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十五日,唐國,敦煌城。


    圍困敦煌城四十多天的蠻族聯軍悄無聲息地撤走了,城內的宵禁和軍控也撤銷了,壓在這種邊塞雄城頭上的陰雲終於徹底消散了。


    昨日經全城士紳鄉老聯名請願,城主府批準,一場慶祝唐國凱旋大捷的慶祝勞軍活動將在今天隆重舉行。


    今天正是民間上元佳節的日子,雖然唐國官方已經不將這個節日作為國家法定的節日,但是在唐國民間這個節日依然得以保留。


    上元節對百姓來說是一個比較重要的民俗節日,賞燈拜月、舞龍演獅、吃元宵是上元節必不可少的常規節目。


    今年的上元節,全城軍民不分貧富貴賤、不分官身白身全部參與到這場慶祝活動中來,很多人在元月十三日晚上就已經開始忙碌起來。


    按照西北邊陲的習俗,每家每戶不管家境如何,在上元節當天均需在門口懸掛一盞彩燈,預示著全家人團團圓圓、和和美美,祈禱今年可以風調雨順。


    普通人家會拿出平時收集的竹篾、銅絲、碎彩紙、碎布頭,打好漿糊、備好針線細繩,親手製作家中的彩燈,全家人都會參與到這項工作中來,展開最大的想象力、發揮全部的手藝,盡量把自己家的彩燈做得好看,做得新穎不凡。


    富貴人家則由專門製作彩燈的匠人來製作彩燈,而且不可能隻有一盞,他們需要比別人家更多的彩燈,才能顯示出自己家的富貴程度,所以富貴人家的彩燈不隻是用來祈願,它們還承擔了展示實力、彰顯家風的效果,這種的攀比心理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讓觀燈的人大飽眼福。


    還有一些窮苦人家也不用擔心,官府每年都會免費發放一批製式彩燈,雖然這些彩燈樣式簡單、色彩單調,但是作為窮苦人家上元節祈願用,還是綽綽有餘,隻要家裏的男人勤快些,上元節當天早點去官府領取即可。


    如果窮苦又懶惰的家庭也不用絕望,城裏一些有實力的店鋪、商會在上元節當天會派夥計拉著彩燈車在城內轉悠,發現有哪家百姓門前沒有懸掛彩燈,會主動上門贈送彩燈。


    不過這些彩燈上肯定有這些店鋪和商會的醒目標識,這些貧苦又懶惰的家庭一般也不講究,有人上門送彩燈,那就掛起來,給自己家增加點人氣就行,所以雙方各取所需、一團和氣。


    上午巳時,敦煌城的長史、司馬和錄事參軍已經帶著府衙差役在內城、外城的各坊市巡查了一圈,看到比往年還要熱鬧的節日景象,看到比往年多出數倍的彩燈規模,均感到非常滿意,所以三人都從各處趕迴城主府來匯報。


    城主府昨日已經布置完畢,近兩丈高的門樓上兩盞碩大的宮燈,是按朝廷州府官建製製作,顯示出一州之尊的威嚴,又因為李成良的宗室身份,這兩盞宮燈特別加了幾道黃色絹帛花紋裝飾的邊沿,更加顯示這兩盞宮燈的尊貴。


    城主府其他各處也是張燈結彩,但大多數彩燈都是比較方正、大氣的彩燈,沒有富貴人家彩燈那種豪奢感,更顯出府衙重地的莊嚴大氣。


    城主李成良近日精神不錯,病情也恢複了不少,這次敦煌城軍民上下同心,以寡敵眾、成功抵擋住蠻族聯軍的進攻,保證了西北局勢的穩定,為唐國、宋國與蒙元、西域、東北諸國間的談判爭取了主動,可謂是大功一件。


    朝廷方麵這次褒獎來得非常幹脆,一舉減免了敦煌城百姓三年的賦稅,對死難軍民給予豐厚的撫恤金,對敦煌城外被毀的村鎮重修給予大筆撥款,鼓勵軍民以敦煌城為中心,向北和向西方向上拓荒前進。


