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向斌是真的難,確切地說壓根沒有什麽技巧。


    嚇唬?威逼利誘?心理技巧?


    要是有用的話,也輪不到陸令來問。


    “你為什麽這次這麽執著呢?”向斌有些無奈,“你說我有死士,怎麽,你還擔心有人來劫獄不成?我還能給你表演一個肖申克的救贖?”


    “這些人對社會危害太大,放任下去我擔心出問題。尤其是你死以後,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我死之後發生任何事,也與我無關,不是嗎?”


    “與我有關。”


    “那又如何呢?”向斌搖了搖頭,“陸令,你是個人物,但也僅此而已。事到如今,我命都沒了,你還想贏我?”


    “你這麽一說,我倒是覺得有些可惜,”陸令看著向斌,“我知道,你還有你的抱負,你在東南布局那麽大,最終一點收益都沒有。不得不說,你這個人氣度很大,你努力了一輩子的事情,被我們從關鍵時候斬斷,現在還能心平氣和地和我聊天。”


    “你去過賭場嗎?”向斌問道。


    “沒去過。”


    “哦,那你見過賭徒嗎?”


    “你不就是?”


    “倒也是。”


    “所以你是想說,無論你下了多大的注,都願賭服輸嗎?”陸令問道。


    “嗯。”


    “向曉涵最後,找到我,跟我說,讓我看一部電影,叫《浪潮》。”陸令也不遮掩,“她找我,我千裏迢迢趕過去,隻聽到了這一句話。”


    “千裏迢迢?你又跑到外省辦桉了嗎?”


    “嗯,這工作也挺有意思。”陸令笑道。


    “那她推薦的電影,你好好看了嗎?”向斌問道。


    “嗯。”


    “給我講講劇情。”


    “你沒看過?”


    “沒,我很少看電影。”


    “那,反正今天也沒啥事,帶你一起看部電影吧。”


    “能被允許嗎?”向斌問道。


    “問題不大。”在遼東市,陸令還是認識不少人的,他與看守所溝通了一下,為了辦桉需要,領導諮詢了一下電影內容,也就同意了。


    於是,陸令、劉儷文、向斌,一起看起了電影。陸令拿出兩台手機同時播放,一側給向斌看,一側給自己看。


    電影時間並不是很長,隻有1個多小時,三人一句話也沒說,默默地看完了。


    “這是哪個國家拍的?”向斌看完之後,問道。


    “德。”


    “看這畫質,得有十幾年了吧?”


    “嗯,2008年的電影。”


    “不錯,”向斌道,“確實是好電影啊。”


    “怎麽,評價一番?”陸令問道。


    “怎麽評價?官方一點還是私人一點?”


    “先說官方評價唄。”


    “其實,這些學生很喜歡這個團體。雖然說他們的個性在消失,但是他們不用需要費力思考,而且可以全身心投入到這個強大的組織中,這很放鬆、很安全。這種團結讓他們感覺到力大無窮、無所不能,還讓他們覺得法不責眾,做錯了不會被懲罰。在這種情緒的互相感染下,他們互相從眾,互相暗示,情緒開始發酵並且越來越極端。缺乏判斷力、崇拜、仇恨、團結、敵對、偏執、蠻橫、臣服、征服、自卑、自信...很複雜的情緒,對嗎?”


    “這矛盾嗎?”陸令問道。


    “不矛盾。”向斌點了點頭,“可惜,估計隻有極少數人,能真的看懂這部電影。”


    “都能看懂的話,這個世界也太難混了。”陸令笑道。


    “是啊,那樣的世界...”向斌暢想了一番,“都是聰明人,更無趣。”


    “現在網上很多抱團的公知群體,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呢?”


    “那我不知道。”


    “那,再說說私人的評價。”陸令問道。


    “這電影是真實事件改編的嗎?”向斌問道。


    “是。”


    “我個人覺得,要是你去當那個老師,你會做的更好。”向斌看著陸令笑道,“學生嘛,沒接觸過多少社會,看過一些網上的東西就覺得自己懂很多了,最容易影響了。”


    “現在的大學生,確實也挺厲害的。”陸令道。


    “厲害嗎?”向斌輕輕搖了搖頭,“真厲害的話,也不至於一個個工作之後被社會虐的那麽慘。知行合一是很難的,就好像那些投資陷阱,富豪和兒子說一千遍也沒用,必須得讓兒子好好吃個大虧才能懂一點。”


    “所以,你也曾經是想讓你女兒吃個大虧?”


    “你這人,”向斌看著陸令,有些生氣,“我和你聊天,也許曾經都有諸多目的,但現在,我沒有任何目的,就是覺得有個能溝通的人罷了。但是你,總想套我的話,你覺得我聽不出來是嗎?有意思嗎?”


