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良深以為然:“以目前唐軍的裝備水平和戰鬥力,打敗西域任何一國都不是什麽難事,但是從哪裏征調那麽多肯隨大軍西進北上的民眾,才是牛相國最頭痛的問題。


    控製千裏之地,最少也要有二十萬唐人在當地聚集生活,才能形成人口優勢,而西域諸國所占之地又何止幾千個千裏之地,大唐根本沒有那麽多富餘人口可以遷徙到西域諸國。


    目前唐國國內安逸之風愈發盛行,百姓承平太久了,當溫飽問題得以解決,小富即安的思想滋生嚴重,早已沒有了當年‘篳路藍縷啟山林,櫛風沐雨砥礪行’的精神,哪有人願意搬到西域那片荒蕪之地為國守地。


    如果朝廷強行迫使唐人遷徙到西域,無非是造成大量的人間慘禍,不但不利於化解國內矛盾,還有可能激發民變或引起大麵積百姓投敵,所以這個問題不但是牛相國頭痛的問題,將來也會是我們這些邊城官員、守將最頭痛的問題。”


    範雲超說:“成良大哥,牛相國才上任不久,新國策也是剛剛提出,肯定還有很多後續策略跟進細化,你我二人隻要為國看護好敦煌府就算盡責了,就不要在這種事情上繼續耗費心神了,世上哪有盡善盡美的事情。”


    李成良說:“唉,位卑不敢忘國憂呀!朝局穩定了才會有地方的穩定。好了不說這個了,就說說咱們敦煌府根據新國策的變化,我們該做些什麽,能做些什麽。


    這一次蠻族聯軍進攻,幾乎把敦煌府附近的農戶村寨全部摧毀,讓敦煌城本已脆弱的糧食供給係統更加捉襟見肘,今年敦煌城恐怕要從肅州道、甘州道大量采購糧食,才能滿足市民的消耗。


    現在十餘萬人農戶一下失去了生活根本,開城之後還要重建家園、重新開墾土地,今年糧食減產已成定局,這兩天城內的糧價已經悄然漲了三成,要說這些無良的商人真是嗅覺靈敏呀!


    平抑糧價和安置農戶是敦煌府今春的首要任務,如果處理不當,可能會激發民變,我們不得不謹慎對之呀。”


    範雲超說:“嗯,這些年敦煌府的建設主要圍繞著敦煌城建設為主,以手工製造業為本、邊貿為主、畜牧農業為輔,終於發展到七十多萬人的規模,算是一座西北重鎮。


    但是這種簡單的產業模式,造成了產品品類單一、缺乏特點,產量也難以形成規模,邊貿中敦煌產品優勢不強,工坊做不大也做不強,又限製了雇傭工人的數量,沒有足夠的工作崗位,又導致大量青壯年人口流向肅州道和甘州道。


    同時農業基礎薄弱,沒有足夠的糧食,就無法養活更多的人口,務農百姓缺乏生育的動力和欲望,敦煌府的少子、無子化情況比唐國其他地區嚴重很多倍。


    巴蜀、荊湘兩地富庶,戶均子女四點一人,關中地區戶均子女三點六人,甘肅兩道戶均子女三點二人,而敦煌府戶均隻有一點八人,其他地區也存在經濟差異,但是對出生率的影響不大,可是敦煌府的這個數據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沒有足夠的人口就不能推動城市的發展,我們這些年大力鼓勵生育,但是收效甚微,現在連補充兵員都是件困難的事情,這種矛盾正在日益加劇。”


    李成良問:“朝廷讓我們自行募兵一萬三千人,進行的不順利嗎?有沒有什麽好辦法能緩解這樣的窘境?”


    範雲超說:“這次借助敦煌大捷的影響,報名參軍的人比往日有所提升,但是想要一次招募到一萬三千名新兵基本無望。


    至於如何改善敦煌府內外部環境,提升敦煌府的人口生育率,那就要看朝廷有多大的決心,能給敦煌民眾多少實惠和刺激政策,至於咱們敦煌府,每年應付駐軍開支就已經很吃力了,最多隻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目前能想到的,花費不多卻有實效的方法隻有四項:給予育齡家庭生育補助,鼓勵民眾集中拓荒種植,鼓勵手工作坊聯合經營和限製富商豪族內遷。”


    李成良表現出很大的興趣:“賢弟,關於這四項,你能說的更詳細一些嗎?”


    範雲超說:“嗯,我正想向大哥詳細匯報呢。


    首先說給予育齡家庭一定的生育補貼的事,我們可以規定從今年開始,敦煌府每個育齡家庭的第二個新生兒起,官府按月給予一定的撫養補助,應占孩子撫養費用的五成,糧食為主、布料為輔。


    以後這個家庭每多生一個孩子,相應提升一成的補助比率,生育到第六個孩後,官府將全額承擔孩子的撫養費。


    這項政策後期,我們可以逐步加入一些新的幫扶內容,比如說孩子入各坊市公學時,可以免除學費,孩子十四歲後優先安排進入工坊當學徒工等,都會對育齡家庭產生一定的吸引力。”


    李成良沉吟一會兒道:“賢弟,你稍等,你的想法很實際,也切中要點,我覺得這樣閑聊,太浪費我們的心血了,我把府內的文書叫來記錄,今天先梳理出一套方向性的東西,之後我們再逐步完善。”


    府內的文書很快就趕來了,是位三十來歲清瘦的漢子,胳膊下夾著一套筆墨紙硯,聽明白了李成良的話後,他急忙在桌上鋪開筆墨紙硯,準備記錄。


    李成良又讓範雲超將剛才的話複述了一遍,這名文書書法不錯,字跡雋永、運筆如飛,一看就是經常執行記錄任務的人才。


    他書寫的速度很快,記性也非常好,竟然能一字不落地將範雲超的話記錄下來,並且比範雲超說話的速度慢不了多少。


    李成良對文書的表現非常滿意,吩咐文書繼續記錄兩人的所有對話,他對範雲超說:“雲超,你提的這個方法可行,迴頭我讓司馬核算一下,看看敦煌府每年的稅賦能否支撐這樣的補助政策。


    不過我還是有些擔憂,這樣的政策不用限製人群嗎?會不會反倒刺激富戶多生,從中套取費用,而普通百姓依然生育率不高?”