    敦煌城官府昨日申時才接到朝廷的嘉獎令,第一時間派出府衙所有的皂吏、公差和城中稅丁、城門守衛上街宣講,嘉獎令的內容令敦煌百姓士氣大振、歡唿雀躍不已,所以就有了今日的慶典活動。


    邊軍、百姓是為了減稅、撫恤金和拓荒款而歡騰無比,而城中的中高級文官則對這道嘉獎令背後隱藏的含義而惴惴不安。


    他們無法得知朝廷為何會在此時推出鼓勵唐國百姓西進北上的策略,這和唐國多年來被動禦敵的政策背道而馳,難道是當今唐皇又有了開疆擴土的想法?


    現在天下承平已久,無論哪國想開疆擴土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非同文同種之間的種族之戰,慘烈程度更是令人嗟歎。


    自古開疆擴土都是需要百姓用血肉去填坑,一寸山河一寸血,不知道未來幾十年甚至數百年的時間,敦煌這座西北邊城會流多少血?更不知道蒙元和西域、西蕃諸國要滅多少族、死多少人!


    李成良猜不透朝裏那些高官們的想法,更無法改變朝廷的決定,隻能認真執行朝廷的策略方針。


    隨著嘉獎令一起傳送過來還有一封門下省的公函,朝中的大員駁迴了李成良今年致仕的申請,以西北局勢變化莫測為由,勸他為國再堅持一年,令李成良心情十分沮喪。


    唯一讓他感覺欣慰的是,朝廷在嘉獎範雲超時,除了賜爵和賞賜大量的金銀外,還在他守備將軍的頭銜前加了個“副城主”的頭銜,看來朝廷也在考慮敦煌城更換城主的事宜,隻是一時還拿不定主意,所以希望李成良再堅持過渡一下,給朝廷一些緩衝的時間。


    今晨,李成良城主早早來到書房中,將朝廷的嘉獎令和公函取了出來,再次認真閱讀起來。


    為官之道,要會揣摩上麵的意圖,看似尋常的嘉獎令和公函裏可能還蘊含著更多背後含義,李成良必須解讀出來,待全部搞明白,他還需寫一封感謝函和一封公函迴複。


    感謝函是代表敦煌全城軍民感謝朝廷的厚德和仁愛,表達敦煌軍民對君父的孺慕之情和堅守邊城開疆擴土的決心。


    公函迴複則是告訴門下省,雖然自己現在重病在身、老邁不堪,但如果朝廷堅持要自己留任,那自己就是拚死也要再堅持一年,但是也最多堅持一年,否則到時候隻能在任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希望朝廷早日安排合適人員來接替自己的城主之位。


    李成良思考良久,兩封信的腹稿基本擬好,才讓書童取來公函用紙,備筆磨墨,準備抓緊時間將朝廷這兩封函件迴複了。


    這時,門子來報,長史、司馬和錄事參軍一同求見,李成良隻得讓書童停下筆墨伺候,快去備茶,同時讓門子快去迎接。


    李成良披上一件皮氅,從溫暖的書房裏走到了前麵的堂屋裏,在這裏接見下官才合乎朝廷的禮數。


    很快,長史、司馬和錄事參軍三人就來到了後堂,他們先一同向城主大人問安,李城主讓他們坐下說話。


    李成良看看自己這三位得力手下,官服整齊、額前見汗,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溫言道:“你們三人為何一大早就跑得一身臭汗,今日是上元節應該沒有太多公務。”


    長史急忙抱拳:“迴稟大人,我們三人不放心城中局勢,去往城中各地巡查了一番,正要向您匯報呢。”


    李成良急忙問:“城中是否一切安好?百姓的情緒如何?城中物資供應是否順暢?勞軍活動準備的怎麽樣?”


