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俊頭痛欲裂,恍若被重錘猛擊,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赤身裸體,置身於一處黑暗林間,伸手去摸飛刀與五色神光,卻發現全沒了!

    “這是什麽地方?!”鴻俊說道,“長史!鬼王!莫……”

    “噓。”一個溫和的男聲低低道,“別說話,當心被發現。”

    “你是誰?”鴻俊轉頭,卻找不到那聲音的來源。

    “朝著光走,來找我。”那男聲又說,“我設法送你離開這兒。”

    鴻俊轉身,看見林間最深處,出現了一點光,但他無從判斷,這聲音究竟是友是敵。

    “相信我。”那聲音說。

    鴻俊聽到這三個字時,便已有著本能的恐懼,他隻是站著不動。那聲音又說:“我感覺到了你的恐懼,但切勿擔心,人都會被夢境所迷惑。世間萬物,哪怕眼見亦未必真實,何況是個夢?”

    鴻俊被這句話所觸動,便緩緩朝那道光走去。

    林間光芒稍稍變亮了些,片刻後又再度暗淡下去,鴻俊全身未著寸縷,一|絲|不|掛地在林中行走,赤腳踩過地上落葉,心中怦怦地跳,時刻想找些樹葉來遮擋自己。

    光芒漸盛,繼而歸於暗淡,樹林最深處,出現了一個石頭砌起的池台,池台中則是一汪發著微光的池水。

    台前站著一名青年男子,他同樣全身赤|裸,與鴻俊差不多高,身材瘦削卻腹肌分明,在月色與池水的照耀下,身上仿佛鍍了一層銀光,見鴻俊時,眉毛輕輕一揚,笑了起來,正是陸許!

    “陸……陸……”

    鴻俊驟然看見陸許這近乎完美的身體,險些噴鼻血,殊不知陸許卻也有點不好意思,側過頭去,說:“又見麵了,哥哥。”

    鴻俊:“……”

    陸許抬起手,“唰”一聲光芒卷來,纏住彼此全身,在鴻俊與自己身上,幻化作白色的長褲,上身各自打著赤膊,鴻俊尷尬道:“這樣總算好多了。”

    “要把上衣也來一件麽?”陸許說,“我知道曜金宮裏都不習慣穿上衣,背上有衣服裹著,總覺得不自在。”

    鴻俊便擺擺手,鳥兒們平素對翅膀十分重視,確實不習慣有上衣,哪怕上衣會隨著妖形變換而消失。

    “這是什麽地方?”鴻俊皺眉道,“你好了?”

    鴻俊端詳陸許,陸許則長籲一口氣,答道:“這兒是‘鹿王本生

    ’,一幅畫裏。”

    鴻俊先前神情恍惚,此刻則心情複雜,陸許看了他一眼,從池畔拿起一個小木杯,舀起池水遞給他,鴻俊渴得狠了,便喝了一杯,再舀一杯,如是喝了數杯。陸許又說:“心魔就在離這樹林的不遠處,在迴到畫上時,我的魂魄與心魔是分離的。”

    鴻俊道:“你能跟我出去麽?”

    陸許搖搖頭,答道:“但凡我與心魔其中有一個想離開這畫,就會再次合二為一,從前沒有軀殼,隻能以魂體行動,如今找迴人間身軀與餘下的一魂一魄,心魔一旦脫困,便將令我無法控製自己。幸虧哥哥你與蒼狼砍下了我的角。”

    “你比我大。”鴻俊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岔了,笑道,“別老喊我哥哥,太奇怪了。”

    陸許一腳踩在池畔,揚起下巴,示意鴻俊看池裏。

    鴻俊朝池中一瞥,瞬間靜了。

    池中現出燦爛星夜,孔宣脖上騎著一個小孩兒,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而那戶人家……正是莫日根曾去過的,祁連山腳下的室韋村莊!

    那戶人家新生兒初誕,孔宣便將小孩兒放下,抱起剛出生的嬰兒,摸他的胸腹與背脊。

    鴻俊:“這是……”

    陸許:“大的是你,小的是我。”

    陸許帶著歉然的笑容,望向鴻俊。

    嬰兒洗過澡後,被裹在繈褓中,陸許的父親抱著剛出生的他,孔宣則拉著小鴻俊的手,兩人坐在榻上對談。

    景象消失了。

    “鴻俊。”陸許笑道,“可等到你來了。”

    接著,陸許踏上池邊,朝鴻俊撲了上來,鴻俊忙大叫一聲,被陸許按在地上抱著。

    “我說呢!”鴻俊道,“你怎麽別的人都記不得,單記得我的名字。”

    鴻俊把陸許拉起來,兩人背靠池畔坐著,陸許有些黯然,說道:“那時我隻有一魂一魄,隻覺得你的長相像他。”

    “像我爹。”鴻俊說。

    “嗯。”陸許點頭,答道。

    鴻俊說:“我前些日子,正夢見他與我娘。”

    陸許側頭,看著鴻俊,說:“那些夢,不是真的,或者說,不全是。”

    鴻俊馬上抓住陸許手臂,說:“能讓我再清清楚楚地夢見他們麽?我夢見了長史,也夢見了狄仁傑……”

    陸許一攤手,認真地答道:“角被你砍了。”

    鴻俊一手拍在自己額頭上,徹底無奈。

    陸許說:“可是在你小時候,有人在你的記憶裏下了一道封印,你知道麽?”

