉,如此一人一刀前來,仿著之前獨赴襄陽的模樣,還真以為自己無敵了?


    可是這龍藏洲飽受戰亂之苦,才剛剛統一,喬某絕不容許這樣的人,再將天下帶入動蕩之中。”


    楊勉皺著眉,他覺得自己第一次與眼前的魁梧大漢產生了意見上的分執。


    明知此行兇險無比,卻依然孤身赴宴,舍生取義。


    如此氣度...


    實在當得武當掌教之位。


    至於正邪之分,他看的並不是那麽重。


    第一次,他對那位少年掌教產生了一絲絲好感。


    至少,他是個真正的武者。


    ——


    暮色裏。


    華山因為掌門死去,所以分出部分弟子抬著長棺,出了南門。


    “師父,徒兒不孝,打不過那惡賊!”令狐天衝哭的稀裏嘩啦,背著的酒葫蘆,一口又一口往嘴邊湊。


    師父不在了,也沒人管他酗酒了。


    酒當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寶物,一醉解千愁,三千煩惱化作一場大夢。


    “師兄,別再喝了。”嶽珊珊看著那走路搖搖擺擺,一邊哭一邊喝酒的男子,他額前的兩縷長發隨風飄揚,而華山門派的衣衫皆被酒水濕潤,貼在身上,散發著熏人的氣味。


    “不!師父,徒兒沒用,與您一起來皇都天闕,但還沒參宴,就灰溜溜的跑迴來了。


    以前您讓我用功習武,我不聽...


    現在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


    他嚎啕大哭著。


    而這隻靜默的,越有近百人的華山隊伍已經遠離了天闕,天色漸冥,枯木在冷風裏發出“嗚嗚”的幽咽之身。


    而令狐天衝還在大哭。


    但黑暗裏突然出現極其突兀的女子笑聲。


    “你這弟子,感情還真是充沛。”


    那笑聲如同鬼魅,從山穀的四麵八方傳來,落在護送華山掌教棺材的華山弟子隊伍上。


    蹭蹭蹭。


    無數拔劍的聲音。


    華山弟子環繞成圓,包圍在棺材附近。


    “什麽人?!”


    令狐天衝止住哭,他好歹是素雨的親傳弟子,功力在這群弟子裏算得上頗高,此時遇到不辨敵友的人出現,他自然是止住悲傷,帶著一身酒意,拔劍相迎。


    那人似乎也沒準備隱藏。


    月色裏,很快落定身影。


    一襲白金長袍,配上西王母麵具,在冰輪的皎潔光華裏顯得豔燦、神聖而詭秘。


    她身影輕柔:“不必緊張,我來此,不過是為了確認一件事而已。


    不過我也明白,這事你們不會配合,所以隻能自己動手了。”


    令狐天衝,嶽珊珊一眾弟子皆是嚴陣以待。


    但下一刻,他們便隻覺身子一麻,那白金色身影化作璀璨的長虹,她手指如電,瞬間,便是點了華山派前列十多人的穴道。


    而很快,華山派此間的弟子,便全部無法動彈了。


    “你想做什麽?”令狐天衝顯然知道這個神秘人絕非他們能敵,但卻也似乎沒有傷害他們的意思,否則何需點穴?


    帶著西王母麵具的女子溫和笑道:“沒什麽,我隻是想看看你們的師父,有沒有乖乖躺在棺材裏。”


    令狐天衝大驚,旋即再不管強弱的怒道:“惡婆娘,住手!!師父已去,豈能讓你在去叨擾她長眠!”


    西王母麵具女子不以為意,嘻嘻笑了笑,便是走到了棺材麵前。


    身後令狐天衝的聲音不絕“有本事放開我,和我麵對麵好好大戰一場。”


    嘭。


    巨響傳來。


    棺材已經打開了。


    西王母麵具女子自言自語道:“果然。”


    似乎確認了什麽,她很快悠然而去。


    “惡婆娘,惡婆娘!”令狐天衝不顧死活地大吼著,發泄著。


    西王母止下腳步,側頭道:“真是很粗魯呢,看來真是和你那師父一樣的令人厭惡...”


    也不見什麽動作。


    她手中閃過一道冰冷的光華。


    令狐天衝隻覺那光華如最美的煙火,在半路炸開,化作那幽深如星辰般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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