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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閆修的這一擊終於落了下來。


    但與他預料的截然相反,隻聞“嗡”一聲輕響,這一擊並沒有落在那逃跑之人身上,反而在半空中,被驟然出現的水藍屏障阻隔了開來。在場眾人皆可見到,這屏障如水麵般泛起絲絲漣漪,平息之後隻是薄了些許,並沒有碎裂。


    閆修喘了一大口氣,慌忙往口中塞了幾粒補神丹——那一擊後,天道瞬息抽空了他體內靈氣,完全隔絕外界靈氣進入他的身體,並不斷將他體內恢複的靈氣往外抽。他腳下的飛劍劇烈顫抖,差些不堪負重跌落在地。


    縱使他吃進再多的補神丹,也完全無法阻止天道的反噬。


    江遊停下了腳步,迴身凝視閆修。一直在旁提心吊膽觀望此事的明晏,也噠噠跑到他身邊,豁然撲進了他的懷裏。


    江遊輕舒了一口氣,摸摸明晏的耳朵。


    他已經看到,竹隱握著他的劍,走到山坪之處。


    見閆修已無力支撐,竹隱不再猶豫一躍而上,一劍朝著閆修刺去。他的劍勢又快又狠,即便江遊也沒能看清他的動作。


    閆修慌忙調動靈力與之對抗。但他這一動,天道給與他的反噬更甚,不過兩招,便被竹隱擊落在地。


    和萎靡不振的元嬰修士對打,委實沒有樂趣。若非此人著實逼人太甚,他也不會趁人之危。倘若下次能與全盛姿態元嬰修士對戰,才不枉此生。


    竹隱這般想著,舉劍往閆修道心刺去——隻要他的劍落下,閆修道心必破,此後他便與無靈根的普通凡人無異,不必再擔心他的威脅。


    鬱天元終於發出了屬於他的聲音:“住手。”


    這兩個字話音方落,竹隱手中之劍便再難落下半點。甚至他周身靈力,也被驟然凝固起來,再無法與他們體內靈氣溝通!


    他驚駭地凝視鬱天元所在方向,這才發現原先空無一人的半空中,靜靜浮著一個人。


    這是……分神大能?!


    現在,這位分神大能便在眾人無限驚恐的神色中,神色淡然,他沒有注意到任何人,僅是分了一絲目光於江遊身上:“交出江遊,一切恩怨既往不咎。”


    他的話語輕輕落下,層層落雪被凝滯在半空之中,隔絕在眾人頭頂。仿佛觸手可得,卻又遙不可及。


    此時此刻,在這嶽山之頂,仿佛已是山窮水盡,再無任何出路。


    周遭空氣仿佛凝滯一般,死寂,唯有死寂。


    窒息的絕望壓在江遊心上,叫他雙眼中露出了些許灰敗之色。


    也許這正是你的命,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江遊聽到自己心裏有一個聲音輕輕說。


    他深吸一口氣,麵上絕望痛苦之色漸漸歸咎平靜。他甚至有心情自嘲一笑:“想不到我一個靈寂修士,還有被分神大能……”


    代明打斷道:“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此次危機。”


    眾人迴到了臨風殿,沿著密道進入嶽山中心。他們走過幾個陣法,來到最邊緣之處。


    “江遊,一切起因在你,對方不依不饒目的也是為了你。”代明冷靜道,“隻要你離開小元洲,這分神大能不會冒著身受反噬,而後被我們殺死的危險,打碎防護罩,毀滅我淩劍閣。”


    江遊敏銳覺察到了代明沒有說出口的話語:“若我走後,他們又等三日這防護罩消失,再攻入淩劍閣呢!”


    代明道:“我自會開啟《小十方俱滅》陣法,擊殺此人。”


    此事太過蹊蹺,隻是殺了一個金丹修士,居然還引來了分神大能……


    代明循著直覺,道:“你若是在,他必定進攻。你若不在,他才會再三考慮是否值得泄憤。”


    江遊怔了怔,似乎被說服了。


    可是如何離開呢?


    代明指著那線條淩亂古怪的法陣,一字字道:“祖師手劄中記載,這一陣法名為《鬥轉星移》,屬於傳送陣法。”


    這句話落下,眾人紛紛怔了一怔。縱是先前已被嶽山各式各樣的陣法震得麻木的江遊,甫一聽聞這個名字,也是豁然睜大了眼睛。


    修真秘法中,有一些秘辛是修士窮極一生都難以探索的。譬如世間萬物的靈魂,修士隻知其存在,並且可以通過生存、死亡、轉世往複循環,卻不知循環之初的靈魂是如何出現的;又譬如時間,永遠保持著如水逝去的姿態,修士可以正向渡過,但無法逆流溯迴從前……再譬如空間。


    假如空地裏放著一塊石頭,那麽這塊石頭所在的地方,便再不能放下另一塊石頭,這顯然是代表著空間具有排他特性。但若放石頭的地方放的是一枚空間納戒呢?隻要品階足夠高,這些空間納戒裏,豈非又能藏下千千萬萬的石頭?


