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裏又是個後園,看上去像一戶人家的後門,花園中有一荷塘,荷塘畔桂花飄香,雖在淅淅瀝瀝雨下,卻依舊有種墨香人家的雅致感。鴻俊拖起那男人,進了迴廊。左看右看,心道:哇這兒當真漂亮。

    這戶人家築了兩層,樓上又傳來女孩聲,鴻俊簡直快被累死,追那鼇魚追了一夜,又連著發生了這麽多事兒,隻想找個地方先歇著,當即一屁股坐下,倚在迴廊裏直喘。

    恰恰好這時間,一名身著鵝黃色襦裙的少女,手中捋一枝桂花,沿著迴廊走來,便迎麵撞上了鴻俊。

    是時隻見鴻俊筋疲力盡,坐在地上喘氣,身邊躺著一男人,背後還露出一截鯉魚腦袋,魚嘴一張一合。

    少女:“……”

    鴻俊一臉茫然,轉頭時恰好與她目光對上。

    少女差點大喊出聲,鴻俊連忙比畫“噓”的手勢,讓她千萬別叫,又靈活翻身起來,朝那少女連番作揖。

    一夜暴雨後,鴻俊臉上連日汙髒已被洗刷幹淨,皮膚白皙,五官朗秀,簡直是俊美得驚天動地,隻是抬頭一瞥,那少女便一時半晌,未迴過神來。

    鴻俊說:“我……借你這兒待一會兒。”

    鴻俊之父當年乃是縱橫三界,但凡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的美男子孔雀大明王。更有過他一露麵便引動天女散花,五百年前妖族為一睹其真容,爭先恐後更引發大規模踩踏慘劇的案例。

    隻可惜鴻俊從小喪父,沒能跟在親父孔宣身邊長大,被重明放養了十二年,常在溪前山後撒野,日間曝曬,夜裏淋雨,三不五時還要被煙熏。風裏來雨裏去,摧殘掉了不少,然傳承自其父的眉目、柔唇皓齒、白皙膚色,以及少年郎特有的幹淨明朗之氣,依舊一見麵便讓人驚豔。

    “你……這人怎麽啦?”少女將目光移向鴻俊身邊昏迷不醒的那武將,“呀”了一聲,說,“這不是景瓏將軍麽?!”

    “將軍是什麽?”鴻俊一臉茫然。

    “幹嗎呢!”西樓連廊上,有女聲不悅道,“下頭是桑兒麽?你又把什麽人帶迴來了?”

    那名喚“桑兒”的少女忙朝鴻俊做了個手勢,說:“大夥兒正要睡呢,別出聲,隨我來。”

    鴻俊便起身斜斜抱著那“景瓏將軍”磕磕碰碰地跟著少女上樓,武將兩腳在木台階上拖來拖去,發出聲響,鴻俊才想起鐵靴未脫,忙把他靴子也脫了,抱進房中,讓他躺上榻去躺好,卸下包袱,放在案幾上。

    “怎麽辦呢?”鴻俊自言自語道。

    “這魚是你的嗎?”桑兒端詳桌上鯉魚,趙子龍的鰓還在一拍一拍。

    鴻俊點點頭,那武將穿了一身白衣襯褲,鴻俊伸手去摸,發現其腰間有一鐵牌,上書“大唐龍武軍李景瓏”。看完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隨手扔在桌上,又拾起那把擊碎了五色神光與吊墜的劍端詳,隻見那劍十分古樸沉重,黑漆漆的,上刻有密集小篆字體。

    鴻俊看不出究竟,又解開李景瓏的貼身衣服,令其露出壯碩赤|裸的胸膛,李景瓏身材修長,胸肌、腹肌輪廓清晰分明,兩道劍眉如墨一般,五官深邃,鼻梁高挺,嘴角微微翹著。

    燃燈傳下的心燈……鴻俊迴憶吊墜被擊碎那一刻,再迴想青雄所交代的,隻要捏碎吊墜水晶,心燈自然會入體。當時隻有自己與他在場,若合理的話,心燈不是進了他體內,就是進了自己體內。

    自己什麽感覺都沒有,可他昏迷了這麽久,不大正常,按理說摔暈也該醒了才對……會不會是心燈害的?

