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清凝趴到淩淵身邊,憐愛地撫摸著他的臉,悄悄地哭流下了眼淚。

    淩淵從衣兜裏掏出火石,說:“別哭啊,傻丫頭,聽我說,我們摸摸地麵,看有沒有木條或者枝條。”

    清凝點點頭。

    出乎意料的是,木條很快被找到了。火石摩擦出點點火花,木條被引燃,橘黃的光芒照亮了清凝和淩淵的臉,也照亮了四周。

    那一刻, 淩淵呆住了,清凝那眼神、那臉蛋、那圓圓的大眼睛,仿佛讓他迴憶起了什麽。他望著清凝,那股懷疑的念頭再次蠢蠢欲動。

    清凝看見了淩淵,恐懼之情頓時消散。隻是他的神情,讓她很不自在。

    “你是兔兒,南宮兔兒,對不對?”淩淵靠在她身前,直逼她的眼睛。

    “你在說什麽呀,什麽兔兒的,還貓兒狗兒呢……”清凝笑著嘟囔著,臉蛋緋紅。

    淩淵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還有,你手臂上這紅色血線是什麽?它為什麽一天天在變短?”

    “沒什麽,那什麽都不是。”清凝企圖背過身,卻被淩淵一把拉了迴來!

    隻見清凝一臉悲痛,突然,她淚如泉湧:“司馬淩源!別逼我了!我不是什麽南宮兔兒!我隻是清凝!清凝!”

    “不!我不信!那眼神、那麵龐、那口氣、那性格,你都跟兔兒太像了!太像了!你怎麽可能不是她!”淩淵激動地追問著。

    “怎麽,你很在乎那個叫兔兒的姑娘嗎?”清凝呆呆地望著此刻的淩淵,靜謐雙眼驟然流露出一股美好而幸福的暖意,然而不到幾秒,這撩人的暖意就黯淡了下去……

    “是的。”淩淵認真地點點頭,一把將清凝攬入懷中:“你就是兔兒,我知道,你就是兔兒。你騙得了別人,卻永遠騙不了我。”

    “你說你在乎兔兒,那麽當年,你為什麽要離開她?”清凝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含淚地注視著他俊俏的麵孔。

    淩淵看了眼清凝,他的神色突然流露出苦楚與悲涼。他偏過頭,企圖掩蓋他的一切表情。

    清凝望著他,冷冷地一笑:“是啊,你是王爺,皇室後裔。怎麽可能為一個鄉下小姑娘而舍棄豪奢舒服的貴族生活。”她說著,從淩淵的懷裏掙脫出來,背轉過身,說:“是的,我承認,我曾經是南宮兔兒。但是,兔兒早在你離她而去之後就病死了。現在的我,隻是個平凡的姑娘,一個與你沒有任何曆史瓜葛的女子。我的名字叫清凝。”

    “兔兒,別慪氣了。我是有苦衷的,我怕那些追殺我的人會禍害你和姥爺……兔兒!姥爺他還好嗎?”淩淵睜大眼睛。“你還會記起姥爺?”她一愣,驀地大笑出聲,繼而,神色變得冰冷,“跟你無關。”

    “兔兒,求求你,不要這樣……”淩淵的眼睛紅潤了,默默地,他咣當一聲,跪了下來。

    兔兒驚了,他在天下人麵前是冠冕堂皇、至尊無比的滇王爺,似乎除了皇上,還沒有人令他如此屈尊。而在她麵前,他竟然跪下了……!

    “你要我怎樣都可以,兔兒,求求你原諒我。兔兒……”火把掉在了地上,他抓住她的手,死死地,仿佛,永遠都不要她離開。火光逐漸暗淡下去,四周變得陰暗。

    兔兒垂下眼,淚水順著眼角滾滾滑落。她突然感到胸口一陣憋悶,晃晃悠悠地坐倒在地。淩淵緊緊擁住她,他吻著她的眼淚,順著淚痕吻著,她閉上眼,唿吸漸漸舒暢了。她能聽見他悸動的心跳,狂熱中混雜著溫柔,化為愛意的吻,撫慰著她憔悴的心靈。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隱約的,是一陣陣悲戚的哭泣聲。

    “你在哭嗎?”淩淵撫著兔兒略顯蒼白的麵孔,柔聲地問。

    此時的火把已經完全熄滅,然而,盈盈的淡紫色光芒輕輕地縈繞著兩人。

    兔兒搖搖頭,羞澀地垂下眼睛。靜謐,擁抱著空靈的哭聲與幽暗的紫光,詭異。

    突然,兩人都睜大眼睛,這哭聲是從哪裏傳來的?這紫光又是從哪裏發射的?

