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眥、狻猊、霸下三隻猙獰的怪獸緩慢靠近。虢國夫人一聲冷笑,袖底探出一手,阻住三妖,再不經意地一擺,地上的鐵鏈自動飛起,捆住了鴻俊,將昏迷不醒的他拖得直立起來,背靠洞壁撞了上去。

    鴻俊發出痛苦悶哼,緩慢滑坐下去,垂著頭,意識模糊,眼中盡是重影。

    “還有一個。”虢國夫人柔聲道,“驅魔司就將全軍覆沒了,直到現在,你還抱著同伴會來救你的希望?”

    李景瓏一身英武官服已被扯破,肩上、背上滿是利齒咬出的傷痕,紫黑色的血液浸濕了武袍,再抬起眼時,眸中簡直要噴出火來。

    “談條件吧!”李景瓏沉聲道。

    “條件?醒一醒吧。”虢國夫人反而笑了起來,說道,“你知道為什麽直到今天,我才動手來對付你麽?”

    李景瓏沒有迴答,隻是焦慮地看著虢國夫人背後的鴻俊,鴻俊緩緩抬起頭,感覺全身虛弱無比,簡直如散架一般的難受。

    “因為你對我根本沒有任何威脅。”虢國夫人低聲道,“李景瓏,你身為一介凡人,若不多管閑事,說不定還能混個壽終正寢。”

    “你……就是……妖……妖王嗎?”鴻俊斷斷續續道。

    虢國夫人轉身,打量鴻俊,漫不經心地說:“是的。”

    “狐妖們……都是你的手下。”鴻俊痛苦地說道。

    “說到這個。”虢國夫人轉身走向血海,低聲道,“你們在燒死我的族人時,是否就已做好了死在今天的準備?”

    “對。”鴻俊跪坐在角落,抬起頭,端詳虢國夫人,低聲道,“你想知道為什麽嗎?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虢國夫人刹那色變,眉頭深鎖注視鴻俊,朝他緩慢走去。

    “是我下令殺了他們。”李景瓏突然說道,“與鴻俊無關!”

    說畢,李景瓏看出鴻俊想將全身靈力釋放,偷襲虢國夫人,可這是行不通的,便朝他緩慢搖頭,極力勸阻他。

    “為什麽這麽做?”鴻俊皺著眉頭,說道,“好好當你的妖王,不好麽?為什麽要殺人?”

    虢國夫人聽到這話時,反而笑了起來,低聲說道:“你怎麽這麽天真?”

    鴻俊望向虢國夫人時,眼中反而帶著一絲憐憫。

    “你喜歡長安,我也喜歡。”鴻俊眼中帶著酸楚,說道,“可你不這麽做,就活不下

    去了?”

    虢國夫人眼中現出意外的神色,天底下這麽多人,卻隻有鴻俊會問出這樣的話。

    “那麽你得去問狄仁傑。”這一刻,她的表情充滿了惡毒,“是他先對妖族下手,將他們趕盡殺絕的!”

    “狐狸是最像人的妖怪。”鴻俊低聲說,“你們接受著身為妖的折磨,卻又嚐遍人的喜怒哀樂。”

    “不錯。”虢國夫人近乎冷漠地說,“我現在發現,一切都是這子虛烏有的感情在壞事,若非晉雲愛上了那小子,舍不得扔掉屍體,想藏在床底下,擇日讓他入土為安,也不會招致如此下場。”

    聞言李景瓏為之一凜!

    從秦國夫人府逃出的貓、躲進晉雲房中之舉、發現了床底下的幹屍……

    “你去過平康裏!你去見過晉雲!”李景瓏的聲音微微發著抖道,“那貓一定是見過你的狐妖麵孔,才把我們引過去!”

    虢國夫人歎道:“我也沒想到,與晉雲吵了半天,最後竟然是一隻貓壞了事。臨死前你還想知道什麽?問吧,我讓你問個夠,反正今天你們都得死了。”

    李景瓏抬起頭,注視虢國夫人,說道:“血池裏是什麽?”

    虢國夫人柔聲道:“那就是血,是我搜集到的,所有人的精血。狐族吞噬他們的魂魄,方有了幻化為人的力量;而吸食的精血,都會哺到此地,注入血池中。科舉之後,我就一直在想,究竟要怎麽將你們引過來……”

    “……畢竟這是我最有用的東西了。我的另一個孩子——”她轉頭望向那血池,說道,“既想填充這血池,總得需要鮮血。而你們也絕不會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

    “那是一個以鮮血作為媒介的傳送法陣。”鴻俊喘息道,並看向山洞中央的血池,巨大的血池正在不斷翻騰,血池上方的傳送法陣亮起微光。

    “不錯。”虢國夫人輕輕吐出兩字,“你們這些聰明人,總覺得順藤摸瓜,能摸到我的下落、我的布置,可又何嚐不是在一步步地踏進陷阱裏?否則你以為睚眥會蠢得在取血之地掉下一片鱗麽?”