    “這是我的工作,沒辦法。”陸令輕輕搖了搖頭,“我很直接,就是想要找你問線索。”


    “...”向斌無語了,停頓了數秒後說道,“臉皮厚確實是好...”


    “所以,你覺得,你女兒為什麽臨死前讓我看這部電影?”陸令繼續問道,“她是會猜到,我會來找你嗎?”


    “她沒那個腦子,應該就是故意讓你看的,”向斌道,“要我是她,我無論如何,也不會主動聯係警察給線索的。她啊...估計,當初我讓你帶的話帶到,她也就不會說了。”


    “這個時候還責怪她?”陸令道,“你也真夠狠心的,她已經去世了。”


    “倒也不是責怪,也許這樣她會舒適。也許這電影裏有解不開的謎題呢?也許隻是她年少時的夢魔呢?08年的電影,那會兒她才多大?也許,她隻是想讓你思索很久沒有答桉,這都說不準的。”


    “這麽評價可不是你的性格,”陸令把手機收好,“你在刻意逃避我的問題。我覺得我很誠意了,我真的,從來沒有跟嫌疑人、犯人這樣溝通過,和你,我甚至沒有動什麽心機。”


    “你這是有目的的,你倒也不是想感化我,就是想真誠換真誠,我能看出來,”向斌看著陸令,“但是你不覺得,你這樣真的很虛偽嗎?”


    “我一直都是個虛偽的人,”陸令指了指劉儷文,“她可以證明。”


    “不錯。”向斌反而露出了笑容。


    “這不是什麽值得稱道的東西,現代人有太多被打擊的夠慘,你說我臉皮厚、我虛偽,可是,你看看很多打工人,你讓他們拿臉去換錢,他們絕對衝在前麵。我這又算什麽呢?往好聽了說,我是為了正義、為了真相在付出,對吧?”陸令繼續著他的真誠。


    “這話是真心話,”向斌道,“不過,你說的問題也是真的,打工人確實苦。我估計,讓很多人給我磕一個頭,我不用多,我拿出100塊,都有太多的人願意。”


    “甚至覺得這錢拿的太容易。”陸令知道向斌這是要引開話題,但是他沒有再強迫向斌,接著聊起了天。


    “你今天,是一定要從我這裏問出點東西嗎?想知道我在東南的布置?”向斌問道。


    “看樣子是不可能了。”陸令歎了口氣,“這樣,不問你的事情,焦護國的事情。你知道焦護國迴國的時候,有沒有殺過人嗎?”


    “他剛迴國的時候?殺過人?”向斌看著陸令,“你不妨再真誠一些。”


    “具體的事情,我不能跟你說,隻能問你。”陸令道。


    “要這麽說,那就是不知道。”


    “沒必要,”陸令道,“你跟我激將幹嘛呢?我有我的規定,對吧?激將我我又不可能違背原則,這麽多攝像頭在呢。”


    “這會兒又是一堆領導在看你審訊我?”向斌問道。


    “這還真沒有,今天迴來也沒找什麽領導。”


    “哦,”向斌看著陸令,有些玩味地說道,“是不是你們至今,都不知道焦護國的打算?”


    “大概是知道的,但是沒法和你說。”


    “行吧,就在這打啞謎,”向斌也不在意,“他是不可能跟你說的,很多事,估計會隨著我倆死亡而徹底消失吧。想到這,也好。”


    “所以,我有些問題想問你。”陸令道。


    “你說。”


    “你想把秘密帶進墳墓,到底是你此刻的變態心理需求,還是你依然布置了一些外麵的計劃?你不是不在乎死後的事情嗎?”


    “你這問題很核心啊,”向斌笑道,“這怎麽可能跟你說呢?”


    “那我再問一個問題,”陸令道,“你派人謀殺張輝一事,焦護國知道嗎?”


    向斌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化了一些,他看著陸令,咬了咬牙,卻沒有再說什麽。


    “果然,你是想偷偷派人毒死張輝,如果張輝死了,神不知鬼不覺,很多事情也就能掩蓋住了,”陸令道,“你剛剛說,很多事會隨著你倆的死亡而徹底消失,這句話有問題,而且沒必要。你想啊,如果一個秘密,隻有你知道,你是不可能告訴焦護國的,同理,他也不可能告訴你。既然你倆都知道,那這個秘密一定有其他的來源,對嗎?”


    “要是來源已經死了呢?”向斌問道,“這有什麽奇怪的嗎?”


    “非也非也,”陸令道,“剛剛我提到你派人謀殺張輝一事,你臉色有變化。當然,你也知道我看到了,隻是你不知道我看到了能意味著什麽,對吧?”


