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呀,我知道你那個混帳爹幹了許多糊塗事,但川兒你是聰明人,有些事真的與他無關,我想往後他也做不成官了,對他這樣一個醉心仕途的人而言,比淩遲還痛苦。」


    「哼。」阿醜從鼻子發出哼笑,「俞老太爺您嚴重了,沒有幾個人受得了淩遲之痛。」意思是太抬舉自己兒子,俞澤輝哪來的勇氣,剮上一刀估計就能哭爹喊娘。


    俞老太爺被那麽一噎,不自然的苦笑起來,記得在這個孫子失蹤前最後一次看見他還是三年前,他很清楚的記得自己當時的情緒。


    就是厭惡。


    以至於腦海中總是能不斷暗示這個人如此不好不堪。


    他悔不當初。


    「俞老太爺,就算是我大婚,如今的我也不想你們俞家任何一個人給我正什麽名。」如此打臉的話讓人難堪,他繼續道,「宮家,沒有任何人願意與你們再有牽連,您老是不是還想著等到那一天,就可以稍稍借勢告訴如今對你們落井下石的人,你們和宮家好歹還存在我那麽一個紐帶。」


    俞老太爺抬起頭,張張嘴喃喃道:「不,你想多了。」


    可是對上那一雙已經黑暗無邊的眼睛時,他感覺自己的一切醜態都被吞了進去。


    是,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孫子看穿了一切。


    「俞老太爺,您是老人,也曾經作為俞家的掌舵人,不過如今我就僭越的說一句,任何時候人第一想到的都是依靠自己,而你好好看看,好好想想,從什麽時候開始,俞家變成了那等隻想一心攀附的人家?」


    此言如同重錘出擊,老人覺得胸口一悶。


    「家族子弟成材才是你們最終立足的根本,隻有內裏空虛的才會不斷地狐假虎威,如今威勢不在,就別怪被人撲咬。」


    最後阿醜道:「聽說您把好幾個家族子弟送去書院了。」


    俞老太爺呆愣的點頭。


    「我會告訴夫子們耐心教導,這已經是我對你們家最大的仁慈。」


    所以,別惹他不高興了,否則,他一樣有能力毀了這幾根被寄予厚望的根苗。


    留下這個老人獨自一人,他呆坐了許久。


    大概人老了,從前的事總是不由自主湧現出來祭奠逝去的日子。


    又像是送行一般,有的人一生快樂安寧,就是走了也是安詳而滿足。


    自己呢?


    活了大半輩子,榮華富貴都享受過了,他這一輩子過得其實不算差,可是——他下意識的敲了敲胸口的位置,為什麽突然覺得這裏,是空的。


    什麽都沒有。


    突然他抬頭,看見了一盞一棟的燈籠,那是一種暖黃的顏色,就如同不激烈的太陽掌握在手上,光線拉長了兩條靠近的人影。


    他的眼睛已經開始花了,再多的也看不見。


    隻是恍然看見人影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強烈的孤獨感籠罩了他。


    他終於明白了子失去的是什麽。


    是為自己的生出來的感情。


    在剝離了那層紙醉金迷後,赤裸裸的他什麽都沒有剩下,無論是親情、愛情還是友情。


    兒子要他為家族考慮,要他擔當,所以他來了。


    孫子不認他,卻在他看不起的農家中蛻變了。


    心心念念的家族,從什麽時候開始人心都不齊了?


    他努力迴想,就如同拚命尋找熱源的冬天旅途人。


    最後,在想到了阿醜這張臉上,那英俊分明的輪廓五官不失精緻,從那張臉上,一張存在於遙遠時空的臉突然生動了起來。


    那是自己的大兒媳宮子悠。


    明艷開朗如山花,那幾年,他感覺自己多了一個貼心的女兒。


    冷風吹來,他感覺自己臉上有些刺痛,那張臉被吹散了,原來不知何時他臉上爬滿了淚水。


    憶往事者,不可追。


    他佝僂著背,一步一步,緩緩的迴到了屬於自己的現實中去。


    「爹,如何了?」


    一進門,老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卻已經冷了。


    他一仰頭,任由冷意穿透,最後重新審視自己的兒子——他向來覺得驕傲的兒子。


    錯了,錯了,都錯了。


    「輝兒。」他示意他坐下來。


    「爹,如何?」俞澤輝可謂坐立不安,屁股還沒挨著凳子便迫不及待再問:「爹,他是不是答應不追究了?」


    老人冷冷一笑:「弒母之仇,如何能了?」


    俞澤輝臉色一白,訥訥道:「我是他父親,何必趕盡殺絕。」


    「我們放任兇手逍遙的時候,可從沒想過有如此一天吧。」他雖說著,可心中已經變得平靜淡然了。


    「可總的來說,我什麽都沒做不是嗎?爹,他當真一點情麵都不講了?」


    「哼,情麵,你哪來的臉在他麵前提起?」


    失望,他失望透頂了。


    不僅僅是對兒子,還有對自己。


    他也失敗,看看這個兒子,到如今想的不過是如何保全自己,可是,從來沒有過一絲懺悔。


    其實到剛才見麵為之,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他嘿嘿嘿的笑了起來,有些瘮人,俞澤輝聽了覺得有些發毛,問:「爹,你怎麽了?」


    「報應,報應,都是報應!拿了多少,從哪裏拿的,統統都要還迴去的,還迴去嘍。」


    「爹,爹,爹!」俞澤輝急切的叫了幾聲,可老人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無法,他隻能另想辦法了。


    秦氏被關了起來,牢房裏陰暗潮濕,又是老鼠的天下,又髒又臭,安靜下來還能聽見神經病的呻吟。


    這裏格外冷,仿佛有一股冷風吹進自己的骨子裏頭,她竭盡全力抱緊自己,不讓亂七八糟的聲音進入自己耳朵腦海。


    可是腦子裏是誰說的:你要死了,你逃不掉的。


    下來我們一起作伴吧。


    我死得好慘呀等等。


    「滾!滾!滾!統統給我滾開呀!」


    一夜未過,她已經受不了了。


    從看見那份供詞開始,再到蓮姨季叔的出現,沉重的負擔壓得她喘不過氣。


    當初為什麽不徹底殺了他們!


    那個賤女人身邊的丫頭,當初就應該果斷了結的。


    還有那個總是用不善眼神看自己警告自己的人,你以為自己是誰?不過是個家僕罷了!


    殺了就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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