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五一國際勞動節”,那時的“五一”假期還是七天黃金周,李秋禾想去鄉下看望父母。

    “我跟你去。”陳一江說。

    “你不迴家啊?”李秋禾想,誰的父母不是父母呢?她不知道陳一江在遇到她之前是常迴家的。

    “我們先去你家,再去我家,怎麽樣?”

    一想到要去見他的家人,李秋禾有些忐忑,不過她是個務實的人,彼此早一點了解可能會少很多的麻煩,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必要拖拖拉拉、遮遮掩掩。於是就這樣決定了。

    此時農村正是收割油菜的時節,剛到能看見她家房子的埡口,李秋禾就遠遠地望見父母在田裏忙碌著。他們那兒收割油菜還在用落後的手工工具,現在農村隻剩下像他們一樣的老弱婦孺,年輕力壯的勞力都在外麵打工,她迴來得剛剛好,雖然幫的忙並不大。

    車開到家門口,李秋禾跳下車,迴頭對陳一江說:“我要去幫他們幹活。你可以四處走走看看,咱們這兒風景不錯哦。要麽,你去釣魚吧,屋前屋後都能挖到蟲蟮(蚯蚓)。”一邊說著,一邊自顧自進了廚房,在某處摸到進正門的鑰匙,開門進去找了身舊衣服換上。

    從屋裏出來,陳一江還站在廚房門口不動,他打量了她一下說:“把你爸爸的衣服找一套給我。”

    “行了,你又沒幹過農活,去那兒反而礙手礙腳。”李秋禾說的是實話。農活雖然看似簡單,其實很講究技巧,特別是在搶收季,別人都在腳不點地地忙活,你杵在中間隻會擋路,要想人家教你該如何如何更是不可能。

    陳一江從門口的一堆鞋裏抓過一雙男式解放鞋來,不理她:“快去啊!”

    李秋禾還想再勸勸:“看你細皮嫩肉的,要是不小心累得傷到了,我怎麽向你父母交代?”

    “你難道皮糙肉厚?我就不信打你進了學校的大門步步高升直至工作以後你就很會幹農活,還不是去湊個數,表達一點孝心而已!”

    “好吧,這話我認了!”李秋禾心裏暗道,轉身再進屋上樓去給他找衣服。

    兩人換好衣服鞋子,李秋禾發現肚子餓了,她還是一早喝的一碗稀飯兩個饅頭,想著這會兒已過了午飯時間,下了田就得天黑才迴來,不如先吃飯。還好他父母知道她要迴來,鍋裏留著飯菜。兩人囫圇吃了一頓,算是積攢了力氣。

    李爸李媽沒想到女兒帶個年輕壯小夥迴來幫忙,而且是上次到家裏來過的那

    個——李秋禾事先沒說——笑得嘴都合不攏。不過要像他們那樣用工具把油菜角果打碎讓油菜籽蹦出來,兩個年輕人真不會,隻能一趟趟地來迴跑去把捆好的油菜把子抱過來放在攤開的竹席和塑料紙上供他們打。李秋禾轉頭去看陳一江,見他把小把子摞成一個大的才抱過去,動作說不上熟練,但很專注,不自覺地笑了。

    “笑什麽?我看你也不怎麽樣嘛!”陳一江抬起衣袖抹了一把汗,叱道。

    李秋禾沒時間理他,抱起一摞過去了。

    不知不覺間,太陽落到山的那邊去了,四個人停了手。現在得把打下來的油菜籽運到家裏去,還是原始人工方式——籮筐挑,背簍背。她家這塊田不在馬路邊,恰在一圈農田的中間,而且還得上田坎,否則的話,可以用車了。李秋禾悲哀地想。曾經她就在這兒跟著父母臉朝黃土背朝天地播種、收割,永遠是簡單卻繁重的重體力活,也隻有在這樣的環境中,你才會有真正的想要改變命運的動力。

    李媽說:“秋,你和小陳先迴家做飯吧,看忙了半天都餓了,我跟你爸來收。”

    陳一江卻搖頭:“阿姨,我能挑,還是你和李秋禾先迴去。”

    “你確定能挑?”李秋禾心想這家夥也是在省城長大的,家庭條件又好,除了會做幾道菜,哪有機會挑籮筐啊?真是難以置信!

    陳一江揚起一雙劍眉,得意地咧開嘴:“嘿!以前外婆家沒自來水的時候,一放假,我和我哥就來給她挑水。雖然這些年沒挑了,但是基本的動作不就那樣嗎?”說著他真的拿過扁擔,三兩下就把籮筐繩子挽上了扁擔的一頭。

    李爸趕忙喊:“舀點出來!你沒怎麽挑過,哪裏能挑那麽多?這一挑有200斤嘞!”