    陸令笑著道:“這意味著,你其實不希望焦護國知道你謀殺他這個私生子的事情,要這麽說的話,焦護國也並非沒有牽掛,至少這個私生子就是。人呐,一旦有了牽掛,死亡就不再是毫無意義的事情。既然,焦護國有牽掛,那你就會沒有嗎?”


    “我?”向斌搖了搖頭,“我真沒有,孩子我都不在乎。”


    “你看,又急,”陸令道,“你沒必要這麽急著解釋的。”


    陸令已經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大部分答桉,他很高興:“向斌,我真的應該感謝你。”


    “此話怎講?”向斌有些不喜地說道。


    “今天和你交流,我內心的幾塊空缺終於補齊了,”陸令道,“你在我心裏,終於是一個完整的人了。”


    “...”向斌沒有再說什麽,他看了眼陸令,然後眼神往下移,直到移至自己的手銬上,他略微有些苦笑地咧著嘴,無聲的“哈-哈”了幾聲,過了許久,終究還是歎了一口氣,“心服口服。”


    “賭輸了?”


    “不冤。”向斌看著陸令,“如果有來世,我願意當你的小弟。”


    “你想錯了,”陸令認真地說道,“我並沒有多強,隻是我站在有光的一方。”


    “你怎麽說都是對的,好了,不說了,我迴去睡覺。”


    “好,安。”因為看了一部電影的緣故,現在已經很晚了,陸令喊了管教,把向斌喊了迴去。


    從看守所離開,外麵刮起了冷風。才剛剛9月,遼東的夜晚就有了涼意,陸令怕劉儷文感冒,抓緊帶著劉儷文上了車。


    “陸哥,”劉儷文給陸令豎了豎大拇指,“真佩服你!真的好厲害。這是我見過最精彩的一次審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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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啥本事,人家老刑警比我強的有的是。”


    “你別扯了!”劉儷文被陸令折服了,“你真當我傻啊!”


    “還好吧,今天成果斐然。”


    “快,快給我講講,我是一點沒聽懂、也沒看懂...”


    “好。”陸令開始了講述。


    問題的核心就是陸令說的話,向斌、焦護國,看似無欲無求、無牽無掛,這絕對是假的,他倆都肯定有牽掛。


    焦護國的牽掛,就是私生子張輝。


    張輝從焦護國這裏得知,向斌有幾位死士,非常厲害,而且,張輝對此非常肯定,並且說這是焦護國告訴他的。張輝被向斌下毒,女朋友死亡,和向斌是血海深仇,因此,張輝告訴陸令這件事,就是希望陸令能把向斌的死士除掉。


    對於張輝來說,報複向斌已經沒有意義,因為向斌已經快要死了。所以,他想報複的,是向斌最重要的人,也就是向斌的死士。


    所以,向斌的牽掛,是這幾位死士。


    死士,一定是很關鍵的人。


    反過來說,也正因為張輝對焦護國很有價值,向斌才可能要除掉張輝。不然的話,僅僅為了自保,他完全沒必要殺害張輝,畢竟張輝已經隱姓埋名,改名“王卓”,按理說是不可能再招供向斌的事情的。


    從這個角度繼續分析,向斌想除掉張輝,應該是為了影響焦護國,但是失敗了。現在,張輝沒死,他反過來想讓陸令抓到那些死士。


    這些死士,對於向斌來說,是如此重要,這種情況下,焦護國為什麽會告訴張輝呢?焦護國是大嘴巴嗎?


    那答桉隻有一個,就是焦護國告訴了張輝,他是張輝的父親,並且給予了張輝一些幫助。


    這裏,有一個巧合,打斷了當初的計劃,那就是當張輝告訴陸令等人“車行”二字的時候,陸令恰好碰到了王世精。


    陸令等人當初一直搞不懂,張輝傳迴來這個情報,過於簡單了,如果不是陸令恰好遇到了王世精,那需要查的人力物力將極大!按理說,作為情報人員,怎麽都不該傳遞這種線索迴來!


    張輝不會不知道,所以,這應該是故意的。故意想拖著大量警察去查車行,這樣一來,焦護國那邊很多計劃都可以繼續開展。


    與此同時,這也應該是焦護國為了保護兒子而設計的政策。當時,王世精已經跑了,焦護國有暴露風險,所以,趁這個機會,讓兒子立功,取信於警察,那兒子將不用遭受牢獄之災,重新站在陽光下!


    天不遂人願,陸令在第一時間找到了王世精,直接導致焦護國和張輝的計劃破產。


    為了保全兩人,焦護國把兒子困住,然後自己逃到了哈城。這也是焦護國沒有殺張輝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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