    “什麽?!”鴻俊問道。

    陸許正要迴答,突然林間天空轉為陰沉,遠處傳來雷鳴般的陣陣震動。陸許馬上將手朝池台上一按,示意鴻俊別說話。

    鴻俊警惕地望向天際,那天空乃是壁畫般的淡黃色,而黑霧正在不斷蔓延。朝著東北角而去。

    “它正在找你。”陸許噓聲道,“魂魄歸來後,心魔裹著你和我進了壁畫,我趁機使了個法術,把你的魂魄帶進了林間,可你的體內是不是也有魔氣,否則它是怎麽將你帶進畫裏來的?”

    “對。”鴻俊答道。

    “可入畫後,你的魔氣與魂魄沒能分離。”陸許皺眉道,“我看看?”

    他轉過身,撫摸鴻俊的胸肌,繼而將手一伸,手指發出白光,沒入了鴻俊的胸膛裏。

    刹那間鴻俊感覺到陸許的手指直接戳中了他的心髒,渾身震顫,然而陸許隻是一觸即退,摸到後便將手瞬間收迴。

    “是一顆……一顆……”陸許遲疑道。

    “魔種。”鴻俊低聲說。

    兩人對視一眼,鴻俊答道:“我也是才知道的。”

    “你就是天魔的寄體?”陸許端詳鴻俊,說,“可你為什麽沒有吸收多少……”

    鴻俊無奈答道:“別問了,我也不知道。”

    陸許看著鴻俊,仿佛明白了什麽,最後點了點頭,說:“別擔心,我會保護你的。”

    鴻俊苦笑,笑著笑著,卻沒來由地湧起一股心酸。

    “現在莫高窟裏,一定在找你。”陸許說,“心魔會將你當作困在畫中的人質,與他們交換,隻要心魔再出去一次,我就能趁機將你送出去,跟我來。”

    鴻俊還有許多問題想問,陸許卻拍了拍他,讓他起身,說:“這兒有一條小路,走!”

    樹影婆娑,陽光燦爛,鴻俊在冰天雪地裏待久了,來到這兒頓時懷念起了長安的夏日。

    “你家好美,在這兒住多久了?”鴻俊突然覺得,住在畫裏似乎也很不錯,簡簡單單,山清水秀,與世隔絕。

    “我不知道。”陸許眼中帶著一絲迷茫,答道,“從很小開始,懂事的時候就住在畫裏了。”

    自打陸許轉世過程被截斷

    後,他就失去了所有尚是白鹿時的記憶,興許是轉世時靈力充沛,那一瞥中,印象最深的唯有孔宣父子。餘下之事,他便記得不甚清楚。隻知道他生活在這畫中,時而昏睡,時而清醒,清醒時在畫裏,昏睡時,則以陸許的雙眼,看見了世間一切。

    鴻俊驚訝道:“也就是說那時候……”

    “對。”陸許點頭道,“我看見你,看見了蒼狼,我想帶你們來莫高窟。”

    鴻俊深深唿吸,陸許又有點黯然,說道:“瘟神、玄女都進過畫裏,還有一條黑色的龍,他們將他叫作‘妖王’。”

    兩人走出樹林,隻見遠處出現了一個宮殿。

    “那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陸許又說,“被他們霸占之後,我就被趕出來了。”

    鴻俊沒想到陸許居然比自己還慘,從小到大,竟就這麽孤零零地住在畫裏,他一手搭著陸許的肩膀,稍緊了緊,問:“你就在這兒住了十八年?”

    陸許點了點頭,說:“偶爾也會看見外頭的自己,被爹娘照顧著,可惜他們也死了。”

    鴻俊眼睛紅了,抬眼看陸許時,彼此對視片刻。

    陸許又說:“我被關在這兒的時候,就常常想,你們會找到我嗎?我無法一直控製活在外頭的那具身軀,他們還一直在四處找我的身體,我想過去找你們,卻又不敢太張揚,且須得隨時迴到畫中,否則會被他們發現……”

    鴻俊震驚了,說:“所以那天最後……”

    於是最後,陸許破釜沉舟,控製自己在人間的身軀,帶著鴻俊,一路前往莫高窟。但也就在那夜,瘟神與玄女匆匆趕來,欲將陸許強行帶出畫外,卻無意中順藤摸瓜,找到了他在人間的身軀。

    陸許黯然道:“……一到畫外,我就被心魔控製住,侵入了你的夢境……”

    兩人來到一座宮殿前,鴻俊說道:“心魔究竟是怎麽出現的?”

    此刻,畫外眾人已亂作一團,鯉魚妖抱著昏睡的鴻俊,大喊鴻俊鴻俊,莫日根為陸許診脈,李景瓏側耳聽鴻俊鼻息,兩人還忍不住大聲爭執。

    “安靜!”鬼王怒吼一聲。

    “什麽情況?”阿泰說。

    “唿吸有,脈搏也有。”莫日根焦慮至極,說,“在做夢?”

    “魂魄出竅。”鬼王答道,“你們最後所看見的是什麽?”

    李景瓏將黑氣入畫的場麵略做描述,眾人便抬頭望向鹿王

    本生圖,鬼王答道:“進了畫中。”

    “法寶都還在。”阿史那瓊說,“唯有魂魄,小兄弟有麻煩了。”

    李景瓏端詳壁畫,隻見壁畫已隱隱約約籠著一層黑氣,鬼王沉聲道:“莫要驚慌,我可讓你們魂魄出竅,進去救他。”

    莫日根驀然想到一事,說道:“也即是說,他們的魂魄現在存留於畫中,魔氣也可……”

    “且先試試罷。”鬼王答道,“別高興得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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