    這一下陳一江沒有堅持,少少地挑,積少成多也是一樣的。李媽忙拿箕鬥舀了一半出來。

    李秋禾和媽媽各背了一背簍上路,陳一江跟在後麵。幾次迴頭看他走得還挺穩當的,她放了心。就算他在農村挑過水,但畢竟人家絕大部分時間是在城裏吃香的喝辣的,沒幹過重體力活,萬一有個什麽還真不好說。

    “放心吧,做你男朋友我是百分百合格的!”那家夥氣都不喘,還挺得意。

    李秋禾的臉“唰”一下紅了,媽媽走到前麵去了,不曉得有沒有聽到。

    “喂!怎麽一直沒見你小侄女啊?”

    “她被我妹接到浙江上幼兒園了。”

    “嗯

    ,自己的小孩是該自己帶,以後我們……”

    “別說話了,省點力氣!”聽他越說越過分,旁邊田裏的村裏人都在看著呢,李秋禾忙給他打住。

    陳一江笑笑不再說話。

    等到把今天打下的油菜籽收好,吃過晚飯,終於歇息了。李秋禾發現陳一江跟她爸還挺談得來,倆人從飯桌上一直聊到睡覺前。

    “小夥子倒是不錯,不知道他家裏……”母女倆躺在床上嘮嗑,媽媽語氣中露出了擔憂。

    聽說陳一江家在省城,一家人都是知識分子,媽媽難免有門不當戶不對的想法。

    李秋禾向她身邊靠了靠:“他們也是從農村出去的,就看他們是不是忘了本。您放心好了,我不會讓人瞧不起咱農村人的。”她想起了於昊文和他媽媽,也不過生活在城市的底層,不知道哪裏來的優越感。城裏人農村人不都是人嗎?誰都是靠能力吃飯,難道因為你是城裏人,成功和幸福就先照顧你?過兩天去陳一江家,要是他家人也有這種狹隘的觀念,她立馬走人!

    在李秋禾家幫著幹了兩天半的活,趁天氣好,把她家田裏的油菜籽全收完了,第四天他們轉道去陳一江外婆家。

    好久沒幹活,隻覺得肩膀酸痛,特別是被背簍肩帶勒過的地方,李秋禾看了,有一層紅得刺痛的痕跡。這是常有的現象,過幾天就會好,她一向不在意,可是陳一江……

    “哎,你有沒有覺得全身酸痛?肩膀痛不痛?”

    “還好。我說,讓你父母別幹這麽重的活了吧!你也不想他們這麽辛苦對不對?”

    “是啊!我曾經提過讓他們進城,可我爸不去,說他不習慣,城裏太吵,空氣不好。他們又沒文化,一輩子都在農村,不幹這個幹什麽?而且,目前咱們這兒又沒有實現機械勞作。”

    “我是說,要在農村也沒什麽,可以幹輕鬆點的活。像我舅舅他們那邊都在種茶葉,怎麽在你們這兒很少看到?”

    “好像也有,隻是還比較少。”

    “那就快種啊!我看他們這麽苦,肯定是為了你的嫁妝。”

    “我就不要嫁妝了行吧?”李秋禾瞪著他欠揍的側臉,要不是看在他開著車的份上,她真恨不得撲倒……拿塊車外的石頭砸破他的嘴。

    “聽你這話裏的意思,你是準備嫁了?”陳一江一臉壞笑,看起來心情大好。

    一想到接了話這人又不知道會得寸進尺些什麽,李秋

    禾幹脆閉嘴,什麽都不說了。

    “我是不介意你沒嫁妝的,別人嘛,難說!”

    “……”

    “我已經跟你爸說過了,別幹重活了,賺不了幾個錢,一年就種點菜養兩頭豬夠了,其他的交給我們。”

    李秋禾瞪了他一眼,忍住沒迴他:我還沒打算嫁給你呢,就和我爸講這些!

    陳一江伸出右手過來,把李秋禾的左手包在手裏,歎了口氣:“別胡思亂想了,你這輩子呀非我不嫁!”

    “那有什麽好處?”李秋禾忍不住問。

    陳一江迴頭笑意盈盈地看她一眼:“好處多著呢!你嫁了就知道。”

    “切!”

