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正午,寂靜的密林中,霧氣逐漸散去。


    密林中一塊植被略顯稀疏的空地上,一隻通體火紅、眉心一點銀色的小狐狸,正趴在一顆大樹虯起的樹根上安然酣睡。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星星點點撒在小狐狸的身上,小狐狸的身子緩慢地起伏,唿吸靜怡、均勻。


    小狐狸背上有個非常醒目的樺樹皮包裹,被緊緊捆紮在身上,包裹比她小小的身子還長出半尺。


    又過了半晌,小狐狸唿吸開始加速,鼻頭微微聳動,眼皮開始顫抖,似乎在努力睜眼。


    突然,小狐狸跳起來,狂奔不已,似被什麽東西追趕,驚慌失措,繞著空地足足跑了好幾圈才停了下來。


    小狐狸睜著惺忪的雙眼茫然地看著四周的環境,又抬頭看看四周高大的樹木,眼中露出疑惑的神情,又低頭看看近在咫尺的地麵,似不確定什麽情況,伸出前爪踩了踩地麵。


    “什麽?前爪?”小狐狸一下驚醒,人立而起,背後的樺樹皮包裹起到了良好的支撐作用,竟然讓小狐狸僅憑後腿就站了起來。


    小狐狸抬起兩隻前爪放在了眼前,活動了一下爪子,又用爪子掌心對掌心拍了拍:“沒錯,這分明就是爪子,不是手!”


    “什麽情況?”小狐狸悲愴的仰天大叫!


    當然這隻是小狐狸自己的內心獨白,旁邊剛好有一隻體型肥碩的角兔路過。


    它眼中的情景是,一隻瘦小的背著一塊樺樹皮的赤狐,舉起雙爪對著天空“啾啾”叫個不停,即沒有震懾力,也缺乏儀式感。


    角兔輕蔑地一笑:“這隻可憐的赤狐,體型還沒有我健碩,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開智,哪有大白天修煉的,真是愚蠢。”


    角兔停下步子,決定觀察一下、研究一下這隻奇怪的小狐狸。


    小狐狸悲叫了幾聲,才想起來得先弄清楚自己現在是個什麽種族?


    小狐狸努力側著頭想看清楚自己的身體全貌,在角兔的眼裏,卻變成了一隻笨狐狸很努力地想咬自己的尾巴,在地上拚命的轉圈。


    “果然是一隻尚未開智、愚蠢透頂的狐狸,像我這種通智期的妖修,完全不屑欺負這樣一隻笨狐狸。”角兔開心、滿意地跑開了。


    小狐狸努力轉了幾個圈,看到自己火紅色毛絨絨的後半身和蓬鬆尾巴,基本可以確定自己是一隻狐狸了,頹然坐在地上思索: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了?我為什麽會變成一隻狐狸?待我捋一下思路!”


    小狐狸抱著腦袋努力地迴憶,這會兒頭很痛,腦中的記憶也是混亂的,甚至有很多並不屬於他自己的記憶。


    隻依稀記得昨天晚上正在逃亡過程中,被人在背後猛擊一下,然後就沒然後了,至於之前為什麽被人追殺,一時竟想不起來了。


    想著想著,小狐狸突然覺得有一絲尿意,起身跑到一顆大樹後,側對著大樹,抬起右腿開始放水。


    “擦!擦!擦!怎麽尿腿上了?”小狐狸尿到一半,隻覺左後腿一陣溫熱,急忙停下,一陣猛蹬後腿,想把尿液從身體上抖出去,忍不住心中一陣大罵。


    突然一種不祥的預感出現在小狐狸的腦子裏!


    “為什麽會尿到腿上?難道是?”


    小狐狸艱難地抬起一隻前爪,慢慢低頭向胯下看去。


    “母的!”小狐狸悲叫一聲,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阿離是一隻幸運的狐狸。


    為什麽說她幸運?


    自從盤古破鴻蒙、女媧造萬族後,眾生靈是平等的,萬物相生,和平發展,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相安無事,萬族都沿著各自種族的血脈本能,用一種自然的方式緩慢進化著。