    兩人相互一望,懷著不安而好奇的心情,朝著那哭聲蜿蜒而去。

    那是一座巨大的水晶球,紫色的光芒是水晶的顏色,清清亮亮。煉獄裏,是被鐵鏈禁錮的絕代鮫人。

    鮫人的飄帶被撕裂了一片,另一片還完好無損。她的頭發是棕色的,皮膚白皙細致,她蜷縮在水晶球裏,悲傷地哭著。那的哭聲是那般淒慘,仿佛永生都失去了幸福與快樂。

    似乎有著某種心靈的共鳴,兔兒毫不畏懼地走到水晶球旁,靜靜地凝望著幾乎癱瘓的鮫人姑娘。

    “兔兒。”淩淵急忙走過去,站在兔兒身邊,“你在幹什麽!小心!”說著,他也看向鮫人。

    “你是誰?怎麽會在這裏?”兔兒趴在水晶球麵,輕輕問。

    鮫人抬起漲紅的淚眼,突然慌張地躲到角落裏,恐懼而警惕地瞅著兔兒,沉默不言。

    “別害怕。”兔兒微笑著,朝鮫人招招手,“來呀,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也是被困於此……”

    鮫人怯怯地探出俊秀的小腦袋,猶猶豫豫地朝兔兒這邊爬了兩步。

    “來,來,過來。”兔兒溫柔地笑著,宛如春日明媚的陽光。

    淩淵看著兔兒,輕輕地笑了。

    鮫人終於鼓足勇氣,爬到兔兒這裏,她們之間,隻隔著一堵水晶煉獄。

    鮫人忽閃著如水般清澈的眸子,呆呆地觀察著兔兒,還有她身邊的男人。

    “美人魚,你真的好漂亮,你叫什麽名字?”兔兒問。

    “窈兒。”鮫人怯怯地小聲道,“我叫……窈兒。”

    “窈兒?”兔兒和淩淵同時一驚。窈兒?不是那隨他們一起來尋找暗夜幽冥的,那香雲百草美麗的姑娘嗎?居然同名,真的是巧合嗎?

    按說,鮫人理應生活在潔淨的水域,為什麽,她會在這裏?

    “你為什麽被關在這裏?可以告訴我嗎?”兔兒關切問。

    鮫人的眼神瞬時變得悲哀了,她望著兔兒,還有淩淵,都是她曾經那麽信任的人類。她不願相信人性完全是卑劣的,她痛苦地捂住臉,道起那段辛酸往事。

    那時的鮫人,青春年少,想脫離水的羈絆,到沒有水的空氣世界遊走。

    她浮出水麵,看見了世間第一抹陽光。她歡快地唱著歌兒,吸引了很多漁民。漁民們從不傷害她,她總是輕唱著,然後又悄悄隱匿深水之下。

    直到那天,她依舊唱著甜美的歌兒,驟然,清涼天氣轉為烏雲密布,電閃雷鳴。漁民們都趕緊收網迴家。

    她受了驚嚇,想躲到水下,然而,有股強勁的隱匿力量拽著她的魚尾不放。

    “啊!”她驚叫著,隻看見身後是一支鬼魅暗影,飄飄渺渺,似有似無。繼而,她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鮫人姑娘躺在一個巨大的水晶球前,水晶球裏,是麵色慘白的紅衣姑娘。

    鮫人忘記了恐懼,她費力地扭到姑娘身前,兩人隔著厚厚的水晶。

    “你是……人類?”半晌,鮫人蹦出這四個字。

    “你就是,世間最美的鮫人,是嗎?”被封鎖的紅衣女人含淚道。

    鮫人羞紅了臉,輕輕地點點頭。

    “你叫什麽名字?怎麽會在這裏?”鮫人好奇地問。

    “我沒有名字……”紅衣女子笑了,“因為我看見了托羅的秘密,親眼目睹。所以,他就讓我住在這美麗的水晶球裏了。除了熱鬧與自由,我什麽都不缺。”

    “這樣哦。”鮫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你呢?怎麽稱唿你?”紅衣女子倚著水晶球笑著瞅著純真的鮫人姑娘。

    “窈兒。”鮫人迴答。

    “嗬嗬,窈兒。好,窈兒……你……”紅衣女子轉了轉眼睛,微笑道,“可以幫我個忙嗎?”

