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毒了嗎?”


    “順利不?情況如何?”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鴻俊被嚇了一跳,轉身時見李景瓏與陸許都站在一邊,當即大喊道:“景瓏!”


    鴻俊正要撲過去, 卻撲了個空, 瞬間驚訝無比。太陽下山了, 陸許與李景瓏站在一旁, 陸許說:“沒有征得你的同意就把他帶過來了。”


    鴻俊連忙道沒關係,陸許又尷尬道:“我與他牽著手, 躺在一起……”


    鴻俊當然道:“真不打緊。”


    “但他看不到你在想什麽。”陸許答道, “長史依靠我的法力才過來的。”


    鴻俊說:“其他人也可以嗎?”


    鴻俊有點想讓陸許一次把所有人拉過來,陸許卻麵無表情道:“不可以,你要累死我嗎, 而且其他人在你心裏不像他……”


    “好了別閑聊。”李景瓏見兩人又開始絮絮叨叨地聊天,說,“莫日根呢?怎麽隻有你一個人?”


    鴻俊瞬間想起來了, 忙將事情簡單交代了下,李景瓏怒道:“怎麽搞成這樣?”


    鴻俊十分愧疚,說:“對不起, 我也沒想到……”


    李景瓏馬上解釋道:“不是說你。”


    “是他自己太笨了。”陸許與李景瓏一致開始怪莫日根,李景瓏又說:“我去找找。”


    “不能離開鴻俊太遠。”陸許說,“否則你就迴去了, 大夥兒一起行動罷。”


    鴻俊本來還在手足無措, 現在陸許與李景瓏都出現了, 心裏頓時踏實了許多。時值暗夜, 漆黑一片的夜裏,鴻俊再次翻進了城內。


    “他們抓到大狼以後會關在什麽地方呢?”陸許說。


    “先去地牢看看。”李景瓏說,“知道地牢在哪裏嗎?”


    這可苦了鴻俊,他就在城裏待過一天。陸許說:“通常都在地下,往東邊走。”


    黑暗裏,鴻俊避過巡邏守衛,翻找匣內解藥,挨個嗅過,去了草藥,留下三包藥粉,李景瓏又道:“去室韋王房間。”


    “去地牢!”


    “不在地牢!”


    “到底去哪兒?”鴻俊停下腳步,一臉無奈。


    陸許隻得說:“算了聽長史的吧。”


    長史身體廢了,腦子卻還是清醒的,鴻俊便飛簷走壁,攀上走廊。李景瓏又問:“蝕月弓呢?”


    “這當真說來話長。”鴻俊一邊走一邊小聲道,陸許與李景瓏緊隨其後,陸許朝李景瓏解釋,李景瓏當場就傻眼了。


    “蝕月弓到了莫日根手裏?”李景瓏難以置信道。


    “坦白來說,是的。”


    “別往長廊走,上屋頂。”李景瓏改變主意,說道。


    鴻俊躍上石堡房頂,到得室韋王臥房外,不等李景瓏吩咐,一個倒掛,將窗子撥開朝內張望,原意隻是看一眼,孰料卻瞬間看見了莫日根!


    莫日根正躺在室內地上,煙霧繚繞,那女薩滿與室韋王正在交談。


    “這薩滿是誰?”陸許忽然問道,“怎麽來到室韋的?”


    鴻俊隻是從莫日根處簡單聽聞了來曆,朝陸許轉述後,陸許說:“她的名字叫莫羅,我感覺她與老薩滿沒什麽太大關係。”


    “也許是被妖怪附體了?”李景瓏說。


    “與其這麽說。”陸許答道,“不如說她本來就是妖,可我看不出來是什麽,她的妖力與夢有關。”


    在場者唯獨陸許能聽懂室韋話,便斷斷續續地為兩人翻譯。


    “她不打算為大狼解毒。”陸許說,“稍後會用一個儀式,待他死後,將他轉化為一個活死人。”


    鴻俊:“……”


    李景瓏沉聲道:“他爹居然答應?”


    “正在交涉。”陸許離開鴻俊些許,直接進了室韋王寢殿內,傾聽對話,隻要鴻俊不吭聲,陸許的聲音周遭人等都是聽不到的,類似於鴻俊產生了幻聽。於是陸許便一句接一句,從房內翻譯出來。


    “你將這孩子當作你的血裔來撫養,實則忤逆了室韋的山靈……”


    “是否還記得昔時狩獵的狼王……這是它的複仇……正如那個古老的預言。”


    突然陸許不說話了,內裏對話還在繼續。


    李景瓏說:“你看見了她釋放出的魔氣,是不是?”


    鴻俊“嗯”了聲,說:“也許是安祿山派她來的。”


    李景瓏又低聲道:“你看見她使用法術,與安祿山通訊了不曾?”