    鴻俊也不知道那道光究竟有什麽用,躬身將耳朵貼在李景瓏胸膛肌膚上,聽他的心跳,側頭時又見桑兒滿臉驚訝。

    “讓我們單獨待會兒好嗎?”鴻俊說道。

    桑兒一臉怪異,點了點頭,說:“景瓏將軍是不是受傷了?我去給他請大夫?”

    “大夫是什麽?”鴻俊下意識道,“不不,不需要。”

    “那我去給他打點水。”桑兒言道便出了門。

    鴻俊馬上抓著鯉魚妖,焦急道:“趙子龍!快醒醒!”

    “大夫就是醫生,給人看病的。”鯉魚妖早就醒了,“這是哪兒?發生了什麽事?”

    鴻俊也是滿頭問題,把過程說了一次,一人一魚,互相對視片刻,鯉魚妖大叫道:“哇啊啊啊——你闖禍了!你完了!這下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啊——!”鴻俊徹底瘋了。

    鯉魚妖:“他姓陳嗎?”

    “他不姓陳!”鴻俊連死的心都有了,“他姓李……對了,讓他改姓陳呢?”鴻俊突然靈機一動。

    “你傻嗎?!”鯉魚妖道,“他也不是陳子昂後人!”

    “完了完了!怎麽辦啊!”

    “殺了他。”鯉魚妖說,“說不定光就出來了。”

    “怎麽能殺他!”鴻俊說,“明明是我闖的禍!”

    鯉魚妖又說:“眾生皆苦,我看他雖然一表人才,卻隱約有些印堂發黑,眉頭還皺著,一臉不得誌的麵相,活著也是受苦,就替他做個了斷吧。”

    鴻俊:“……”

    鴻俊徹底沒轍了,鯉魚妖又說:“心燈搞錯人,現在麻煩了!”

    鴻俊拿著那劍,鯉魚妖又攛掇道:“你又不是人,殺人怕什麽。”

    “我娘是人!”鴻俊說。

    “你連妖都殺了。”鯉魚妖催促道,“快下手吧!不然以後陳家怎麽辦?心燈得歸還陳家,天魔才……”

    鯉魚妖意識到說漏嘴,頓時打住。

    “天魔?”鴻俊詫異問道,想起那天偷聽重明與青雄談話時,也提到了這句。

    鯉魚妖忙說道:“總之心燈一定要取迴來!否則大家都會完蛋!不是嚇你的……飛刀呢?找迴來了嗎?”

    鴻俊:“沒有……少了一把……”

    “啊啊啊——”鯉魚妖抓狂了,“讓你別追你不聽!你看吧!這次完了!飛刀也沒了!心燈還……”

    鴻俊抓起枕巾,卷了個條,倏然準確無比地塞進了鯉魚妖的嘴裏,停止了這滔滔不絕的事後諸葛亮。

    外頭敲門聲響,桑兒提著個壺進來。

    “你在跟誰說話?”桑兒一看床上李景瓏還昏迷著,莫名其妙,問道。

    “我自己和自己說話。”鴻俊忙答道,“再讓我們單獨待一會兒吧。”

    桑兒遞給鴻俊毛巾,笑著打量鴻俊,說:“喲,好吧。”

    桑兒又出去後,鴻俊隨手給李景瓏擦了把臉,翻身上榻,跨坐在他身上,深吸一口氣,側身,蓄積法力,一手抖開五色神光震蕩,把手按在了李景瓏的胸膛上。

    鯉魚妖雙手亂抓,抓住塞嘴的枕巾,抽了出來,叫道:“鴻俊,不要遲疑了!”

    鴻俊運起五色神光,打算將修為注入李景瓏全身經脈,這樣若心燈之力在他經脈中流淌,便將生出感應,自發防禦。然而就在他注入法力的一瞬間,李景瓏全身一震,突然醒了。

    與此同時,外頭傳來雜亂之聲。

    “神武軍搜查!無關人等,一律退避!”