    其中有人族,體型、體力並不突出,無尖牙厲爪,無銳目靈耳,一開始在眾族中並不出眾,隻是較其他種族略微聰慧一些,生育能力更強一些。


    可就是人族,在蟄伏了億萬年後,異軍突起,借助其他各族間的矛盾,合縱連橫、分化置之,強勢占據天、地、冥三界,執掌輪迴,從此人族為先、萬族俯首。


    人族的崛起讓他們占據了三界大量的疆域和修真資源,其他各族群被驅趕至三界的邊緣地帶,隻有很少的資源。


    自此人族更加強大,人修日益增多,罷其他各族之名,統稱為‘妖族’。


    而妖族隻好選擇蟄伏,艱難生存,更有妖族有識之士臥薪嚐膽、積蓄力量,等待時機反攻。


    在這樣殘酷的環境中,能成為一名妖修的妖族都是幸運的。


    阿離又是不幸的。


    阿離所屬的赤狐族,是狐族最大的一個分支。


    赤狐族與銀狐族、黑狐族、北海狐族、沙漠狐族並稱五大狐族,赤狐族遍布六合八荒,連道門靈域和萬妖森林中都有它們的蹤跡。


    強大的種群數量並未給赤狐族帶來多大的實力優勢,因為赤狐族的靈性在五大狐族中最低,正因為靈性不足,真正能邁上修煉之路的赤狐數量很少。


    能成為妖丹期、金丹期的赤狐族修士就更為稀少了,以至於赤狐族的高級修士遠遜於其他四脈狐族。


    阿離人(狐)生的前十年隻是一隻普通的赤狐,阿離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也隻有非常模糊的印象。


    後聽知情的族人說,沒人知道她的父親是誰,母親是它們這一支族人的驕傲,是這一支赤狐群裏千年曆史上第一個成功結丹化形的赤狐。


    可惜在阿離出生沒有多久,她的母親就被強大的人族修士擄走,多半早已不在世間了。


    阿離不到六個月的時候,遭遇了和母親同樣的命運。


    因所屬一支的狐群在與其他獸族爭奪棲息地的過程中敗下陣來,不得不遷至人族城池附近居住。


    最終沒有逃脫被人族武士圍獵的命運,狐群老小共七十多隻被殺,隻有阿離得以幸免。


    這次圍獵的目的不是為了妖晶石和赤狐的皮毛,隻因為城守大人的女兒想要一隻赤狐做寵物,而阿離嬌小的身體和萌萌的長相救了她一命。


    其實在被人族武士抓住時,阿離已經開了靈智,母親強大的血脈讓它出生時直接就有了聚靈期修為,後來又很自然地突破到通智期。


    通智期的阿離自身帶有一股靈氣,再加上本身嬌小可愛,所以人族武士殺光了其他狐狸後,獨留下她敬獻給城主千金。


    阿離第一次見到小姐姐時,就一個感覺:“好漂亮的人族女孩呀!隻是有些瘦弱了。”


    那一年小姐姐六歲,膚白如雪、明眸善睞,隻因自幼體弱多病,個頭比同齡女孩略矮一些。


    阿離被侍女抱進來時,小姐姐斜靠在繡榻上望著窗外靜靜地發呆,剛入冬就披上了一身皮裘,分明是體弱畏寒。


    “啊,好漂亮的小狐狸!”小姐姐興奮地從繡榻上跳了下來,從侍女手中接過阿離,緊緊抱在懷裏。


    剛經曆了親友一族被屠戮,一路擔驚受怕的阿離,在小姐姐懷裏瑟瑟發抖。


    小姐姐憐愛地抱著阿離,輕輕撫摸它的小腦袋和頸背,阿離感覺到從來沒有過的安全和溫暖,開始變得困乏無比,竟很快睡著了。


    小姐姐不忍打擾她,一直抱著她,久久不肯放下。


    此後幾年的生活是快樂的,小姐姐性格恬淡,不愛活動,大部分時間都躲在屋裏看書,唯一出房門的原因,就是帶阿離出來透透氣。


    阿離很愛小姐姐,因為小姐姐能給她親人般的照顧和溫暖,小姐姐還給阿離取了個名字叫‘阿狸’,狐狸的‘狸’。


    阿狸就阿狸吧,自己本來就是一隻狐狸,小姐姐想怎麽叫都可以,阿狸隻想一輩子都陪著小姐姐,就這樣簡單地、幸福地生活下去。


    美好的幸福生活總是被用來打破的!這句話不知道是誰說的?


    小姐姐十二歲那年冬天,染上了一場大病,一直到來年四月才開始好轉,從此落下了一個咳嗽的毛病,有時咳得厲害了,甚至會暈厥過去。


    阿狸看在眼裏,痛在心裏,可是作為一個僅僅通智期的狐族小修士,能力甚至不如普通的人類武士,又怎麽能幫不上小姐姐。


    小姐姐和阿離一樣,很小的時候就失去母親了,為了能有人照顧自己的女兒,慈愛的父親在小姐姐母親去世不久後,就娶了續弦妻子。


    二夫人開始對小姐姐也還不錯,可是之後二夫人陸續誕下一子一女,對小姐姐就變得冷淡了很多。


    隻是二夫人城府比較深,在城主大人麵前總是裝出一副慈母的樣子,而小姐姐也隻是禮節性地迴應配合著。


    一日,小姐姐抱著阿狸去向剛剛公幹迴來的父親請安,走至父親小院外,就聽到二夫人尖利的聲音:


    “鍾良,我父親向長信侯舉薦你,就是希望將來你能有更大的出息,而不是終身止步於一個小小的城守。


    以往都沒有機會向長信侯示好,這次長信侯主動為他第四子向咱家靈秀提親,你竟然拒絕了!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小姐姐(鍾靈秀)聽著不禁渾身一抖,整個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阿狸不明白二夫人在吵什麽,感覺到小姐姐不舒服,就使勁向小姐姐懷裏擠了擠,小姐姐可能是穿少了,阿離要給小姐姐更多的溫暖。


    城主沉聲說:“可長信侯的四子天生跛足疤麵,人品又極為低劣,才剛剛十五歲,就在京師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婦女!他配不上我家靈秀!”