    鴻俊答道:“那倒沒有,


    陸許好一會兒才迴過神來,說:“老薩滿留下過一個預言,寫在一張紙條上,預言裏說,室韋王將……葬身……狼口。芒牛死,頭狼生。”


    這一任室韋王所敬奉的草原圖騰,正是一頭芒牛,事實上,狼、鹿、熊、鷹、天鵝,五大圖騰,每一任繼任者都將選取其中一個,作為室韋王權的象征。最初這五大圖騰,也來自室韋的五個部落,曾經議定五部輪流掌管王權,但隨著時光變遷,漸漸地一部獨大,各部通過聯姻、遷徙而互相融合,成為今日的室韋。


    “莫日根的親爹……不是他。”陸許低聲說。


    “我也覺得不像。”


    “別說話。”李景瓏馬上道。


    陸許說:“怎麽辦?我聽到好多不該聽的……”


    李景瓏道:“不必說了,這些我們都當作不知道,你知道就行。”


    陰暗寢殿內,室韋王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後說了句話,鴻俊哪怕不懂室韋語,也能猜到是“按你說的辦吧”,緊接著,室韋王喚了人進來,將莫日根抬走。女薩滿莫羅正要轉身離開,卻被室韋王再次叫住。


    “他們把大狼送走了。”陸許說,“怎麽辦?”


    隻有鴻俊一個人,既想偷聽,又得去救人,當真分|身乏術,他短暫尋思後,下了決定,先去救莫日根。


    離開時,鴻俊突然感覺到陸許的心念一動,無數信息飛速湧入他的腦海——內容則是有關莫日根的身世。室韋王臨幸莫日根母親時,孤峰下那無名村落,尚有另一名獵人來過,在村中住了短暫的數月……根據女薩滿所言,那名獵人,才是莫日根真正的父親。從莫日根被接迴族中後,室韋王便不疑有他,雖是私生子,卻始終將莫日根視為己出,如今得知真相後,無言的怒火刹那填滿了胸膛。


    鴻俊心想:他真正的爹是誰?


    “不知道。”陸許說。


    “你們又在說什麽?”李景瓏問。


    陸許答道:“既然不讓你聽見,當然就是不想告訴你的,有問題?”


    李景瓏:“……”


    鴻俊藏身長廊前窺伺,聞言正要安撫,隻見李景瓏與陸許突然同時消失了。


    “人呢?”鴻俊驚訝道。


    瞬間陸許再次浮現,說:“我必須走了,靠你自己了,鴻俊!”


    陸許扔下這麽一句話,便與李景瓏一同消失,鴻俊瞬間不知該如何是好,而長廊內,兩名室韋衛士抬著莫日根經過。鴻俊捏著飛刀,一時半會兒出不了手,換作別人,說不定兩刀過去便無聲無息地取了人性命,但這麽屠殺他始終做不到。


    短暫思忖後,鴻俊抖開捆妖繩,纏住長廊門外的鐵鎖,暗道對不起了,繼而一甩過去。


    那鐵鎖重達十斤,接連砸上兩名衛士的後腦勺,隻聽一聲悶響,衛士頓時倒地。鴻俊心道聽那悶響,當真好痛……但救人要緊,他馬上飛身落下,拖起抬著莫日根的擔架,通過長廊,飛快跑去。


    黑暗中,他以肩膀頂開一道門,進了莫日根臥室,反鎖上,翻出解藥,扶起莫日根,喂下解藥,再用外敷的藥上在傷口,並朝他身體中注入五色神光,協助藥力發散。


    與此同時,潼關。


    黑暗之中發出第一聲慘叫,守關士兵毫無征兆地爆為血霧,一身鮮血化作流星,升上天空!


    緊接著,一隻在空中盤旋,拖著滾滾殷紅血氣的怪物駕馭巨大蝙蝠飛來。


    “妖怪——!”士兵驚慌大喊。


    血雨灑落,淋在守城士兵頭上,一時腥氣大作,士兵們恐懼無比,四處潰散。


    紅霧翻飛,籠罩關牆高處,守關士兵驚慌大喊,梁丹霍披頭散發,脫去了一身人皮,鮮血淋漓,張開血盆大口,在城牆高處四處吸攝人血。身軀飛過之處,頃刻間凡人爆體而亡。


    走獸越過山丘,撲上城牆,四處撕扯衝上關牆的守衛,一時間妖獸肆虐。


    梁丹霍站在城樓高處,發出刺耳的、令人毛骨悚然之聲。


    “李景瓏,有種便出來決戰!”


    一道火焰旋風飛射,卷上城樓,梁丹霍抽身飛起,留下桀桀怪笑,躍上蝙蝠背脊,就此飛走,走獸瞬間全部撤得幹幹淨淨。


    兵馬往來,雜亂無比,一夜間全城齊動,奔馬經過,李景瓏與陸許被阿史那瓊叫醒了。


    阿史那瓊一臉怪異地看著兩人。


    陸許:“我們絕對沒有……”


    李景瓏道:“瓊!看我們衣服還穿著的!”