    長史笑著說:“大人,您別著急,等我們三個一一給你匯報。我負責巡查內城,司馬負責城北城東、參軍負責城西城南。


    內城的商賈富戶都有各自的消息來源,各種消息都是最早一批知道,他們家中物資儲備充足,大部分人已經從惶恐中恢複了過來,他們今年準備的彩燈和勞軍物資都是往年的數倍。


    看來這些商賈富戶確實貪婪又狡猾,竟然能從朝廷的嘉獎令裏嗅出了一些味道,希望好好表現一下,爭取在朝廷的支援政策中分一杯羹,獲得一些實利。”


    李成連歎了一口氣說:“邊地貧瘠,地產不足養民,還真的隻能靠這些商賈富戶才能讓這座邊城繁華起來,你不可過度鄙夷他們,有些感官放在心裏就行了,經常表露在臉上,對你將來仕途不利。”


    長史急忙起身說:“多謝大人指點,下官孟浪了,以後會注意。”


    接下來司馬開始匯報:“稟報大人,外城略顯蕭條,城東情況尚可,但是城北方向不好,本次守城戰城北壓力最大,士卒死傷較多,戰時百姓支援勞役最多,後來又因為冰汙水蛭的原因,部分城北區域又被隔離長達半月之久,導致城北軍民均有一定疲態。


    不過城北軍民的士氣高昂,人人都認為是因為城北軍民努力作戰,擊退了蒙元軍隊,才最終迫使蠻族聯軍後撤。”


    李成良接口道:“城北軍民在此次守衛戰中,確實做出巨大的犧牲,你們要多加安撫,等撫恤金和拓荒款下來後,對城北要有所傾斜,城北物資供應情況如何?”


    司馬說:“城北商賈因為擔心冰汙水蛭後續可能還會帶來影響,開業的店鋪較少,其他城區的商販也不願意去城北做生意,造成城北物資匱乏。


    我迴來前已經安排人向城北調配物資了,並責令城北店鋪三日內必須開業,否則就吊銷執業資格,隨後幾天這種情況就會得到改善。”


    李成良說:“嗯,手段有力、處理及時,不過也不要一味用強,逼迫百姓接受,需知‘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關於冰汙水蛭還是要加強宣講和解說,避免因誤解而引發大麵積恐慌,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了。”


    司馬急忙起身說:“大人教訓的是,屬下謹記,一會兒就將冰汙水蛭的有關資料整理出來,頒發告示,並安排學監裏的學生們去各坊市宣講。”


    李成良點頭說:“嗯,這樣安排妥當,那城西和城南情況如何?”


    錄事參軍說:“迴稟大人,城西城南的情況略好於城北,此次城西的蠻族聯軍並未全力進攻城池,所以城西傷亡不大。百姓情緒穩定,正在有條不紊地準備著勞軍活動。”


    李成良說:“嗯,今天的上元燈會隻是個引子,勞軍活動才是重點,要突出百姓自發勞軍的主題,我們不要參與太多,我希望這次勞軍活動能讓敦煌城的軍民融合更進一步,隻有軍民一心,將來才能應對更大的危機。”


    ……


    元月十六日清晨,橋山下,沮水旁。


    塗山紫衣今天沒有穿她喜愛穿的紫衣,而是換了一身很普通的藍色衣裙,頭上戴著一頂冪蘺,垂下的輕紗將她的絕世姿容和修長頸項遮擋住。


    她背後背了一個小小的包袱,是為了進入人族疆域時掩飾身份所用,貴重的物品其實都放在自己的儲物手鐲裏。


    她專門從庫房裏找了一把兩尺四寸的短劍握在手中,假意做來防身,不過這柄短劍更像是一件裝飾物,而不是用來防身的。


    因為塗山紫衣下山的消息被刻意封鎖了,所以早晨隻有阿離和塗山衝兩人來送她,塗山衝還需負責開啟軒轅墳的防護陣法。


    一路無言,三人過了沮水橋,阿離和塗山衝停了下來,塗山衝說:“紫衣阿姨,一輪順風,盼望你早日歸來。”