    李景瓏睜開雙眼,驀地低頭,看見鴻俊按在自己胸上的一手,再沿著手臂看上去,與鴻俊眼神對視。

    鴻俊:“……”

    李景瓏:“……”

    李景瓏一臉茫然,繼而注意到自己上身赤|裸,隻穿一條長褲,瞬間迴過神來,勃然喝道:“你在做什麽!”

    鴻俊飛快道:“你把我的心燈……”

    李景瓏一聲大喊,鎖住鴻俊按在胸膛上的手腕就扳,兩人頓時從床上翻了下來,鴻俊大喊道:“住手!”

    房內頓時一片混亂,李景瓏撞翻了桌上水壺,鯉魚妖忙從桌上跳了下來,外頭搜查的士兵聽見了,馬上道:“盡頭那間房!快!”

    鯉魚妖喊道:“鴻俊!快走!又有人來了!”

    李景瓏轉頭一見那鯉魚妖,登時駭然,吼道:“妖怪!”

    鴻俊隻恐怕又惹出麻煩,忙將行囊一抓,把鯉魚妖一抱,撞破窗門,翻了出去。隻餘李景瓏提著劍,一臉震驚,不住喘息,仍未知發生了何事。

    鴻俊翻出窗門刹那便一手勾住屋簷,翻身上了屋頂,一路小跑到連綿的屋簷盡頭,沿著瓦頂一路下滑,逃了。

    李景瓏還在房內,身上鎧甲早已不翼而飛,睜大雙眼喘氣,恰恰好房外傳來怒喝聲:“誰在裏麵!神武軍搜查!再不開門……”

    桑兒聲音道:“裏頭有兩位客人正在纏綿……請不要打擾了他們……”

    李景瓏一聽“神武軍”三字,便知今日麻煩不能善罷,隻得先跑再說,否則勢必顏麵掃地。當即也跳出窗,翻了出去,奈何鴻俊逃跑時是朝外翻,李景瓏躍窗時是往下翻,又是光腳,踩在瓦片上頓時一個打滑,驚天動地地沿著側瓦簷一路摔了下去。

    李景瓏一手提著劍,另一手無處著力,兩腳亂蹬幾下,見瓦片盡頭是條喧鬧街道,瞬間意識到不對,卻業已太遲。

    先前鴻俊扛著他一路亂跑,躲進的地方乃是最有名的長安“平康裏”即平康坊,坊間盡是開張做生意的青樓,這樓名喚“流鶯春曉”,乃是長安數一數二的大樓,而流鶯春曉外,赫然正是長安東市。

    此刻雨過天晴,東市開張,人聲鼎沸,行人小販聽到響動,便紛紛抬頭觀望,隻見龍武軍校尉李景瓏男兒熱血雄軀半裸,手裏提著一把劍,光天化日下從流鶯春曉窗內倉皇跳了出來,再在瓦簷上幾下猛滑,嘩啦啦地摔進了東市裏,摔得騾馬嘶鳴,筐簍滿地。

    “喲,那不是景瓏將軍麽?”

    “李校尉?哈哈哈哈——”

    李景瓏摔得七葷八素,一口氣還沒提上來,周遭已圍上不少人,神武軍還在流鶯春曉處冒出

    頭來。李景瓏馬上閃身,拖著劍,狼狽不堪地躲進東市,餘下神武軍士兵四處搜查,市集行人笑成一片,酸腐文人還在津津樂道。

    “我有一詩。且予各位品評。”

    “且說且說!”

    “‘龍武軍李景瓏別流鶯春曉’——”

    “景瓏校尉好兒郎,平康曉夢未覺長;飛簷碎瓦英雄膽,揮別青樓淚兩行!”

    “妙手拈來!容愚兄狗尾續貂兩句……”

    “來來!兄來兄來!”

    “射虎飛將今猶在,生就一身好皮囊;區區神武渾不懼,卻忘龍軍錦衣裳!”

    李景瓏:“……”

    李景瓏躲在東市後的一口水缸中,耳中傳來嘲笑自己的打油詩,稍稍頂起木蓋,從縫隙中見神武軍從東市上穿梭而過,方筋疲力盡地籲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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