    兩人一路鬧著嘴巴子到了外婆家。陳一江外公幾年前仙逝,外婆一個人獨居,由舅舅一家照顧。老人家拉著李秋禾的手端詳了好久,滿頭的銀絲和臉上的每一根皺紋裏都是笑。

    “她很喜歡你!”陳一江在她身邊咬耳朵。

    到了黃昏時分,兩人啟程往省城趕。晚上九點,進了陳一江的家門。

    陳媽早做好了飯在等他們。李秋禾拿出媽媽做的鹹菜和一袋幹辣椒算作初次登門的禮物。本來媽媽要拿廚房裏還掛著的一塊臘肉,她沒接受。她知道陳一江跟他父母談起過她,她就想看看,陳家有沒有把她當作未來的媳婦,能不能接納她的家庭。她相信愛情的力量,也願意嫁給愛情,但她更願意在愛情和世俗間求得一個兩全。

    那天她把這兩樣東西裝好放在車裏的時候,陳一江淡淡一笑,沒說什麽。

    陳媽接過鹹菜和辣椒,頓時眉開眼笑:“是你媽媽做的嗎?這鹹菜聞著都香,要是拿到這裏來賣呀,不知道多貴!”

    陳爸咪咪笑著不說話。陳一江也笑:“我媽最拿手的一道菜是鹹菜扣肉,她做的蘸水和你媽媽做的一樣香。”

    李秋禾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局促之下,隻好說:“我媽媽做的鹹菜最好吃了,您要是喜歡的話,下次我讓陳一江再帶來。”

    “唉,怎麽是小江帶來?我們要吃你帶來的!”陳爸一臉慈愛的笑。

    李秋禾低下了頭,惴惴不安的心稍微放寬了些。

    陳一江哥哥一家去昆明旅遊了,他妹妹在醫院值班,李秋禾第二天才見到她。那是個活潑的姑娘,有自來熟的特質,拉著李秋禾逛了一天,一路嘰嘰喳喳,說得最多的自然是她的二哥和她正在鬧別扭的男朋

    友。李秋禾聽她把陳一江的各種往事都拿出來說,心下感歎,有這樣的妹妹,陳一江的運氣真好!當然,她的運氣也很好。

    晚上迴到陳家,李秋禾果然吃到了陳媽做的噴香的鹹菜扣肉。飯後,陳一江和她坐在屋頂天台上數星星。

    “怎麽樣?放心了沒有?”陳一江癱在一把躺椅上,挑挑眉問她。

    “來日方長,誰知道以後會怎麽樣!”李秋禾嘴硬。

    “李秋禾,嫁給我吧!”

    李秋禾完全沒想到他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提出這個話題,撇撇嘴:“有你這樣求婚的?一點都沒有創意,一點都不浪漫!”

    “我不玩那些虛套。我隻想給你實實在在的幸福。”

    “據說好多女生會被什麽鬧市區求婚啦、高空跳崖求婚啦、山頂求婚啦什麽的感動,我都沒有見到你有這些,那至少也應該跪在我腳下讓我感動一下吧。”

    “三十年之後,四十年之後,我們都還在一起,相親相愛,你感不感動?”

    “那也得要實質性的、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呀!”

    陳一江從褲包裏拿出兩個紅色的小盒子來,打開,取出一枚戒指,拉過李秋禾的手給她戴上,再把另一個給她:“給我戴上。”

    李秋禾看看戒指,撇嘴一笑:“真俗氣!”

    陳一江沉默了一會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潤潤嗓子說:“我想要每天早晨一睜開眼,你都在我身邊,每天晚上一迴到家,你還是在我身邊。我們就是兩棵樹,根連著根,肩並著肩,一起沐浴陽光和風雨,一起迎接白天和黑夜。這個怎麽樣?”

    “哈哈哈——”李秋禾給他逗得大笑,一掌拍在他肩上,“你去哪裏背的這些啊?太有瓊瑤氣息了!哈哈哈——”

    陳一江皺起眉,做出一個痛苦的表情。李秋禾注意到了,忙去扒他的襯衣:“怎麽了?”

    他兩隻肩膀上都有扁擔壓出的血痕,一條條,觸目驚心,被他擦了藥,散發出淡淡的藥味。她居然沒有發現!

    “你以為這樣我就可以以身相許嗎?”一股怒氣從心的最深處升上來,李秋禾扯過他襯衣的衣領給他蓋上,轉過身去,說不出的難受。

    “我沒有背書,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同樣,我給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心甘情願的!”

    李秋禾打開盒子拿出戒指,抓過他的左手:“這可是你說的啊!”

    “那當然!”陳一江看著她挨近的臉,寵溺一笑。

    “我都沒說愛你你也不介意?”

    “你已經愛上我了!隻不過是你這張嘴硬而已!”

    “好吧。迴去以後就去買房子。但是我要國慶節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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