    這是否能夠證明,大千宇宙其實存在著千千萬萬個層次——修士所在的九州大陸,僅是其中一層罷了?而所謂的飛升成仙,本質上來說也是打破九州大陸與另一個空間層的桎梏,從而使修士前往另一片更為強大的空間?


    倘若以上思維正確,是否能夠確定九州大陸所在層次的具體位置,在不打破其餘空間層桎梏的情況下,進行跨越變遷?


    通俗上來說:即無視九州大陸海域空間隔絕,無視兩塊大陸之間的距離,從高端大陸瞬間轉移至另一塊低階大陸。


    在這樣的理論基礎上,傳送陣法的出現也就變得理所當然了。


    ——與“縮地成寸”這樣需要天賦與修煉的天階功法不同,傳送陣法是為任何境界的修士服務的。隻要有足夠的資源,可以使任何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穿過層層危險障礙,抵達最接近仙界的昆侖之巔!


    這個想法無疑極為瘋狂。


    好在此想法形成於天隕之前。彼時修士的思維並不似現在這般固守成規,而是百花齊放,整個修真界也是一片欣欣向榮,時有凡人飛升成仙。彼時無數大能參與此項研究,甚至不少現象表示這一研究已有不小成果……可惜後來九州大陸遭逢巨變,關於傳送法陣的所有心血,盡數毀於一旦。


    天災平靜之後,即便有人找到古跡,繼續研究傳送陣法,卻也再無任何進展。


    這是江遊從古籍中了解到的。假使這《鬥轉星移》當真是傳送陣法……那麽極有可能,是天災之前留下來的。


    這就又涉及到了兩個問題:


    一,萬年將逝,這個陣法是否年久失修,可還有用?


    二,這陣法另一端,也就是著陸點,又會在那裏?


    關於第一個問題,代明作了解答:“這陣法雖然許久不用,但祖師嚐試過,可以激活。”


    他說到這裏,麵色有些複雜:“不過對麵著陸點……祖師記載中表明他曾試過兩次,但對麵大陸,卻是隨機的。”


    在場眾人聞之,齊齊將目光聚集在江遊身上,眸中也有了難辨神色。


    眾所周知,萬年前九州大陸土崩瓦解,大陸至此分割成數之不盡的小洲大陸,飄散分布在海域之上。天災之時有無數地域塌陷埋入深海,也有無數地域自海中崛起單獨成洲。萬一這傳送陣將江遊送至海底大陸……豈非同樣死路一條?


    江遊深吸一口氣。


    在這個時候,他繁雜的思緒盡數冷靜下來。


    他想起伏殊曾評價他與明晏時,說過的那句,“氣運齊天”。


    明明隻是三靈根修士,卻在短短兩年裏,修為從築基後期晉階靈寂;慘遭元嬰修士滅門,卻有人不計代價將他們送了出來;本已被敵人追上,即將身亡,忽然峰迴路轉開啟大能秘境,得到不少遺產……甚至在這關鍵時刻,前有分神大能逼迫,居然又出現了一個傳送陣?!


    這種感覺……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麽東西在時刻關注著他們。但凡他與明晏有片刻鬆懈,便伸手推上一把;但凡他與明晏有任何危險,在禁閉大門的同時,又替他們開啟一扇小窗!


    這是宿命殘酷的安排,還是天道給與的引導?


    倘若當真如此。


    ——便是一賭又何妨?!


    幾乎隻是瞬間,江遊便下了這一決定:“好,還請師尊啟動陣法。”


    明晏登時緊緊抱住了他:“我也要去!”


    江遊憐惜撫摸明晏的墨發,將他從懷裏拉了出來:“我當然會帶你一起去的。”


    他知道,自己先前對代明說出“犧牲自己換取明晏安全”這句話時,明晏心底十分煩躁不安。隻是明晏較之從前已成熟太多,在這存亡之際,不再輕易將恐懼宣之於口。


    這是多麽令人欣慰又惆悵的成長。


    江遊在眾人看不見的角度,捏捏明晏那對毛絨絨的耳朵:“把納戒給我吧。”


    “養育大恩,無以為報!”他伏身又向眾人行了一個大禮,從納戒中取出所有適合金丹與元嬰境修士使用的靈藥,堆在一旁,“這些靈藥是徒兒偶然所得,算徒兒最後對師尊的孝敬!”


    他起身,麵色依舊從容平穩。但他的眼眸,忽然一改往日溫吞沉穩,宛如利劍出鞘鋒銳再不可擋:“今日之後,若僥幸生還,江遊必將竭盡全力以報欺淩之仇!”