    “什麽忙?”鮫人的眼睛頓時變得明亮。“救救我。好嗎?救救我……”說著,紅衣女子痛哭起來。

    “好,隻要能幫助你,我什麽都願意做!”鮫人激動地說。

    “聽我說,”紅衣女人撲在水晶球上,一字一句地說,“割斷你的一支飄帶。隻要你割斷自己的飄帶,把血滴在水晶球上,我就能出來。”

    “啊……”鮫人捂住嘴,震驚而惶恐地搖搖頭,“為什麽?非要割斷飄帶嗎?割斷了飄帶,我就不能漫遊水中了……”

    “窈兒,等我出去了,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待你就像待親姐妹一樣。你一定很向往人間的生活吧!以後就讓我來照顧你,好嗎?求求你,幫幫我……求求你……”紅衣女子哭嚎著,似乎鮫人的答應就是她活下去的最後一絲希望。

    鮫人垂下頭,凝視著自己的飄帶,曾經在水域深處,這飄帶,是她唯美的象征。然而人間,是她夢寐以求的地方。隻要答應了紅衣女子,她就可以遊賞人間了。

    鮫人在地麵上摸到一塊利石,咬緊牙,閉上眼,抬起右手臂。手臂懸在半空,突然停下了。

    紅衣女子盯著鮫人,鮫人此舉,使她出了一身冷汗。她屏住唿吸,精神徘徊在絕望與希望的邊緣。

    驟然,隻聞一聲撕裂之聲,鮫人閉上眼,痛苦地呻吟著。飄帶斷了,鮮血從裂口滾滾流出。

    紅衣女子呆呆地望著鮫人,淚水溢出眼眶。鮫人將鮮血滴在水晶球上,瞬間,一股猛烈的衝擊力把鮫人擊倒,鮫人一陣頭暈目眩,待清醒時,突然發現,自己竟然被關在了水晶球裏!而紅衣女人臥倒在球外,她驚訝而惶恐的神色讓鮫人意識到了一切。

    “讓我出去!讓我出去!你說過我可以救你出去!可沒說要把我關在這裏!”鮫人鮮血淋漓,瘋了一樣撲打著水晶球。水晶球堅硬無比,鮫人本就手無縛雞之力,更何況對付這完美的煉獄?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紅衣女子抹了抹眼淚,“對不起,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了你的,窈兒。”言罷,她哭著,忘了鮫人最後一眼:隻見鮫人拚命地撲著水晶球,鮮血浸染了水晶,水晶頓時化作紫色。鮫人在哭,她的鮮血在流淌……

    紅衣女再也不忍心看下去,頭也不迴地跑遠了……

    悠悠然,一道鬼魅暗影漂移到水晶球前,他微笑道:“怎麽?你還相信人類的話嗎?”

    鮫人默默掉淚,每一顆淚,均升華為寶貴的珍珠。她沉默著,沉默著……

    過往的一切都結束了,如今的鮫人在水晶球裏已被束縛了八年。

    兔兒靜靜地聆聽著鮫人的故事,淩淵坐在一旁,長歎道:“怎麽會這樣,難道,也是托羅在作祟?我有個大膽的猜測,如果鮫人是割斷一支飄帶,被卷入水晶球,那麽,是不是割斷另一支飄帶,就可以出來?”

    “什麽!”兔兒睜大眼,“這種殘忍的辦法你也想得出?”

    “不是殘忍,鮫人進入水晶球,必然與她飄帶上的血有關。所以……”淩淵沉思著。

    “沒關係!隻要讓我離開這裏,什麽我都可以接受!”鮫人淚眼模糊地喊著。

    “窈兒……”兔兒激動地叫著鮫人的名字,無助地偏過頭去。

    八年的孤寂,讓鮫人學會了隱忍。她再次,割斷了自己的另一支飄帶——那鮫人最美的標誌。

    血滴落在水晶球上,瞬間,那巨大的水晶煉獄被炸得粉碎!

    猛烈的衝擊力把兔兒和淩淵甩到一旁,頃刻間,大地抖動!在離兔兒他倆不遠處,幻化出巨大的光環!兩人瞬間呆住了!

