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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照常吃完晚飯,江遊領著明晏出門散步。等走到街上時,才發現路上行人多數提著小巧漂亮的花燈,而視線之中也無一不張燈結彩,恍然驚覺這一日竟是七夕。


    江遊側頭去看明晏。


    明晏正緊緊望著上頭那些昏惑溫暖的花燈,滿麵都是驚歎。


    有店家手中握著幾個精致漂亮的麵具,攔在江遊與明晏麵前,笑道:“這位客人,看您氣度非凡,要不給您身邊這位小公子也買一個麵具?”


    江遊聞言,瞧了眼店家手中的麵具。一眼便看出鐫刻著極為簡單的法術,既可遮麵,又能混淆氣息。他環顧周遭——滿街行人大多帶著麵具、遮了至少半邊臉,或形單影隻或成雙成對。


    江遊挑眉:“這是在做什麽?”


    店家滿麵微笑地朝他解釋了一番。


    傳聞兩千餘年前有一位常年帶著麵具的大能,為小元洲抵禦魔族入侵付出汗馬功勞,卻在大戰之後消失無蹤。他的徒弟十分愛慕他,為紀念他從此也以麵具示人……發展到後來,不知為何便成每年七夕情侶們都會帶上麵具,分頭進入燈會人群中。不依仗任何法術,若是能尋找對方,便可永遠在一起。


    倒也是有趣。


    江遊想著,側頭去看明晏:“想玩嗎?”


    怎知明晏緊緊握著他的手,把頭搖的像是撥浪鼓:“不要玩!”


    江遊疑道:“為什麽?”


    明晏抱著江遊的手臂不撒手,鼓著臉頰:“找不到哥哥怎麽辦!”他又重複了一遍,“我不要玩!”


    江遊笑了。


    他朝店家點頭示意不需要麵具,但到底給明宴買了隻小兔子花燈,提在手裏煞是可愛。


    明晏愛不釋手得玩著花燈,邁開腳步後,江遊輕輕握了他的手,讓他攤開手心:“以後你我若是失散了,便畫這樣的標記。”他這樣說著,斂眸在明晏手心畫了個小魚圖案,“前頭表示你走的方向,記住了嗎?”


    手心被江遊指尖劃過,癢意油然而起,明晏嘻嘻笑起來:“嗯嗯,記住了。”等江遊重新握著他的手繼續邁步,便偷偷笑著一遍遍用自己的指尖在江遊掌心描繪。


    然後便被江遊捉住了指尖,緊緊握著。


    月色如水。


    沐浴在這樣的氣息裏,江遊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他扣著明晏的手,漫無目的地四處逛著。


    他忽然想,也許陪在明晏身邊並不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


    江遊微笑起來。


    他並不是一個好人,也不想奉獻自己成全明家內鬥。將來幫明豐羽報了仇,他也許便會離開。但明晏……他卻有些舍不得了。


    江遊想著這些煩心事,正要給明晏買一串糖葫蘆,便聽得身後好像有什麽動靜。他轉頭去看時,發現是有燈籠掉了下來,砸到了行人,店家正彎腰道歉。


    江遊瞧了一眼,笑意卻微微斂去了。


    因為方才那一瞥間,他仿佛看見明晉就站在遠處的燈火闌珊裏。他看不清明晉神色,但江遊下意識便覺得他麵色充滿了詭譎難測……他身旁好似也還站著一個人,披著件黑鬥篷,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隻消一眼,兩人便消失在夜幕裏。


    江遊心念微動,側頭對明晏道:“我們去那邊玩吧。”


    他將明晏帶入了望春樓雅間裏。


    這一夜的望春湖同樣的燈火通明。視線之中,湖麵蕩著十幾艘大小不一的畫船,不時傳來男女的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江遊瞧了片刻,遠遠瞧見仿佛有穿著與明晉相同衣裳的人坐在其中某條小船裏,便對明晏道:“我有事出去片刻,你在這裏等我。”


    明晏玩著他的小兔子花燈,啃著糕點乖乖點頭。


    江遊換了件衣服,也披上了一件鬥篷,自雅間一躍而下。


    他在零星幾名旁人驚異的眼神裏潛入水中,在不深不淺的地方停下身影。見明晉根本沒有發現他,才小心釋放靈識。


    他本不該偷窺明晉所為。但白日明豐羽的那一席話,卻像是在他心中埋下了一粒懷疑的種子。哪怕現在尚未長大,也已發芽生根。


    ——明晉為何要與這陌生修士會麵?又為何不光明正大,反而如此行跡可疑?