    語罷,他緊緊擁著明晏,走入《鬥轉星移》正中央。


    代明瞧著一旁幾十盒靈藥,心中已猜到這些東西的來源恐怕是與須彌芥有關。


    難道那分神大能之所以對付江遊,其實是為須彌芥?!


    代明輕歎一聲,才將靈石盡數嵌入陣眼之中。


    倘若當真如此,那自己這一步,也許正是走對了!


    眾人屏息凝神,緊緊凝視這個傳送法陣。


    “哢嗒”一聲,隨著最後一塊上品靈石落入陣眼,碎裂成齏粉,忽有無數靈氣從四麵八方湧來。在這片昏暗的山體空間中,凝成如水狀通透靈液,不斷注入《鬥轉星移》陣法凹槽之中。不過短短幾息時間,整個陣法線條凹槽已被靈液全部填滿。


    這些靈液在凹槽中緩緩循環流淌,不斷滲透入陣法之中。時間好像隻過去一瞬,又仿佛許久,整個令所有人提心吊膽的傳送陣,終於亮了起來!


    這是一種近乎古怪的光芒。


    明明無色,不若烈陽刺眼,亮度也不及皎潔月光,薄薄一層卻輕易阻隔所有人的視線。耳畔之中仿佛也響起一道充滿玄奧的古怪聲音,所有金丹長老們都下意識閉眸聆聽。


    至於身處陣中的江遊與明晏,感覺卻與其餘人截然相反。


    在光屏衝起時,江遊將明晏緊緊摟在了懷裏。感受到明晏迴摟的力道,江遊微微低頭,輕輕用牙齒磨了磨明晏的耳尖:“別怕,我不會鬆開你的。”


    明晏感覺到了江遊這一動作,豁然仰頭瞪大眼睛凝望自己哥哥,麵上神色說不出的呆懵可愛。


    江遊忍不住笑了笑。


    他正要說上幾句安撫神色緊張的明晏,便覺陣法忽然猛烈震了一震。


    而後,江遊忽然感覺到有一股可怕的力量,正在侵蝕撕裂他的身體,使他下意識將柔水劍意與金鍾罩全部用了出來。


    土色防護罩豁然崩裂,中品靈器也在這等衝擊之下裂成齏粉,緩緩消弭在傳送陣中;唯有柔水之意形成的防護罩,還堅韌得緊裹兩人,一點一點與這可怕的無形壓力抗爭。


    江遊麵色蒼白,渾身冷汗涔涔。


    他不斷趨使調動渾身靈力,張開柔水之意,緊緊裹在他與明晏周身。縱使被擠壓的隻剩薄薄一層,也不斷試圖向外擴張而去!


    也許是他的修為依舊太過低微,他靈氣被緩緩抽空,意識也漸漸模糊,就連抱著明晏的手也仿佛鬆開了些。他感覺到明晏正將全身靈力都湧入他的身體裏,支撐著,卻僅是杯水車薪。


    但縱是如此,他依舊不屈地緊抱明晏,向外支撐柔水之意。


    他聽到腦中“嗤”一聲輕響,似乎有什麽東西突破屏障一般。隻是江遊的意識已經模糊,無力辯別究竟是什麽。


    與此同時,這束光芒輕而易舉穿透臨風殿,直衝雲霄,卻未曾外泄半絲光亮。


    鬱天元瞳仁緊縮。


    因為護山大陣為破,他被阻隔於嶽山之外,沒有輕易進入其中。雖見淩劍閣眾人歸去大殿,無法以神識探查這些人究竟在做什麽,但他並不著急。


    畢竟他已詔告淩劍閣:以他分神之能,隻要不懼其後反噬,一擊便能摧毀所有法陣,毀滅淩劍閣。


    他本是十分自信,隻待淩劍閣交出江遊。


    直至瞧見這束亮光。


    鬱天元眼睜睜瞧著這光輝衝天而起,又在瞬息之後,迴歸平靜。


    做為幽冥客卿,他自然能夠接觸到不少有關傳送法陣的奧秘,認得這波動屬於何種陣法。


    鬥轉星移。


    這個傳送陣法,屬於非定向轉移陣法。也就是說,即便他衝入其中利用這個陣法傳送過去,幾乎完全不可能降落在與江遊同樣的地方。


    也就是說,他失去了明家餘孽,以及《太上忘情訣》的蹤跡。


    很好……很好。


    ——很、好!


    此處雖隻是低級大陸,甚至連元嬰修士都養不起了,但既能出現煉虛合道境界大能陵寢,又豈能以尋常低階大陸眼光看待?


    可笑他先前還譏諷商飛塵三人驕傲自大,但他自己豈非也太過自信,因而犯下同樣錯誤?


    江遊。


    他慢慢咀嚼著這個名字,最後深深瞧了一眼淩劍閣,從納戒中取出乘坐靈器,歸去蓬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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