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y市,李秋禾開始忙碌起來。

    那天傍晚嶽偉來“西點學堂”接她,兩人去看了一場電影。電影是嶽偉喜歡的港產警匪類型,他看得津津有味。李秋禾對這種燒腦型的片子也很感興趣,但是今晚她坐在邊上,分分鍾跳戲,心裏不斷循環想著該不該和他繼續交往下去的問題。其實跟他完全沒有認真地愛過,“分手”一詞似乎不恰當呢!可是該怎麽辦?心裏明明沒這個人卻還繼續著和他的“男女朋友關係”,這樣厚道嗎?

    在電影反射的光線中,她偷偷打量他的側影。他看得相當投入,雙手放在腿上,到了劇情緊張處稍稍握起了拳頭。她腦子裏浮現出陳一江說的那句話:“他和於昊文很像。”是有些像:斯文,不張揚,很少有情緒的變化。他身處官場,時不時流露出一些官場的偽善習氣和所謂“朗朗乾坤獨我不得誌”的憤世嫉俗。於昊文也很偽善,卻隱藏得很好,就像一把被布包裹著的鋒利的刀,在你完全意識不到的時候狠狠地捅到你而你還看不清楚那刀究竟是從哪兒出現的。於昊文也是個憤青,常常怨憤“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電影終場,嶽偉總要來一番他認為的客觀理性的評價。聽多了,也就是那些陳詞濫調。李秋禾心不在焉地點頭敷衍。

    嶽偉隻管侃侃而談,沒注意到她情緒的變化。出了電影院,他才暫時停止高談闊論,伸手去攔路過的出租車。

    李秋禾咬咬牙,喊他:“嶽偉——”

    嶽偉迴頭。李秋禾迎上他的目光,靜默了片刻,終於開口:“我很高興認識你,也很感激你這幾個月的陪伴,但是……其實你也知道……”

    嶽偉聽懂了她的意思,臉色逐漸凝重起來:“你先別說這樣的話。我和你交往是為了結婚。你是很適合跟我結婚的對象。我會好好對你的。”

    “我不愛你,你也不愛我;沒有愛情,結婚好嗎?”

    “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問你的問題嗎?我是喜歡你的,你也並不討厭我對不對?我們不是一點感情都沒有。而且,結了婚天天在一起,再深的感情都有了。你別總是這樣猶豫。”

    “不是感情。我對你沒感覺。”

    “彼此能走到一起,就是感覺,也是感情。”

    李秋禾一時詞窮,驀然發現跟他之間似乎隔了一道厚厚的牆,再怎麽唿喊,都得不到想要的迴應。“我不會和你結婚的。”

    “你冷靜一點,不要這麽早下結論。我可以等。”嶽

    偉向她跨近一步,“我知道,你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陳一江的出現。不過沒關係,像我們這種快三十歲的人誰沒有個過去呢但是,過去始終就是過去,重複曆史就是滅亡。所以,我不會介意的。也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胡說什麽?這跟陳一江沒有半點關係!”李秋禾隻覺一顆心迅速地往下墜,聲量是和嶽偉認識以來從未有過的高、重。

    “是嗎?”嶽偉把眼鏡取下來,低頭看一眼又重新戴上,歎了一口氣,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秋禾,別多想了!你要跟我在一起的話,會有很多好處的,畢竟我家一家人都在政府部門工作……”

    “那我更高攀不起了!”李秋禾猛然轉身,快走幾步,跑了起來。

    天空又飄起了雨,滴在臉上,冰冷徹骨。眼眶裏有溫熱的淚水要流出來,她拚命地仰起頭,拚命地吞咽,心裏拚命地告誡自己:“不許哭!不許哭!……”

