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一片漆黑, 魔氣滾滾,覆蓋了天地。


    “前麵……有個村莊。”李景瓏指向前方。


    阿泰與阿史那瓊一人一邊,讓李景瓏雙手搭在兩人肩膀上, 踉蹌往前走。


    “陸許!還沒找到馬嗎?”阿史那瓊喊道。


    李景瓏七竅流血, 口中不斷湧出血沫來, 幾乎是被兩人拖著往前走。阿泰說:“你怎麽知道……這兒有村子……”


    “黃河邊上, 我和……鴻俊……當年……坐過船……”


    “別跟他說話,阿泰。”阿史那瓊說, “快不好了。”


    “你得讓他保持清醒。”阿泰半抱著李景瓏, 說,“否則流血太多,一會兒就睡過去了……”


    “我能……撐住……”李景瓏的氣息已十分微弱。


    “陸許!”阿史那瓊喊道。


    陸許站在一個荒棄的村落外, 整個村莊已不知何時,被夷為平地。四處全是被燒成焦炭的骨骼,更有不少骨骼已灰化。船隻破碎, 停在黃河岸邊,坍塌的房屋全被烈火燒得結晶破碎。


    阿史那瓊:“……”


    阿泰:“……”


    李景瓏眼球出血,什麽也看不見, 鼻腔內也盡是血腥味,說:“怎麽了……借馬……迴長安……”


    兩人將李景瓏放了下來,阿泰跟了上去, 環顧這村莊, 說:“怎麽迴事?!這是什麽東西燒的?”


    安祿山陣營中, 竟有如此可怕怪物, 阿泰與阿史那瓊都是用火的行家,卻從未見過這等恐怖的法術。世間若有誰能一把火夷平這村落,甚至將房屋燒成灰燼,唯獨祆教火神降臨。哪怕阿泰佩神火戒,以全力施為,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釋出如此高溫。


    陸許站在一座坍塌的房屋前,手中釋放出光華。


    李景瓏顫聲道:“快……你們在等什麽?”


    阿泰緩慢走近那房屋,陸許馬上收了手裏的光,阿泰說:“小陸,你看見了什麽?”


    陸許沒有說話,不住哽咽。


    瞬間,一陣恐懼籠罩了阿泰的全身,他緩慢伸出手,釋放出光華,照亮了這座廢墟——


    ——廢墟中,地上有一把長鞭,那長鞭正是特蘭朵的廢棄武器。


    被燒成飛灰的牆下,幾塊焦黑的骨骼散落著。


    黎明時分,世間一片黑暗。


    叛軍一進潼關,竟如無人之境,燒殺劫掠,殺人放火,沿途村莊全部淪陷,還有胡人追著漢人四處虐殺取樂。鴻俊手持飛刀,衝過一處,便將敵人斬落馬下,蒼狼則是橫衝直撞,兩人突破了叛軍的第一重包圍,一路西行。


    “怎麽這麽多?!”鴻俊剛過官道,又有埋伏的敵軍殺了出來,頓時喊殺聲震天。


    “不是一夥的!”蒼狼喝道,“當心箭矢!”


    破曉時分,鴻俊疲憊無比,不得不禦起五色神光為蒼狼抵擋流箭。


    他們遭遇了另一批叛軍,蒼狼道:“史思明的部下!”


    潼關以西,關中之地盡皆淪陷,成了安史叛軍的地盤,鴻俊抵達一村落時,見無數叛軍正在屠殺一個村莊。


    “接近前線了!”蒼狼喊道,“管嗎?還是衝過去!”


    “你說呢?!”鴻俊問道。


    “你管我就管!”蒼狼答道。


    鴻俊說:“管!”


    他實在無法坐視活生生的百姓在眼皮底下慘遭殺戮,當即與蒼狼衝進了那山腳下的村落裏。蒼狼翻身化作莫日根身形,與鴻俊一躍上了房頂,莫日根拉開蝕月弓,鴻俊抖出飛刀,頓如砍瓜切菜般將叛軍全部斬殺。


    兩人到得現在,也顧不得再守什麽法術不能朝凡人用的規矩,隻要見叛軍就殺,敵方全是凡人,尚不及兩百人,見驅魔師厲害,盡數一哄而散。鴻俊又釘下一把飛刀,冰霜之氣散開,將村中燃起的火焰救熄。


    “仙人!仙人!”


    百姓們拖家帶口,朝著站在屋頂的兩人下跪,叩頭不止。又有人懇求鴻俊與莫日根施展起死迴生之術。


    “仙人!求求你們,救救我媳婦!”


    “仙人!”