    範雲超說:“大哥,這個不用擔心,富戶多生不怕,這才是好事,孩子也有嫡庶之分,那些庶子無法繼承家產,最終還是會成為勞動力。


    而且為了養活日益壯大的家族,會迫使富戶加大投入賺取更多的財物,這會促使他們雇傭和消化更多的工人。


    另外重要一點,富戶家的庶子無論是身體狀況,還是教育程度都比普通百姓要高,說不定將來可以在富戶和普通百姓中間形成第三個階層。


    富戶多生帶來的好處,遠比他們套利所得多得多,另外我們可以控製輿情,讓全體百姓去監督富戶套取生育補助的情況,形成輿論壓力,久而久之讓富戶形成套取生育補助可恥的想法,套取費用的富戶自然會減少,甚至消失。


    至於此項政策的預算,我估計靠目前的稅賦總量是不夠,我們還得在開源節流上多下功夫,這就得說到鼓勵民眾集中拓荒種植和鼓勵手工作坊聯合經營兩項措施了。


    朝廷這次減免了敦煌府百姓三年的稅負,就是一個契機,我們可以趁機鼓勵民眾出城開荒,圍繞黨河和疏勒河一線興修水利,進行成片集中的農業種植。


    如果三年內能形成規模農業種植,我們可以再行減免三年新墾土地的稅負,真正讓這些開荒者得到實惠,這樣才會有更多人的願意出城開荒。


    如此良性循環下去,不出十年,敦煌府的糧食不但能夠自給,還將成為這一片區域內最大的糧倉。”


    李成良說:“這裏我插一句,這次出城拓荒不能再以不設防的開放式村鎮模式進行了,我們需要派出基層官吏進行管理和指導,並要修建土城村寨、組織鄉勇進行自保,逐步形成一些小型城池,這樣才算有效拓荒。”


    範雲超說:“嗯,大哥這一點提的好,敦煌府掛著一個州府的名頭,隻有一座城池確實寒磣,如果這些土城能發展起來,可以報備朝廷建縣立衙,這樣還可以鼓勵一些有能力的底層小吏主動出去參與拓荒。


    另外小弟還有個建議,不知道成熟不,敦煌府附近生態環境薄弱,樹木砍伐殆盡、草場退化嚴重,無法支撐太多的牲畜放養,所以應該禁絕畜牧養殖。


    至於百姓的肉食消費,對內我們鼓勵市民發展禽蛋養殖,對外可以和附近的蠻族部落簽訂長期牛羊供應協議,以補肉食不足。”


    李成良讚道:“真沒想到賢弟還能看到畜牧業對環境的破壞,西域為何戈壁遍地、沙漠成片,都是牧民無數年來無度的放牧所致,可利用的草場越來越少,也抑製了西域各族的人口增長。”


    範雲超說:“至於敦煌城內的工坊,現在已經到了不得不整頓的時候了,汙染嚴重、以次充好、產品單一、惡性競爭這四大頑疾,已經快把敦煌工坊製品的牌子砸掉了。


    從現在起,就應該梳理城內的所有工坊,同一門類的工坊就應該合並,缺乏經營能力和規模的工坊,就應該關停並轉,最終每個門類的工坊就留下兩至三家,組成大型聯合工坊,這樣利於集中生產、提升效率、監控質量,還可以減少無序的競爭。


    同時這種大型工坊生產經營狀況平穩,對工坊的工人來說也是一種保護,避免了因工坊倒閉,造成部分手藝很好的工匠流離失所;同時,還利於新品種的研發、新技能的推廣,縮短培養新晉工人的周期和成本。”


    李成良點頭說:“我補充一點,像硝製皮貨這種重汙染的工坊,應該遠離食用水水源地,最好能遷出城去。”


    範雲超說:“是的,病從口入,這次的冰汙水蛭就是一個教訓,保護水源安全是一件很急迫的事情,不止是硝製皮貨行業,其他有汙染的行業也要逐步遷至城外。”


    李成良說:“賢弟,你再講講限製富商豪族內遷的事情。”


    範雲超說:“這些年敦煌府內有不少商人和家族借助邊境貿易和跨境商隊貿易,積攢了大量的財富,成為了敦煌府新興的富人階層,或帶動家族成為了豪族。


    這些人本應該將從敦煌府掙到的錢財用於家鄉建設,但是他們中不少人並不看好敦煌城的發展,反而將錢財拿出,持續在肅州道、甘州道,甚至關中、巴蜀、荊湘等地購置物業或發展其他生意。


    這樣持續的抽血,導致敦煌府的商業氛圍始終難以達到預期,雖然城主府多次派人警告他們,但是仍能看出資金外流的跡象。


    如果我們不采取強製手段限製富商豪族資金的內遷活動,這樣的示範效應會帶動更多人去效仿,這將對敦煌府的經濟造成巨大的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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