    前麵就是公交車站,一輛汽車正停在那兒,她跳了上去找個位置坐下,慢慢地安定下來,過了三站發現自己坐錯了車,於是又下車重新上車,捱到十點二十,終於到了自家樓下。

    “迴來了。”一個聲音從角落裏竄出來,嚇得她低唿出聲,下意識地抱緊了肩上的挎包。

    “怕成這樣!那還大晚上的出去做什麽?”陳一江陰沉著一張臉,擋在她麵前俯瞰著她。

    李秋禾想起嶽偉說的話,一股怒氣從腳底板冒上來:“這些都和你沒有關係!麻煩你不要在我麵前出現了!”說完,她繞過陳一江,就要往上走。

    陳一江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審視的目光俯近她,盯住她的雙眼:“看樣子是誰惹到你了。沒關係,我可以做你的垃圾桶,什麽爛的壞的心情盡管倒進來。”

    李秋禾從沒有這樣近距離地看過他的眼睛,樓梯間的燈光照下來,她在這雙眼睛裏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倒影,以及關切、溫暖的情愫,曾經的那些戲謔、譏嘲、玩世不恭不知道去了哪裏。她泄了氣,低下頭去看腳尖。

    陳一江鬆了手,說話的語氣卻逐漸霸道起來:“我打了你好幾個電話你都沒有接,發短信你也不迴,想著你大概在和那個小官僚約會吧,就跑來這裏等著了。你和他怎麽樣我可以不管,但是我告訴你,你欠我的飯你得還——從明天開始,我到你這兒來吃晚飯!”

    “啊?”李秋禾心亂如麻,半天才恢複大腦的正常運轉,“不行不行!第一,我不會做菜;第二,你又不是我的什麽

    人,怎麽可以天天來?我還沒有結婚,得注意自己的聲譽不是嗎?”

    陳一江臉上現出少有的一本正經:“第一,我對吃的從不挑剔,你要實在不行我可以湊合炒兩個菜;第二,我現在不是你什麽人,不等於將來不是你什麽人。反正你和小官僚又不會結婚!”

    什麽叫做“我現在不是你什麽人,不等於將來不是你什麽人”?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真該出門前看看日曆上麵那些小字寫的是宜什麽不宜什麽,或者今晚就不該出去,看什麽電影呢?窩在床上在電腦上看多好!李秋禾悔得像不小心吃到了自己不喜歡的豬腦花,舌頭打結,身體停止活動,語言功能消失。直到有人進了樓,才把她點醒,忙退到院子裏。陳一江跟了出來。

    李秋禾深深地吸了一口早春夜晚寒冷的空氣,找迴了自己的腦神經,斷然說道:“不行!絕對不行!這樣,我先給你500塊錢,下個月再給500,一共1000,絕對夠還了。”

    陳一江的臉猶如融入了路燈完全照不到的角落,黑得寒氣逼人:“哼,你還認真算過了!你讓我心寒!”

    “你心寒什麽?真是莫名其妙!你我本來就是沒多少交集的兩個人,不是嗎?我承認以前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和你一起吃過飯,我要求aa製,是你自己不要的!”

    “原來如此!”一抹痛色落進陳一江的眼眸,他閉上眼沉吟片刻,忽然笑了,麵上黑雲褪去,漸漸籠上路燈照耀的光芒,“可我就賴上你了,怎麽辦?”

    “這……你說我不會和嶽偉結婚我就不會和他結婚了?告訴你,我就要和他結婚!你賴上我沒用!”李秋禾徹底瘋掉,說話完全不經過大腦。等意識到這個嚴重錯誤,她驚得呆住了。

    陳一江的雙眼聚攏上強光,像兩團熊熊燃燒的火。他逼近她。李秋禾急退兩步,伸手抹了一把被毛毛雨潤濕的臉,借以掩蓋心裏的慌亂,幹笑一聲:“嗬,算了,不吵了!反正你不能那樣做!”

    陳一江嘴邊嘴角勾出一抹邪魅的笑:“我說過,你跑不掉的!”

    李秋禾假裝無辜:“我沒跑啊!我隻是很討厭你!從見到你的第一天起就討厭你,明白嗎?就搞不懂你為什麽要這樣欺負我?”