    鴻俊:“……”

    “聰明反被聰明誤。”虢國夫人又笑道,“不過這血池,可不是輕易就能見著的。它以狐族之力,用凡人的鮮血煉化,我花了好大的力氣,費了足足十年,才把它養到如今地步,過程中每一滴血的浸入,都令它擁有一分化身為人之力。”虢國夫人嘴角帶著微笑,淡淡道。

    “可為什麽會變成我?”鴻俊至今仍無法相信,在血池裏看見自己的刹那。

    “那可得多虧李長史的劍。”虢國夫人笑道,“昨天他自己送上門來的,喜歡麽?”

    鴻俊驀然想起,在驅魔司中見麵時,自己與李景瓏硬拚一記,手指被劃傷的一刻。

    “現在,隻要再往裏頭加進最後一個凡人的血……”虢國夫人柔聲道,“一切便將大功告成,可惜你們已經看不到了。”

    “你想讓它變成誰?”李景瓏背後頓時生出一陣涼意。

    “不可能!”鴻俊提聲道,“你動不了人間天子,他有紫微星護體!”

    “是的。”虢國夫人說道,“但我可以軟禁他,換個一模一樣的皇帝,誰會發現呢?除了我那愚蠢的凡人妹妹,不是麽?”

    李景瓏不住喘息。

    “問完了麽?”虢國夫人柔聲道,“再沒有話說,我可就下手了。”

    李景瓏心念電轉,正想拖延時間,虢國夫人卻道:“拖延是沒有用的,李長史,這是我以法術辟出的一道虛空界,哪怕你們逃出牢籠,沒有我的通行法術,也永遠離不開這血池。”

    說畢,她緩慢走向鴻俊,李景瓏劇喘起來。

    “你想做什麽?”鴻俊顫聲道。

    “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虢國夫人客客氣氣地說道,“把你在李長史麵前淩遲。先割開你的頭皮,把你這張漂亮的臉皮慢慢剝下來,再放幹你的血,最後吃了你的魂魄,變成你,淩遲你的上司、你的同僚,這樣如何?”

    鴻俊:“……”

    李景瓏:“……”

    一時山洞內隻聞數人喘息,虢國夫人抬起手,令鴻俊的身軀升起。吩咐道:“還沒看過你的法寶呢,讓我看看,你的飛刀似乎很利嘛。霸下,把他的法寶拿過來。”

    霸下化身為人,雙手奉上鴻俊的法寶。

    “是用這把飛刀呢,還是……”虢國夫人無意一瞥,瞥見碧玉孔雀翎時,頓時掩飾不住色變。

    “你……”虢國夫人再看鴻俊時,現出難以置信表情,顫聲道,“這法寶從何而來?你是……不,不應該,你是曜金宮的人?!”

    鴻俊雙眼一眨不眨,注視虢國夫人。

    “你隻要碰我一下。”鴻俊低聲說,“我爹會把你燒成灰!”

    虢國夫人驀然爆出一陣誇張而淒厲的大笑。

    “哈哈哈——你以為老娘會怕了他麽?!”虢國夫人嘲笑道,“手下敗將,可得把你的骨頭送上太行山去,看看他會做什麽?”

    虢國夫人拈起一把飛刀,冷漠注視鴻俊。

    “住手!”李景瓏說,“虢國夫人!”

    “還有什麽話說?”虢國夫人歎了一聲,閉上雙眼,說,“你們都逃不掉的,李景瓏,你不可能說服一個母親,饒恕殺死她孩兒的兇手。”

    “都是我做的。”李景瓏說道,“你既與鴻俊的父親有些淵源,讓他聞離魂花粉,忘了這一切,送他走不是更好?”

    虢國夫人轉頭,注視李景瓏。

    李景瓏:“雖不知你們有過什麽過往,但冤家宜解不宜結,你淩遲我,放過他,少一個敵人,豈不是更好?”

    虢國夫人一字一句道:“李景瓏,你知道他生父做了什麽不?你若知道,就不會再這麽說了。”

    李景瓏:“……”

    “他的父親,殺了我的妹妹。”虢國夫人沉聲道,“今天可算全都落我手裏了。”

    鴻俊:“!!!”

    虢國夫人拿起飛刀,鴻俊竭力側過頭去,隻想拚著最後的力氣將飛刀召喚迴來,一刀釘進虢國夫人的喉嚨。奈何全身法力已被吸幹,就連這點力氣也無法駕馭。

    而就在此刻,虢國夫人手上的一枚戒指倏然亮了起來。她停下動作,遲疑片刻,先是以飛刀在鴻俊手臂上劃了一道,拉出一條鮮血噴湧的血口。

    鴻俊痛得大喊一聲。

    虢國夫人朝那三隻怪物說道:“霸下去將吐火羅人找迴來,睚眥與狻猊看好了他們,別讓人死了,我馬上迴來。”

    三隻妖怪點頭,虢國夫人手上戒指一陣陣地發亮,繼而她抬起食中二指,淩空飛速畫出一個符咒,符咒一閃,“嗡”的一聲,令她憑空消失了。

    李景瓏注視著虢國夫人的動作,卻因虛脫而不住發抖,鴻俊抬眼時,兩人對視。睚眥朝他走來,一膝頂在鴻俊腹上。鴻俊猛地咳嗽,全身痛苦痙攣,拖著鐵鏈倒在地上。

    “想吃點什麽?”睚眥提著鴻俊的頭發,將他從地上揪起,說道,“吞刀子成不?”