    但靈識尚未觸及可窺探範圍,明晉身旁坐著的修士便怒喝道:“什麽人!”


    江遊豁然一驚。


    他飛快將靈識收了迴來,同時沉入水底運轉柔水之意,將自己整個人與整片湖水融為一體。


    那名修士已站到船頭。


    他方才話語用上了煉氣化神境修士的威壓,因此周遭之物都被他震了一震。湖水在那一瞬間呈現出詭異停滯的姿態,無論湖中魚蝦水草也好,畫船之中飲酒作樂的修士也罷,均被壓地難以做出任何動作……方才人聲鼎沸便好似錯覺般,驀地死寂如墳。


    此時他鬥篷上的兜帽也已取下來了。月光灑在他平平無奇的臉上,落在他冰冷的瞳眸之中,詭色異常。


    月色清冷,湖麵死寂如墳。


    那修士凝眸感受了兩息,忽然轉頭朝江遊方向看來。他腳下整艘小船霍地乘風破浪,也朝江遊所在水麵之處飛馳而來!


    而隨著他的這一動作,整片湖域也重新鮮活了起來。飛濺的湖水落迴水麵,泛起輕微漣漪;周遭魚蝦驚慌甩尾,攸地竄出好遠;隔壁畫船裏的修士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舉頭四顧眼中驚駭難定……


    江遊瞳仁驟然緊縮!


    短短瞬息,他的柔水之意便已覆蓋整片湖泊。但那人卻迅速發現了他藏身之地,顯然比江遊至少高了兩個境界。


    若江遊被發現,以他如今修為來與此人對戰,決計死路一條。


    危急關頭,江遊卻豁然冷靜了下來。他瘋狂運轉渾身精元,將之全部傾瀉而出,一層一層加深周遭柔水之意。他聽到自己瘋狂的心跳聲,他感覺到湖水像是溫柔的情人安撫著他的心……


    時間在這一瞬間驟然停止了。


    江遊微微睜大眼。


    他看清了蔚藍湖水流動痕跡,並不像溪流那般從高往低娟娟而下,而是打著轉兒流向湖中心;他看到了魚蝦遊動的痕跡,驚慌失措下吐出細小的泡泡,一點點浮上水麵;更聽到了水草擺動身軀傾述心底的聲音……


    這整個湖泊的一切一切,他居然都在這短短一瞬間,完全看見清楚了!


    ——他再一次進入了這種難以言喻的玄奧的狀態。


    他好像成了這湖中的一根草,一尾魚,乃至於一滴水……


    他便是這個湖泊,這個湖泊便是他!


    他看到了他正上方水麵之上停下身影的修士,還有他皺緊的眉頭;他感覺到那修士不死心地再一次用神識掃過整個湖麵,到底沒有發現任何端倪;他聽到四方聲音雜亂無章湧向他的耳中,卻根本分辨不出誰是誰……


    等他終於能過濾大部分無用信息,他看到那名修士已重新在小舟之中落座。他隻聽到明晉恭敬的聲音:“答應尊者之事,明晉必會辦成;但尊者答應明晉的事……”


    他看到那名修士冰冷的目光落在明晉的麵容上,眼中一覽無餘的譏誚與蔑視。他聽到明晉忽然悶哼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他聽到那修士傲慢而意味深長的聲音:“放心吧,隻要你將此事辦妥,承諾你的本座必會做到。”


    月色清冷。


    江遊從這種玄奧的感覺中脫離而出時,那名修士已結束與明晉的談話,披上鬥篷消失在夜色裏了。江遊又靜靜在水底沉了片刻,確定那名修士不會再折返迴來,方才上了岸。


    滿身水跡如退潮般退迴湖中。不過幾息之間,江遊渾身衣物已清爽幹燥如初,全然看不出不久前他在這湖中遊了泳。


    他揣摩著先前那種感覺,又忍不住思索明晉與那修士的所密謀的內容。怔愣了半晌,終究是輕歎一口氣。


    ——明晉所圖應當是家主之位。但是那名修士呢?


    江遊在黑暗裏換迴了原先的衣物。將所有痕跡小心抹去,他才迴道望春樓。


    此時明晏正趴在窗邊,饒有興趣地觀看樓下行人。等發現江遊推門而入,他便豁然背過身子,擋住窗口:“哥哥你迴來啦!”