    “四公子以前可能配不上靈秀,可是靈秀去年冬天這一場大病,落下了癆疾,好人家怎肯娶她過門?


    何不許於長信侯四子,即全了長信侯的麵子,又可以幫助靈秀治病。


    以長信侯府的勢力,說不定可以請到名醫,根治靈秀的癆疾。”


    “砰~!”手掌擊打茶幾的聲音響起:“婉君,你是靈秀的二娘,你就這麽容不下她嗎?是長信侯的麵子重要,還是我女兒的幸福重要?此事休要再提!”鍾城主怒容滿麵地拂袖而去。


    小姐姐抱著阿狸在牆外呆立良久,輕歎一聲轉身而去。


    從此小姐姐更加沉默,鬱鬱寡歡,輕易不再出自己的小院。


    求婚的事情並沒有擴大,很快就平息了,最終也沒有關於小姐姐的婚訊傳來。


    三年後,靈秀已經十五歲了,鍾城主在城主任上已經十年,兩次朝廷功考皆為優等。


    但城主還是城主,並沒有因為功考成績優等而升遷,也沒有按照慣例平級調動到其他更好的城池駐守,城主仿佛被朝廷遺忘了一般。


    靈秀這時出落得更加美麗,但身體卻是每況愈下,每天都會咳嗽,有時還會咳出血來。


    阿狸甚至可以從小姐姐的身上看到淡淡的死氣,這不僅僅是身體裏散發的死氣,還有小姐姐那顆三年前已經死去的心。


    阿狸很想幫幫小姐姐,十年來,小姐姐一直悉心照顧著阿離,為她講述經史子集、詩詞歌賦、才子佳人,為她展示琴棋書畫,完全把她當妹妹一般對待,可阿狸除了陪伴,卻沒能為她做些什麽。


    雖然阿狸不能說話,但是阿狸是一隻懂得感恩的狐狸,阿狸真得很想很想迴報小姐姐。


    該來的總是會來,小姐姐沒能撐過十五歲的冬天,在連續咳血七天之後,小姐姐永遠地合上了雙眼。


    阿狸第一個發現小姐姐走了,她用顫抖的小鼻子輕輕地觸碰小姐姐蒼白、冰冷的麵龐。


    那個曾經給她無數溫暖的小姐姐走了,阿狸眼中流下了大滴的眼淚,發出低沉的嗚咽之聲。


    她把自己蜷縮起來擠進小姐姐胳膊下麵,用厚厚的尾巴蓋住自己的頭,小姐姐身上再傳不來一絲溫暖,這一刻就讓阿離分你些溫暖吧。


    城主一下子蒼老了很多,憔悴地呆坐在小姐姐的床前,看著仿佛隻是睡去的女兒,嘴裏低聲念著小姐姐和小姐姐生母的名字,久久不肯離去。


    二夫人也來了,看到丈夫失魂落魄的樣子,不覺火氣上湧:“早讓你把她送去長信侯府,或許還有救,現在哭有什麽用?”


    城主霍然起來,怒目瞪著二夫人,似要生吃她似的。


    二夫人與城主對瞪了半晌,終不敢撕破臉,垂頭迴避了丈夫吃人的眼神,結果一眼看到了阿狸蜷縮在小姐姐身邊,不由惡從膽邊生:


    “人都死光了嗎?沒看到那隻醃臢的狐狸還躺在大小姐身邊嗎?一隻狐狸養了十年,還沒見長大多少。大小姐身體一天天虛弱,它卻越發油光水滑,必是它吸走了我女兒的陽壽,來人那,給我打死它!”


    “是,是......”門外仆役嘈雜的擁了進來,爭先恐後地向阿狸撲去,極盡所能地展示著自己卑微的忠心。


    阿狸厭惡地瞪了二夫人一眼,在人群中左躥右躥幾下,很快就逃出屋子,到了院中,又跳上了牆頭,站在牆頭上仰天嗚嗚悲鳴數聲,跳下牆頭決然而去。


    城主一身精深武藝也未阻攔阿狸,隻是冷冷地看著戾主忠仆的精彩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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