    阿離也說:“紫衣阿姨,一路注意安全,您是第一次去人族疆域,聽說人族十分狡猾,千萬要處處小心呀。”


    塗山紫衣嗬嗬笑了起來:“你們兩個小家夥少在我麵前裝大人,我可是化神期境界的高級修士,即使到了人族疆域也不可能任人宰割,還不用你們兩個小家夥來叮囑我注意安全。”


    阿離上前抱住塗山紫衣的胳膊說:“阿姨,我們是著真心關心你嘛,你不要生氣嘛。”


    塗山紫衣拍拍阿離的手說:“嗯,阿姨知道呢,逗你們玩呢。行了,你們隻能送我送到這裏了,衝兒,快開啟大門,我走後,你們快點迴去吧。”


    塗山衝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牌插入下馬石碑背後的卡槽裏,軒轅墳的防護大陣上起了一陣漣漪,在沮水橋前打開了一個一丈高、八尺寬的門來。


    塗山紫衣輕輕掙脫阿離的手臂,轉身從陣法門上走出,然後向阿離和塗山衝揮揮手,化作一道紫色的遁光向天塹方向飛去。


    塗山衝拔下下馬石碑後的玉牌,防護大陣上又是一陣漣漪,重新變成了一道完整的通明防護膜,把橋山和沮水保護在陣法裏麵。


    塗山衝對還在凝望的阿離說:“阿離,我們迴吧,我們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做,今天起我們就要加倍努力了,還有八個月的時間就要參加比賽了,每一天都不能浪費。”


    阿離說:“好,我今天就請老祖為我護法,我要晉級金丹期,爭取早日趕上姬雲兒和玉冠他們的境界。”


    塗山衝點點頭,沒有再說話,化作一道遁光向橋山飛去,阿離也取出一支飛梭,載著自己向橋山飛去。


    塗山紫衣快速地在天妖森林中穿梭著,心神卻不知道跑到哪裏去,她有生之年尚未踏入過人族疆域,此刻心情即激動又有些惴惴不安,畢竟人族在妖族的大多傳說中都是貪婪和卑鄙的代名詞。


    人族自命為萬物之靈長,因為私欲與萬族大戰,驅逐其他生靈於邊陲之地,可見他們真地非常可惡,所以被大部分妖族所唾棄。


    但軒轅墳卻是一個特例,他們與人族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們至今還以黃帝正宗苗裔後人自居,在妖族萬族中有種“悲壯孤立”的感覺,所以軒轅墳子弟對人族的感情是複雜的。


    塗山紫衣不想讓混亂的思路幹擾自己的情緒,所以不斷地提速,用最快地速度飛往天塹方向,最後她完全沉寂在極速的感悟中,繼昨晚身法突破之後,她的飛行速度也突破了以前的極限。


    塗山紫衣不知不覺間,保持了一天一夜的極速飛行加頓悟感覺,待她感覺妖力不濟、腹中饑餓時,她已經到了天塹附近。


    塗山紫衣落在了這一片最高的一顆參天大樹的樹冠上,她找了根粗壯些的樹枝坐了下去,身體隨著隨著微風輕輕搖擺著。


    塗山紫衣取出幹糧和靈泉水,簡單地補充了一下,又取出兩塊上品靈石握於手心,然後起身看向不遠處的雄偉天塹。


    天塹橫跨在萬丈深澗之上,靠十八根通天柱支撐著通天索連接人族疆域和天妖森林,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這裏都是一個奇跡。


    塗山紫衣又迴頭望向軒轅墳的方向,雖然現在肯定無法看到高高的橋山,可是塗山紫衣卻依然能感覺到那裏的溫暖。


    不久之後,塗山紫衣感覺妖力已經補充了六七成,後麵靠功法運轉慢慢補充即可,她鬆開了手掌,那兩塊上品靈石已經變成了粉末狀,她輕輕拍去手掌上的粉末,又取出手帕輕輕擦拭幹淨手掌。


    最後,塗山紫衣迴看了一眼天妖森林方向,毅然走向天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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