    鴻俊不住喘息,另一名名喚狻猊的黑衣人卻道:“別弄死了他。”

    “吐火羅人歸我。”睚眥答道,放開了鴻俊。

    他的腹部還帶著被火球炸出來的焦黑傷口,搖搖晃晃

    地走到血池邊上,浸了進去,發出一聲悶哼。

    “我走了。”名喚霸下的黑衣人說道,繼而帶起一點血池中的血,“唰”一聲化作黑色火焰,射入洞頂法陣,就此消失。

    李景瓏望向霸下動作,其時狻猊注意到李景瓏時,李景瓏馬上挪開目光,但狻猊仍發現了,朝他走來。

    “別打他!”鴻俊側躺在地上,艱難道,“他是凡人!”

    狻猊冷笑,打開籠門,李景瓏剛要出手攻擊狻猊,狻猊卻噴出黑氣,纏住李景瓏,無需動手,隻是拖著他朝牆上狠狠一撞。李景瓏撞上洞壁,頓時昏了過去。鴻俊大叫一聲,李景瓏則摔了下來,狠狠地摔在他的身旁。

    狻猊嘲笑道:“廢物。”

    鴻俊睜大了眼睛,看見李景瓏鼻青臉腫,鼻孔處慢慢地淌出血液,流在地上,不由得發起抖來。

    狻猊甚至懶得把李景瓏扔迴籠子去,轉身便離開,到得這巨大洞穴的高處,轉到石柱後不知做什麽去了。

    鴻俊伸出手,想去探李景瓏的脈搏,昏迷在地的李景瓏卻反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指,睜開眼,做了個“噓”的唇語。

    鴻俊這才放下心來,他與李景瓏相距不到一尺,兩人都側躺在地上,望著彼此的雙眼,四周一片靜謐,唯血海翻湧冒泡之聲。

    在鴻俊眼裏,李景瓏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自己,時間仿佛凝固了,然則它仍在流逝,隻因他看見李景瓏的雙眼變紅,喉頭微動,顯然艱難地忍著哽咽。他的淚水沿著鼻梁緩慢滴落,混在鮮血裏。

    他的嘴唇微動了下,那口型是——

    ——對不起。

    鴻俊努力地給他一個微笑,看見李景瓏這麽難過,自己受的傷反而已變得無足輕重。

    許久後,鴻俊朝李景瓏說:“我們還活著呢。”

    李景瓏點點頭,望向沒入血池的睚眥,以及走上高處的狻猊,現在不知道阿泰下落,必須先想辦法自救。

    “我能做什麽?”李景瓏極低聲道。

    鴻俊小聲問:“他們呢?”

    兩人目光投向角落裏的裘永思與莫日根。事實上從鴻俊抵達此地,另外兩人就一聲不吭,仿佛昏迷不醒。

    李景瓏極小聲道:“狐妖吸盡他們的法術,都昏了過去。”

    鴻俊突然想起,李景瓏是凡人,所以虢國夫人沒有朝他展開吸攝修為之術。

    “你能拿

    到飛刀嗎?”鴻俊低聲說,“偷襲他們?”

    李景瓏抬起右手,示意鴻俊看。

    他的手指頭被掰斷了,朝後以一個恐怖的姿勢折了過去。

    鴻俊看到就覺得鑽心的疼,李景瓏卻搖搖頭,說:“已經不痛了,別怕,先把你手臂上傷口包紮一下。”

    鴻俊小聲說:“再等一下,說不定我能恢複力氣,把飛刀召喚迴來,還有希望。”

    “需要多久?”李景瓏問,“虢國夫人想必很快就迴來。”

    鴻俊從未遇見過這種全身脫力的情況,等待良久,法術修為卻是毫無恢複,全身軟綿綿的,就怕以後都無法再用法術了。

    應該不會……鴻俊在心中安慰自己,重明教他使用法寶時就說過,靈氣從經脈中自發誕生,源源不斷,生生不息,隻要花時間修煉,就永遠都不會消失。

    “我不知道。”鴻俊焦慮道。

    李景瓏示意鴻俊稍安勿躁,以斷了兩根手指的右手,輕輕握住鴻俊的手,又說:“幫個忙……交給你了。”

    鴻俊看他斷折的手指,實在太不忍心,李景瓏卻示意別怕。

    鴻俊遲疑片刻,隻得翻手抓住李景瓏修長的食中二指,強行把它一招扳了迴去,發出一聲清響。

    李景瓏瞬間險些昏了過去,左掌捂住右手,稍蜷起身體,大口喘氣,過了好久才緩過來,整個過程竟是一聲不吭。

    “還痛不?”鴻俊焦急問道。

    李景瓏勉力活動手指,低聲說:“折斷處在指節,勉強能動,使不上力。”

    他的氣息稍微平靜下來,又問:“鴻俊,我記得你說過,在我體內,有心燈?是麽?還記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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