    江遊點點頭,注意到他的臉頰有些紅:“你在看什麽?”說話間,人已至窗邊,與明晏並排而立。


    明晏挺起胸膛,試圖遮住江遊的視線。奈何他的身形實在太小了一點,隻好又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就是不給看。


    但江遊已經看到了。


    七夕之夜,本就是情人們的狂歡夜。哪怕不是伴侶,單身之人在花燈下看上了對方,也是十分情·趣浪漫。更何況此地還有如此這般習俗,戴著麵具不依靠任何手段找到對方的情侶們,在燈火通明裏相遇,本已是最美的風景了。


    在這樣溫暖而曖昧的氛圍裏,這些人拋開了所有的矜持與顧慮,帶著直奔天荒地老的難舍難分擁吻對方……也便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了。


    思及此,江遊也不去戳破明晏的小心事了,隻是道:“迴去吧。”這一日著實發生了太多事,無論是明豐羽的要求,還是太上忘情訣,或者是先前明晉與那不知深淺的修士的會麵,都在提醒他時間緊迫。


    明晏“嗯”了一聲,一手緊緊捏著他的兔子花燈,另一手拉著江遊,緊張地手心都在出汗。


    夏夜雖有些悶熱,但這點熱度,築基修士不至於出汗……所以是被那些熱情的情人們嚇到了?江遊這般想著,伸手攬住了明晏,將他帶進自己懷裏,隔開了周遭所有人。


    他沒有注意到明晏的臉龐愈發火紅。


    兩人走入人群中,江遊忽地感覺有人要從側後方觸碰他。於是江遊豁然轉身,一手緊緊握住了那人的手腕。


    手中肌膚微涼,僅是這樣輕微的接觸,便也是舒服至極。江遊看到那人如玉般完美的另一手正在揭開麵具,與此同時,含笑的有如清風明月般的聲音傳入耳中:“找到你……咦?”


    他的麵具已然滑落,這才看清江遊的臉。


    江遊怔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因為這個男人……長得實在太過出色。


    修士築基時雖不能重塑麵相,卻能將體內雜質汙穢盡數排出;其後再增加修為,漸漸溝通天地之氣,氣質愈□□緲似仙。是以絕大多數修士長相都很周正,少有猥瑣醜陋相貌。


    可時至今日,江遊至今都沒有見過這般完美的人。


    他的所有一切都是這般恰到好處——除了這四個字,居然再無任何言辭可以形容這人的一分風骨。


    現在,他的麵上帶了微微驚訝,複而赧然道:“抱歉,我認錯人了。”他收迴手,重新帶上麵具,歉然一笑轉身離去。


    想來卻是參與尋找道侶遊戲的修士。


    江遊怔了片刻,迴過神來,便見自己已將明晏鬆開,而明晏則正睜著烏黑的大眼睛凝視他。


    他心中莫名有了一點微妙的不自在。


    但明晏眼中並無任何嘲諷或戲謔,反而認真道:“哥哥,他長得真好看。”


    江遊點頭:“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樣的臉,便是周遭偶然瞥見之人都下意識駐足屏息,別說直麵那人的他了。


    但明晏接下來卻彎著眼睛道:“但我還是覺得哥哥最好看了!”


    江遊緩緩笑了。


    他滿眼都是明晏天真而誠摯的表情,不知為何,居然一點一點便將那人完美的容貌自腦海中剔除。他的心裏也是柔軟而寧靜:“走吧。”


    他們在人群裏穿梭而過。


    從熱鬧曖昧裏,漸漸走迴了孤深冷寂處。


    他們好像被遠處的燈火和熱鬧拋棄了,唯有月光一視同仁得灑在他們肩膀上,以及明晏手裏的小兔子花燈,散發著柔和而昏惑的光芒。照在江遊臉上,說不出的俊朗溫柔。


    明晏心念微動。


    “哥哥!”明晏左右看了片刻,等確定周圍都沒有人了,終於忍不住叫了一聲。


    江遊迴頭時,發現明晏又一次撲了上來。他習以為常地將人接住,卻見明晏用一手圈住了他的頸子。等下意識一低下頭,便感覺下巴上有什麽柔軟的東西小心翼翼貼了上來……


    一觸即離。


    江遊怔住了。


    他微微睜大了眼睛,怔怔瞧著明晏的頭頂。他感覺明晏溫熱而柔軟的唿吸噴灑在自己的頸子上,帶著前所未有的詭異的酥麻。


    將腳後跟落迴原地的明晏也傻眼了:“咦?”


    ……沒、沒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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