    “救不了!救不了!”鴻俊躍下來,撥開人群,喊道,“快走!離開這裏!往西邊走!“


    叛軍一定還會再來,下次可就沒這麽簡單了。莫日根檢視周遭,見屍橫四處的士兵全是凡人,朝鴻俊說:“這次似乎玩大了,就怕他們派妖怪追過來。”


    鴻俊殺人的時候手都在抖,他顫聲道:“叛軍手持兵器,斬殺老百姓;咱們用斬仙飛刀、釘頭七箭射殺他們……也算一報歸……一報。我實在沒法看著他們死。”


    莫日根說:“走罷,抓緊時間,快到長安了。”


    鴻俊點了點頭,百姓們卻不願讓他們離開,斷手的,斷腳的,抱著已經死去的,到處都是大哭,求鴻俊與莫日根讓死去的親人複活,或是為他們治重傷。


    “我救不了。”鴻俊擠出人群,朝他們說,“我不會起死迴生,也沒有仙丹靈藥!”


    鴻俊在離開前,藥幾乎都留給了陸許,眼睜睜看著傷勢過重的百姓隻能在血泊中慘叫、掙紮,等待死去的結局。


    “孕婦——要生了——”


    “這個可以去看看。”鴻俊說。


    莫日根說:“別看了,你得找個地方睡會兒。”


    鴻俊想起懷孕的特蘭朵,自己的朋友懷孕後,他便特別在意作為母親的感受,能救得一人性命,也是好的。


    “耽擱不了多久。”鴻俊說,“咱倆也得喝點水,吃點東西。孕婦在哪兒?”


    一年輕人帶著鴻俊,匆忙進了自己屋內,那黑暗房中傳來了女人的慘叫,簡直撕心裂肺,痛苦不堪。


    “賤人——泰格拉你這個賤人——”


    昏暗房中,特蘭朵躺在榻上,一陣痛苦大喊。鴻俊一見之下頓時色變,慌忙衝出去喊道:“根哥!根哥!不好了!是嫂子!”


    莫日根:“……”


    無論碰上誰,都不比在這村落裏看見特蘭朵震撼,特蘭朵慘叫赫然一停,喘息道:“鴻俊?大狼?怎麽是你倆?”


    莫日根進得房中,二話不說,馬上朝那年輕人下跪磕頭道謝。


    “這……兩位快請起。”那年輕人頗有些不知所措,答道,“分內事,分內事,大夫被殺了,我實在是不知道怎麽辦……”


    特蘭朵慘叫道:“哎呀疼死老娘了——泰格拉呢?泰格拉在哪裏!”


    “鴻俊!”特蘭朵身邊,一條鯉魚突然彈了起來,喊道,“你們迴來了!”


    那年輕人看了一眼頓時嚇得大叫:“鯉魚會說話!”


    房中一片混亂,特蘭朵慘叫、鯉魚妖嚷嚷、那年輕人嚇得臉色煞白,鴻俊當機立斷,喊道:“都給我安靜!”


    刹那房裏靜了下來,特蘭朵咬牙忍著,發出小聲的哼哼。


    “嫂子你繼續叫。”鴻俊忙道,“沒說你。”


    “哎呀——要死啦——”特蘭朵又用波斯語喊了起來,一邊喊一邊罵,音節充滿了“泰格拉泰格拉”的。莫日根馬上道:“去燒水,疼了多少時候了?鴻俊,你會接生?”


    鴻俊:“不會……”


    “方才你聽見就往裏跑,我還以為你會接生呢!”莫日根說。


    “我不會接生但我會給孕婦看病啊!”鴻俊慘叫道。


    鯉魚妖說:“疼了三個時辰了!”


    “幾個月了?”莫日根問。


    “快九個月了。”特蘭朵呻|吟道。


    鴻俊與莫日根離開潼關時,特蘭朵已顯懷,且肚子隆起,兩人一來一迴,花了足足月餘,屈指一算,雖未足月,料想也不至於早產。


    莫日根額上滿是汗,說:“嫂子,對不住了。這兒沒有大夫,我就……”


    “快啊——”特蘭朵慘叫道,“你要怎麽做,隨你了!趕緊把這討債鬼給我弄出來……”


    莫日根:“小哥,你去燒點開水。鴻俊留下,給弟妹真氣,護住她心脈。”


    鴻俊:“根哥你會接生嗎?太好了!”


