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戀夕咬了咬牙,將桌上酒壺又快速拿來,也是仰起頭欲要再喝,陪他喝。


    但葫蘆口湊到唇邊,吸了兩口,卻是空了…


    柳戀夕一愣,隨手拎起桌後的酒壇,拍開封泥…


    這是以前父親喝的酒,而她卻終有一日得以與人共飲。


    “幹了!”她有些生澀的倒酒入碗,酒水猛然一衝,在碗底滑了個弧,而潑了不少在桌上,顯得酒味十足。


    但柳戀夕卻不在乎這些,她仰頭竟將這一大碗的酒全部飲盡。


    夏極也拍開一壇封泥,給自己斟滿。


    旋即,兩人各懷心事,你一碗我一碗,觥籌交錯,直至柳戀夕臉上浮現出酡紅,眼神迷離。


    夏極自然也停止了飲酒,靜靜看著麵前這個雌性人類,他自然瞧出這小小的人兒也有滿腹的心事。


    而相貌雖然比較普通,但神色憂鬱,惹人愛憐,此時雙頰桃花,更增嬌豔。


    “這世間,往往令你受傷的…總是你最在乎的,或是靠你最近的。”夏極忽然道。


    柳戀夕聞言頓時想起了自己父親,還有那樹倒猢猻散的柳府中僅剩的王四寶,王大主管,麵前男人這話簡直是說到她心坎裏了。


    她麻木的舉起碗,支支吾吾向著才認識一天,卻給自己“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的門客敬酒道:“你…說得對!”


    “可是人不可渾渾僵僵活著,終有一日,我們需要做出選擇,而對於一位刀聖的女兒,也許延續才是她的宿命,繼承父親的刀,使那刀意在自己身上得以存在。”夏極平靜道。


    柳戀夕嗬嗬笑了笑,隻是這笑卻是苦笑,她又幹了一碗,神誌已經恍惚了,“我不是學劍的料子,劍法父親曾經指點過我,劍訣與配套心法,我也倒背如流,可是…父親總說我根本沒有劍者的心。


    如果以境界而論,我也卻是連定式都勉勉強強,因為我身體瘦弱,即便揮劍都會氣喘籲籲,我是個懦弱無能的廢物…可幸好還是個女人,能嫁人。”


    說到最後一句,她淚水已是肆意縱橫,花了臉,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夏極待她哭了一陣,默然道:“你父親說的其實並不對…你並非沒有劍者的心,隻是沒找到而已。”


    “嗯?”


    夏極道:“出劍需要了無牽掛,天人合一,心裏有了牽掛,便局促於心中方寸,無法感應,劍就因此會變緩變慢變弱。”


    “那個,你…說的真有道理。”柳戀夕泛起苦笑,“可是哪裏是那麽容易無牽無掛的?”


    夏極搖了搖頭,卻不再多說。


    深深庭院,飲酒,並不因能解愁,而因能暫時忘憂,即便醒來,還要麵對那自己根本無法左右的生活。


    柳戀夕見他搖了搖頭,便一直在等下文,可麵前男人突然不說了,她忍不住問了一句:“那個…你說話啊。”


    夏極依然不語。


    又過了片刻,柳戀夕又問了句:“怎麽了?”


    夏極淡淡道:“法不可外傳,你若心誠,當有心誠的模樣,否則即便得到了答案,你也會棄之如蓽履,毫不珍惜。”


    柳戀夕咬了咬牙,“不說就不說。”


    然後又喝起了酒來。


    壓抑在心裏的,宛如火山,徹底爆發…


    夏極也不多言,亦是一副頹廢、曆經世事的模樣,靜靜獨飲。


    對飲,喝的其實都是各自的心情。


    柳戀夕突然起身,借著酒意撲通一聲跪下,一磕到底,誠懇道:“請先生教我。”


    “斟酒,再拜。”夏極淡淡道。


    柳戀夕貝齒咬著薄唇,卻是一種豁出去了氣勢,驟然起身,拎起夏極身前的酒壇,為他小心的加滿酒,再顫抖著捧著瓷碗,高舉過頭頂,行大禮,揚聲道:“請先生教我!”


    夏極冷冷看了看,卻是一巴掌拍出,直接打飛了她手中瓷碗。


    哐當一聲,瓷碗碎裂,酒水頗得滿地,在地麵積了層淺水,映照天上月光。


    柳戀夕嚇得一哆嗦,整個人往後縮了縮。


    之前的氣勢,竟然是消失殆盡,再也沒有一點。


    夏極毫無情緒波動道:“斟酒,再拜。”


    柳戀夕心裏苦悶,但卻想著當是自己哪裏出了問題,她既然已經決意求教,自是不肯遇到小小挫折便罷休。


    何況,她腹中此時糅雜著一團莫名的、無法熄滅的火焰。


    薪柴也許是自己過往的懦弱,平日裏王管家的欺壓,父親的永別,還有剛剛這重重摔砸在自己心裏的酒碗,以及麵前男人的每一句話。


    她無言的起身,借著酒意,再次拿了個大碗,斟酒,叩首,舉碗過頭頂,壓抑著情緒道:“請先生教我。”


    夏極看了她一眼,卻又是突兀的伸手,將她手中瓷碗拍飛,然後淡淡道:“斟酒,再拜。”


    柳戀夕怒然起身,一副被戲耍了的模樣。


    她伸出手指,指著麵前的男人。


    你不過是我請來府中的門客,憑什麽如此這般對我??


    但她終究沒說出口,而是全身顫抖,壓抑。


    夏極也不多說,等了片刻,淡然道:“斟酒,再拜。”


    柳戀夕深深皺起眉頭,突然心裏閃過一絲明悟,她不言不語的沉默下來,深深吐出一口混雜著酒味的濁氣。


    然後向著酒桌邁出了一步,這一步心裏卻是驀然、毫無道理的放空了心,然後再邁一步,過往種種,化作千米波濤,從平靜湖麵一躍而起。


    邁出第三步,那波濤已平複。第四步,水已成淵,更狹隘,也更深沉。


    她靜靜地重新拿了酒碗,再次斟滿,沉默的退後兩步,再次一跪到底,雙手舉碗過頭,用自己難以想象的平靜語氣道:“請先生教我。”


    月色下,夏極接過那酒碗,靜靜品了一口,味道很不錯。


    而柳戀夕卻是一動不動,酒碗被拿過後,她雙手交疊,卻依然彎著腰,低著頭,如小時候父親帶她去廟中祈福,佛前叩首,長跪不起。


    夏極卻是並不起身,右手虛空一抓,竟將十多米外一處武器架上的長劍,憑空攝取,握在了手中。


    劍身細長,刃口並不算鋒利,然而卻是耐用,殺人,足夠了。


    夏極將劍往麵前一扔,然後將酒葫蘆拎起,再不管塵土裏叩首的黃杉少女,轉身向著府中廂房而去。


    劍落地,發出脆響,又很快平息。


    但卻是天外流星,落在了這已經平複的淵內。


    柳戀夕滿身酒味,看著麵前幻成幾十道重影的劍,一把握住,喃喃道:“這就是答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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