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江從裝修公司出來,剛好看到李秋禾上了迴學校的公交車。本來他是要迴家的,鬼使神差之下,他等了幾分鍾,上了後一班車。

    他快跑了一段路,終於遠遠地跟上了她。他看見她進了於昊文樂隊排練的小樓,正想也過去,卻見她又麵色哀戚,遊魂一樣出來了。他等她走過,自己奔進樓,推開排練室的門。

    眼前的一幕像火一樣灼燒著他的心,烙下滾燙、尖銳的痛;又好像有什麽東西“啪”的一聲從天而降,砸得他悶痛難忍。他一步衝過去,拉開於昊文,一拳捶在他臉上。於昊文吃痛,捂住臉蹲了下去。他懶得再看他,轉身出了屋。

    身後,謝安辰好似被震動了神經的發條,縱聲長笑。

    昨晚半夜開始下的雨,到了清早逐漸停歇下來,偶有零星的雨點從空中滴落。空氣涼爽清新,令人心曠神怡。陳一江今天還得迴裝修公司去做事,所以七點鍾就起了床。

    他收拾好剛出宿舍大門,就見謝安辰站在那棵大樹下朝這邊張望。他想了想,決定打個招唿就走,畢竟已和她沒有什麽特別的話要說,昨天的事主要還在於昊文。

    謝安辰卻先喊他:“陳一江,我在等你。”

    “有事?”陳一江停住腳,沒打算過去。

    謝安辰走了過來,在他麵前一米的地方停住,目光灼灼地仰視著他。陳一江撇開頭。她清秀的臉上綻出一抹冷笑:“我想問你,昨天的事怎麽說?”

    陳一江將手插入褲兜裏:“昊文是跟我和我哥一塊兒長大的兄弟,從小我們就很愛護他。我隻是以兄長的身份告誡他,得隴望蜀、腳踏兩隻船不好,你得有點節操。”

    “有點節操?好冠冕堂皇啊!那麽你拋棄一個搭上一個,像換衣服一樣的隨便換女孩,從來不顧及女孩的感受有沒有節操?”

    “謝安辰!”陳一江的雙眸突地聚攏起如刀一樣的寒冰,“當初你要求做我的女朋友的時候我問過你你看中我什麽,你的迴答是我長得帥,我也告訴你你很漂亮,我們隻是各取所需而已。這是你我都懂的遊戲規則!一年前遊戲就結束了!”

    “不,不是遊戲,也從來沒有結束!”謝安辰語聲哽咽,眼中淚花點點,“你這樣的冷酷無情,隻不過是在掩飾一個秘密而已!”

    好似頭上劈下一道閃電,陳一江感覺腦袋被炸裂開一個天大的窟窿,頃刻落入無盡的黑暗。他緊緊地攥了攥褲兜裏的拳頭,強迫自己穩定下來,不在情緒上露

    出一點破綻。

    但是他迅速眯起的眼睛還是讓謝安辰捕捉到了一點毫末,她苦苦一笑,眼淚溢出眼眶,順著臉龐滑落下去:“我跟你在一起三個月,你從來沒有主動、單獨約過我,每次都是和那兩個人在一起。你當著我們的麵諷刺她,嘲笑她,激怒她,卻在她反擊後偷偷地笑;你在她麵前和我秀各種恩愛,卻沒有多看我一眼。你以為騙過了很多人,卻騙不過我的眼睛!想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愛你!從一開始就愛你,和你的皮相沒有關係!”

    “對不起的話我已經說過,不想再說。”陳一江麵無表情。

    “去年在碧溪湖,我要你陪我在湖邊走走,你不去,要跟他們一起釣魚,那是因為她和那個胖子在附近。你從頭到尾一雙眼睛都在她身上!為什麽胖子落水後別的男生不去救你去救,你那麽及時?後來,我多想陪你在院子裏曬太陽,可是你卻當我不存在,直接進了灶房!那時候我就徹底明白了,無論我有多漂亮多好看,你都不會施舍哪怕一點點眼神!”

    陳一江皺起了眉頭:“所以……”

    “所以我就去找於昊文!我要你們什麽都得不到!我要你們痛苦!”謝安辰涕淚橫流,一張臉扭曲得變了形,毫無美麗可言。

    陳一江歎口氣,拉開背包,拿出幾張紙巾塞到她手裏:“發泄完了迴去休息吧。讓你這麽難受我隻有抱歉。不過,有些人有些事可能不是你看到的那麽簡單,你傷害的是你自己。到此為止吧!”

    “你很痛對嗎?你很痛我就很開心!”

    “是,我很痛!你已經達到目的了。”

    陳一江再也不理她,徑直出了校門,上了一輛出租車。到了公司,他給於昊文打電話:“李秋禾看到了。你做個選擇吧。”

    “好。”

    李秋禾向於昊文看去,白色夾克,藍色格子襯衫,水磨藍牛仔褲,清雋、斯文、幹淨——不,已經不幹淨了!是誰說的,每個人都是天上的月亮,隻把光潔的一麵亮給人看,而把黑暗的一麵藏在背後?