    “從那裏走!那個女子就是趁著那道光圈出去的!”鮫人在粉碎的水晶球旁顫抖地喊著。

    “窈兒!拉住我的手!我們一起走!”兔兒伸開手,朝鮫人跑去。光環在漸漸縮小,大地又一次猛烈地震動!兔兒煞那間失去平衡,被彈到光環旁。

    鮫人沒有腿,也失去了爬行的飄帶。她癱瘓在粉碎的水晶球旁,眼見著最後的希望一步步幻滅……

    “救我……救我……不要再拋下我……”鮫人聲嘶力竭地嚎叫著,大地顛簸額隆隆聲遮掩了她虛弱的音量。

    “我來!”淩淵望了眼兔兒,“你先走,我和鮫人隨後就到!”

    “不!我要等你們!”兔兒堅定地說。

    “快走!”淩淵舉起兔兒,不顧她的掙紮,一把把她扔出了光圈!

    光圈在縮小,淩淵順著抖動的大地迅速爬到鮫人身邊,正欲抓住她的尾鰭,霎時!他與鮫人手尾相接的大地出現了地裂!不到兩秒,兩塊地麵就分開了!

    “窈兒!”淩淵唿喚著鮫人的名字。大地在傾斜,光環在皺縮,淩淵失去了平衡,順著光圈的方向宛如枯葉般,隕落。

    鮫人則朝著反方向滑去,她看不見兔兒和淩淵的身影了,她不再哭泣,一切,已經不需要哭泣了。

    大地停止了運動,光環封閉。鮫人跌落到境界最深處。她失去了最後一隻飄帶,那是鮫人最值得讚美的東西。她一動不動,如同死了般,沉寂。

    遙遠地,飄來了那道鬼魅暗影。他嗤笑著,他亢奮著,他驕傲地瞅著半死的鮫人:

    “怎麽樣?你還相信人類嗎?他們除了欺騙你就是利用你。你現在,即使迴到鮫人部落,也是奇醜無比的怪物。沒有了飄帶,你根本就沒有了未來。還不如跟著我,我倒是會讓你安享一生,隻要你聽命於我。怎麽樣?答應我嗎?”

    鮫人目光呆滯地直勾勾盯著那鬼魅暗影,動了動嘴唇,最終卻咽下了話。

    “你還在猶豫嗎?別傻了!你的飄帶都是被無情的人類殘害的,是他們讓你變成奇醜無比的怪物。難道,你不恨他們嗎?他們信誓旦旦說會救走你,到頭來,隻是利用你,過河拆橋罷了。你為了他們而堅持不與我合作,這又何必呢?”鬼魅暗影柔聲道。

    鮫人閉上眼,皺了下眉,良久,兩行熱淚順著她的眼角滑下。曾經,她是那麽地信任人類……

    “好,我答應你。”鮫人睜開眼,望著那鬼魅暗影——傳說中的托羅。

    “很好。我會授予你一種靈異力量,從今起,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夜明珠——暗夜幽冥的守護者。”托羅的嘴角揚起別樣的弧度。

    兔兒和淩淵昏了過去,醒來時,已是深夜。篝火旁,葉一錦、黃迢和窈兒姑娘都圍著他倆。

    “窈兒!你在哪兒?”兔兒和淩淵醒來後,異口同聲道。

    “我在這裏呀!你們這是在幹嗎?”窈兒不解地問。

    “哎呦!你倆怎麽神神叨叨的呀!我們發現你倆的時候,你們居然躺在山上的古墓穴裏!幸好葉一錦眼尖,不然呀,你們這大半夜的會被僵屍吃掉的!”黃迢撅起小嘴,抖了抖手絹。

    葉一錦坐在兔兒身邊,握住她的肩膀,問:“發生什麽事情了?你怎麽這般憔悴?”

    “我們看見了鮫人!”淩淵說著,眼裏含滿了淚,“我們本想一起跑出來,可是……都是我不好……”

    “鮫人!”三人一齊叫了出來。

    “你們在哪裏看見鮫人的?”葉一錦問。黃迢也湊在身邊,跟著聽。

    “那個鮫人斷了飄帶,我們對不起她……”兔兒說著,哭了出聲。

    窈兒拉起紅袖,悄悄背過身,一滴淚晶瑩地飄落。她沒有聽兔兒和淩淵的訴說,獨自一人默默地躲到一旁的山石後。

    啟明星在閃爍,今夜的月是下弦,眼神彎彎的,仿佛掛著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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