    陳一江的右邊嘴角也高高向上一勾,笑得更邪魅了:“你討厭我,我就隻好欺負你了!”

    大一那年的暑假,李秋禾沒有迴家。在關曉玥的幫助下,她應聘到了一家作文培訓中心,進入了打暑期工的行列。隻

    是這家培訓中心在市中心,距離學校較遠,上下午都有課的時候,她中午就不迴學校了,在那些小飯館裏將就一頓。

    那天她下了課,剛走進附近的一家腸旺麵館,迎頭就見陳一江挎著個包,站在入口處掏錢打票。

    “沒迴家啊?”陳一江扭頭打招唿,然後又打開錢包拿出一張十元鈔,遞給服務員,“再拿一碗。”

    “不用不用!”李秋禾連忙製止,“我有錢的!”說著,就去拉挎包的拉鏈。

    陳一江奇怪地看著她,服務員也拿著那十元錢不動,臉上大寫著:“有人請你吃飯你還不領情啊,真矯情!”李秋禾臉紅了,尷尬地停止了動作:“不是……我是說……謝謝你啊!下次我請你……”

    兩人坐下後,李秋禾有些不自然。她是不想和麵前這個人有什麽交集的,總是一副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樣,他嘴角似隱似現的譏嘲總讓她感覺自己像犯錯的小孩;而且,更氣憤的是,很多時候他都帶著漂亮的女朋友插在她和於昊文之間,還振振有詞地說:“孟子他老人家說過‘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們一起玩快樂會更多。昊文,鐵哥們!你們去哪兒記得跟我說一聲。”這“眾樂樂”的結果就是:他們總是“針尖對麥芒”,另外兩人則要麽做說客,要麽作壁上觀。

    陳一江這會兒倒一臉平靜,自動打開話匣子:“你來這兒做什麽?”

    “打工。”

    “沒聽昊文說過啊。他不知道?”

    “他又不打工。”

    “也是。他每個假期都在家彈吉他、寫詩呢!我一直以為那才是中文係同學的生活!”

    李秋禾嘴角邊扯出一個不以為然的角度,不接話。

    陳一江當沒看見,繼續發表他的感慨:“果然人各有命啊!你看外麵太陽大得要把人曬死,我發小躲在家寫寫詩唱唱歌,一點曬不著,而我呢?天天在太陽底下跑,曬得跟鐵板上的鍋貼一個樣,嗞嗞冒油,一不小心還烤糊了!”

    “噗——”李秋禾蹦出笑來,看他的臉和兩條□□在外的手臂確實比上學時黑多了,明知他是在故意誘導自己,還是忍不住好奇心的湧動:“你幹嘛呢?”

    陳一江在心底偷笑了下,鄭重其事地迴答:“在這兒的一家裝修公司實習。我從大二開始就在實習了。”

    這下李秋禾是真的驚奇了:“你不是都在玩,談戀愛嗎?”

    “那是你看到我的時候!我的大學生活

    豐富著呢!學習和奮鬥永遠是人生的主旋律。這不矛盾,關鍵看你怎麽協調。”

    這個人怎麽變“高尚”了?李秋禾完全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還真是無法適應啊!

    要說和陳一江有什麽交集,也就這樣了。大學四年的兩個暑假,上學期間的周末,沒有刻意的約定,偶爾碰到,一起吃吃飯,坐一趟車。大三那年的暑假起她不再打工,直到畢業。陳一江已經工作了,她已經和於昊文分手。周末時,陳一江會來找她,兩人一起吃一頓飯,在校園的某個地方坐著說說話。但是李秋禾是不願和他見麵說話的,因為他來的目的(也是借口,隻是李秋禾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承認)是給於昊文求情,直到一年之後,她下定決心離開。

    那和陳一江一起究竟吃過多少次飯呢?李秋禾躺在床上,細細地想。如果算上那些有另外的人參與的聚餐,誰算得清啊?算得清的是神經病!這陳一江就是個神經病!

    李秋禾翻一個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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