    她今天出門前好好打扮了一番,頭發披散下來,左右兩邊各抓了一綹在後邊用一個紫色碎鑽的夾子夾住,露出清麗的鵝蛋臉,身上是一條淡紫色的長袖連衣裙,勾勒出纖細窈窕的身段。傍晚的陽光籠照著她,有一種“清水出芙蓉”的美麗。

    於昊文看著這樣的她,心裏難免生出些愧意,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該怎麽轉圜才好?“秋禾。”他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

    聲。李秋禾不應,也不看他。他走近些,低下頭:“你是我這一生見過的最善良最美好的女孩。你知道嗎?我發表的那些詩都是你給我的靈感。雖然你是農村來的,也沒有多漂亮,但是你真的很好!我常常自問,我於昊文何德何能,竟得上蒼垂憐,把你派到我身邊來,我應該感恩。可是,我……其實是謝安辰為了報複陳一江,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找上我,可能是因為我和陳一江的特殊關係吧。可是……當然是我有錯在先,我沒有經得住□□。對不起!”

    李秋禾靜靜地聽他說,每個字都如一記重錘敲打在她的心上,一下,一下,又一下。是誰說的,因為不了解而愛,因為了解而分手?她了解這個人嗎?讀過他的詩,聽過他的歌,她還了解他多少?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吐出兩個字:“分手!”

    “什麽?”於昊文慌了,又走近一步,去拉她的手。

    李秋禾急退幾步,和他拉開了距離,依然毫無情緒地說:“我說我們分手!”

    “這怎麽可能?不,秋禾!我不會分手的!你那麽好!我跟謝安辰隻是一時衝動,你相信我!在我心裏你就是天使!我老早就想好了,畢業以後我們就結婚,我把最美好的都給你。你相信我!”

    李秋禾終於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以前她隻看到了這雙眼睛中的黑色,現在才發現它混雜了一些不易察覺的棕色;以前她以為這雙眼睛是純粹的堅定,現在才發現它竟有一絲閃爍的猶疑。“這樣也好,”她想,“至少讓我知道你是誰,你和我的距離有多遠。”

    於昊文眨了眨眼,有點受不住李秋禾的目光。他右手握拳,一拳拍在額頭正中,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說:“對了,我跟我媽提起過你。她很喜歡你,一直想見你。今天沒有時間了,下周我們迴家,好不好?我媽炒的辣子雞特別好吃!”

    從未有過的陌生感襲上李秋禾的心頭,她毅然道:“我迴去了。以後不要再來找我!”說完,她撒腿向宿舍的方向跑去,仿佛隻有宿舍,隻有那張床,才能安放她那顆沉重的心。

    陳一江下班後迴了一趟家,在家吃過晚飯才迴到學校。剛到宿舍樓下,就見於昊文抱著頭,孤零零地坐在台階上。他走過去,挨著他坐下。

    於昊文無力道:“秋禾要和我分手。”

    “如果是我,我也會。”

    “不行!江哥,你得幫我!我不能和她分手!”於昊文一把揪住陳一江的衣袖。

    陳一江把衣袖扯出來,不屑道:“別叫我江哥,惡心!你他媽是舍不得她的生活費吧!”

    “像她這麽好的姑娘,我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第二個的,我不能沒有她!”

    “那你他媽跟謝安辰搞在一起算什麽?我都不要的你要!你怎麽對得起李秋禾?”

    “就是因為你不要她,她才這樣來惡心你。既然她找上我那我就配合一下,反正也不吃虧。你也無所謂不是嗎?”

    “真是無恥啊!”

    “誰比誰更無恥呢?至少我對李秋禾是真心的,而你,在花叢中暢遊,對誰付出過真心?”

    “是真心就不會背叛!”

    “這不矛盾。李秋禾適合做老婆,謝安辰適合做情人。我崇尚古人的齊人之福。”

    陳一江驚愕地看著這個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小弟,從沒想過他的內心會是如此的齷齪,還齷齪得如此“有曆史的深度”,果然中文係的文言文不是白學的!一時間,他又為李秋禾萬分心痛,又擔心她還會不會被這張斯文的假皮繼續蒙騙下去。也許她終究會原諒他吧?如果她夠愛他的話。

    於昊文又道:“江哥,你知道我從小家裏情況不好,你和一川哥有的我都沒有,爸爸去世後更糟糕,下學期我妹妹也要讀大學了,媽媽整天為學費發愁,所以我真的很需要李秋禾。她是我的精神支柱。你找她說說,不要跟我分手,就當我跟謝安辰是個意外,以後不會了。你相信我!”

    “你剛還說齊人之福!”陳一江一臉嫌惡。

    “說說而已!她現在很在乎這個,我不能再惹她生氣。”

    “我他媽怎麽有你這種貨色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你就無論如何幫我一把!”

    陳一江去找李秋禾之前,深刻地做了一番自我檢討。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愛情真他媽傷人!目前他身邊還有一個讀生物工程的女孩,像脫氧核糖核酸的螺旋狀結構一樣安靜而深邃,剛開始經常來找他,後來他不去找她她決不會來找他,大概也是看透了他的嘴臉吧。他找出一張明信片來,工工整整地寫上:感謝有你,願你安好!然後托人給她送了過去。

    可是李秋禾……該怎麽辦?他陰暗的私心裏巴不得他們分手,對她提出分手萬分竊喜。但是,於昊文是他兄弟,古人怎麽說的?“朋友妻不可欺。”還有,她這種決絕的態度也許隻是一時的賭氣呢?或許,自己本就不

    該肖想,始終還是自己的錯。

    糾結、權衡之下,他去找了她。

    他試探著問:“你還愛於昊文嗎?”

    李秋禾沒有迴答。

    他失望了。

    於昊文大大地舒了一口氣,“我就知道她會原諒我。女孩子嘛,總是含蓄一點,其實就是要你慢慢哄的。”

    “你對她好一點,不要再傷害她了。”陳一江痛苦地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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