    莫日根:“我……算會吧。”


    特蘭朵臉色蒼白:“大狼,你以前給人接生過嗎……”


    莫日根說:“給馬和羊接生過。”


    特蘭朵:“……”


    鴻俊:“……”


    莫日根朝鴻俊道:“你幫著點兒,羊水已經破了。”


    鴻俊忙點頭,按住特蘭朵脈門,為她注入真氣,特蘭朵呻|吟聲漸歇,鴻俊想起醫書上所說,便道:“趙子龍,你去村上藥店,找點兒人參過來。。”


    鯉魚妖蹦躂著出去了,鴻俊欲為特蘭朵注入真氣,卻發現她打小修煉的不知是什麽功法,似乎與阿泰的祆教法術乃是同源,對五色神光隱有相斥。換了鳳凰真火,卻是成功了。


    “嫂子,你的真氣很充沛。”鴻俊說,“別擔心,能順產的。”


    “啊……你是在誇我嗎?”特蘭朵呻|吟道,“可我平日裏也不練功啊,泰格拉總說我懶……”


    莫日根說:“再等會兒,忍忍。”


    特蘭朵朝鴻俊說:“哎呀媽呀,鴻俊,你這輩子,可千萬別生小孩……”


    鴻俊哭笑不得:“我生不出來,我是男的。”


    鯉魚妖找了人參過來,鴻俊以飛刀切片,讓特蘭朵含著,兩人都緊張得發抖,莫日根說:“再給她點。”


    “夠了。”鴻俊說,“塞一嘴容易噎著。”


    “泰格拉那混賬呢……”特蘭朵說,“我要打爆他的狗頭!”


    兩人:“……”


    “你們是怎麽撤下來的?”鴻俊朝鯉魚妖問道。


    鯉魚妖連說帶比畫,是時那年輕人在外頭燒著熱水,又進來看看,補充了幾句,兩人方知特蘭朵與鯉魚妖也是才碰上沒多久。


    近半月前,李景瓏讓高仙芝派一隊人,送特蘭朵迴長安去,奈何洛陽之戰裏,特蘭朵被地脈一衝,動了胎氣,成長得竟是比尋常更快,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尤其明顯,一走到半路,便隱約覺得不對。


    路途顛簸,士兵們恐怕擔責任,特蘭朵更吃不消,讓他們走走停停,沿途在一個小村落處找船入長安,不敢再搭乘馬車。


    鯉魚妖則駕馭精衛,在潼關前鏖戰被擊落,醒來時見戰場上已經沒人了,李景瓏等人也不知下落,它四處找了一會兒,便跳進黃河,逆流而上。到得上岸時,忽見叛軍攻來,屠了村莊。


    好死不死,特蘭朵與那夥士兵正在村內等船,叛軍一來,守護特蘭朵的士兵們頓時全逃了,特蘭朵勉力揮鞭,抽死了幾名叛軍。更多的叛軍與妖獸湧來……


    鴻俊:“……”


    莫日根聽得背上全是冷汗。


    鯉魚妖說:“然後我見實在沒法了,就把你的龍鱗,讓妹子用了。”


    “來了嗎?”鴻俊問。


    鯉魚妖說:“來了隻瞎眼的,一頓亂噴,當真是瞎眼的!還差點兒把我倆燒死了!整個村子全被它燒了!”


    鴻俊:“那是熒惑。”


    莫日根又問:“龍呢?”


    “燒完就迴去了。”鯉魚妖說。


    鴻俊:“沒朝你說什麽?”


    鯉魚妖:“都沒理我。”


    特蘭朵呻|吟起來,說:“真是……生死關頭,還是多虧……子龍哥靠譜……”


    莫日根:“……”


    鯉魚妖滿懷希望地想與龍王套個近乎,結果熒惑本來就瞎,亂噴一氣,險些把它和特蘭朵也一起燒死,幸而特蘭朵拖著鯉魚妖,踉蹌逃出了那村落。當天鯉魚妖找到路邊的一輛牛車,那牛還不知道數裏外發生了什麽事,正在悠閑地吃草,鯉魚妖便套上牛車,拉著特蘭朵,隻朝著西走。是時天地一片晦暗,日出日落已不顯,烏雲籠罩,八百裏秦川如永夜,鯉魚妖偏離了長安的方向,一頓亂走,先是往南,正想折往西北時,特蘭朵開始陣痛。


    恰好此刻,吳家村中的樵夫發現了他們,便將特蘭朵帶了迴來。特蘭朵饑腸轆轆,鯉魚妖又不敢說話,縮在特蘭朵身邊,被帶到此處。


    “這小娘子說……”那年輕樵夫道,“家鄉風俗,隨身帶著一條鯉魚,能讓鯉魚大神保佑,無病無痛,孕婦順產,我還不知道它是妖怪……合著都是騙我呢。”


    “我才不是妖怪!”鯉魚妖答道,繼而聲音小了下去,說:“我要化龍的。”


    龍鱗被用了,龍王也沒理它,險些把它做成了明火烤魚,鯉魚妖忍不住歎了口氣。


    特蘭朵呻|吟道:“我這還有……給你吧……如今也用不上……”


    鯉魚妖說:“你收著罷,真的。”


    特蘭朵又開始痛了,於是便叫了起來,莫日根說:“可以用力了,嫂子,天亮前能生出來,使勁!”


    特蘭朵又開始喊道:“泰格拉!你這沒心沒肺的家夥!你知不知道,老娘為了你受了多少苦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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