    “快跟我來。”阿史那瓊反而十分認真,嚴肅道,“長史,出大事了。”


    天蒙蒙亮時,城牆上盡是鮮血,順著潼關的牆磚流淌下來。


    封常清站在城門高處的血泊中,眼中帶著震驚,望向匆忙抵達的李景瓏。


    “他們終於等不及,派妖怪出戰了。”阿泰守在城牆前,眼望妖獸離開的方向,解釋道。


    鯉魚妖看著那處處血跡,不禁瑟瑟發抖。


    邊令誠匆匆趕到,眼中充滿了恐懼,顫聲道:“這是……什麽妖術?必須出征!高仙芝!鏟除叛軍!鏟除這妖怪!”


    李景瓏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塞北室韋那女薩滿乃是安祿山所派,她與叛軍陣營中一定互通了消息,於是安祿山便知道了鴻俊與莫日根不在潼關。


    這也就意味著,驅魔司在潼關的守衛力量薄弱不少,去掉他這名殘廢,隻有三人能出戰。大明宮一戰後,雙方互相之間的製衡正在慢慢被打破,外加失去心燈,此消彼長下,安祿山實際上已經不必再懼怕驅魔司,便派梁丹霍直接出戰。


    城門喪命的士兵足有上百人,而這隻是一次簡單的試探。


    “最遲今晚,他們還會再來。”李景瓏說,“都守在城牆上……”


    “為什麽會有妖怪?”邊令誠朝封常清道,“封將軍,你給我解釋清楚……”


    “……什麽時候發兵我不管,邊令誠!你給我閉嘴!”李景瓏怒吼道。


    邊令誠還在絮絮叨叨,陷入驚嚇中,被李景瓏一吼,頓時沒了聲音。


    封常清沉聲道:“傳令,整軍,明早發兵。”


    梁丹霍一現身,潼關守軍頓時陷入了惶恐之中,叛軍陣營本就來勢洶洶,幾乎勢不可擋,現在外加有妖術助陣,潼關守軍士氣一度低落到了穀底。若再被那畫皮妖三不五時地偷襲,恐怕再等上兩個月,整個潼關所有的唐軍便要不戰而逃。


    天亮了,城牆上無人敢擦洗,阿泰以旋風流水卷了過去,清理幹淨城樓上血跡。高仙芝調了另一隊防守上來,守城士兵得知發生何事,早已麵如土色。


    封常清與高仙芝議定,各自迴去調兵遣將,預備出征,不能再等下去了。


    “你迴去吧。”陸許朝李景瓏說,“今晚再來。”


    李景瓏點頭,迴往驅魔司中製定出兵計劃。這一次剩下的三名驅魔師,都必須跟隨唐軍出戰,哪怕不敵天魔,也得拿下畫皮妖。


    陝郡,叛軍駐地,營地間黑氣繚繞。梁丹霍臉色陰沉,駕馭巨蝠落地,快步走向主帥帳,一名妖怪守衛欲攔阻,被梁丹霍一巴掌打到一旁。


    安祿山渾身腐爛,散發著臭味,在主帥帳中咀嚼一根人腿,一名小太監李豬兒,正在一旁為他擦洗糜爛的肉身。一路前來,沿途所有冤魂與戾氣俱被安祿山貪婪地吸食過去,他的體形變得更大,魔氣也變得更濃重了。


    “隻有一名驅魔師。”梁丹霍說。


    “再探。”安祿山說。


    梁丹霍說:“我要進關去,將那條魚與朝雲一同抓迴來。”


    安祿山放下人腿,朝梁丹霍走來,梁丹霍讓開身體,讓安祿山往帳篷外走,他走得十分費勁,身上還有腐爛物不時滴落下來。


    梁丹霍跟在他的身後,與安祿山來到另一個巨大的帳篷中。


    帳篷沒有鋪上毯子,中央隻有一塊空地,空地上擺放著一具近丈高的鳥骨。身上有六道翅膀,高高張開。


    “這個給你。”安祿山嘶啞的聲音說道,“用人皮與人肉將它糊上。”


    四周的猴子們來來去去,抱著骸骨、肉塊往上拚湊。一側還堆放著風幹的人皮。


    “這是……”梁丹霍走近那鳥骨,喃喃道。


    “精衛遺骨。”安祿山說,“它將成為你的坐騎,助你攻入長安,為我……殺掉獬獄。”


    梁丹霍沉默地仰頭,注視那鳥骨。


    “我馬上就要脫胎換骨了。”安祿山嘶聲道,“屆時,你必須守在我身旁,不可離開半步。”


    梁丹霍轉頭望向安祿山,這一路上,安祿山吸食的冤魂、戾氣已逼近臨界,隻要衝破那阻礙,他便將徹底轉化為強大的魔體,拋棄肉身,化身這天地間獨一無二、至為強大的存在。


    “還有多久?”梁丹霍問。


    “快了。”安祿山的聲音喑啞,就像個風箱在響,答道,“丹霍,這些年裏,我待你如何?”


    “您待我如同女兒。”梁丹霍沉吟道。


    “為我血祭。”安祿山說,“將他們全部殺掉,將李景瓏帶來我的麵前,我要讓他,成為我突破肉身,成魔的最後一人,不必再理會化蛇,他們都會死的,誰也逃不掉,一個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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