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迴。


    話說朱元璋與馬皇後二人正欲用膳之時,忽有小太監進門來報說“省躬殿死了人”。朱元璋一時性急,竟一腳踢翻銅盆。


    此時,隻見他揪起小太監衣襟吼道:“可是碽妃歿了(1)?快說!”


    小太監被這一吼,頓時驚作鳩語:“不……不是的皇上……”


    聽這一說,朱元璋那顆頓懸之心漸漸著了地,額頭與雙手繃起的血管也鬆弛了下來。


    隻聽那小太監繼續說道:“說是那殿裏的宮婢雲雀下晚私論碽妃之事恰被您撞見,因後怕罪連滿門而懸了那殿中掛畫的繩索自縊了……”


    朱元璋再次緊皺眉頭,生生將那小太監e了個趔趄。而此時,馬皇後早已隨朱福出了閣門。


    此狀,致使前來送膳的宮婢個個噤若寒蟬,朱元璋指向閣門咆哮:“滾出去!”


    眾宮婢見狀,溜的溜,爬的爬,頃刻間,暖閣中僅存朱元璋孤家寡人,旋足之間竟將那滿腔餘火全都發泄在腳邊的銅盆上。但見他橫腳一掃,那銅盆便飛轉而去,兜轉半周,撞向了暖閣門檻。


    他仰麵歎息之時,但見隔著門檻,有人伸手將那銅盆拾起,輕手之間未出半點動靜。


    “慶童……”朱元璋頭也不迴地喚問。


    他猜得沒錯,那人正是慶童。他聞喚躬身邁進閣門,一手拎著盆沿,兩眼盯著朱元璋的赤腳,迴應道:“皇上……”


    “有事快說。”


    慶童輕腳繞至暖炕前,放下銅盆,捧起炕下那雙鞋子,轉身半跪在朱元璋膝前,抬起那隻泛紅的腳,讓朱元璋將手搭於其肩頭,似是對待孩子一般,將那鞋子為他穿在腳上。其間,一直埋頭緩言:“北平來了線報。”


    朱元璋聽聞,盯向慶童的後腦勺沉聲詢問:“是何情況?”


    慶童為其在其靴筒掖了褲角,又扯了袖子拭了靴上的半點浮塵道:“老奴未敢過問,毛驤已在殿外候稟。”


    朱元璋聞聲,朝殿外高聲喚了毛驤。待其進了暖閣,那慶童則迴身拾了銅盆欠身出了閣門。然其行進中看似不動聲色,可那耳朵卻暗中拿著動靜。


    那毛驤進門便拜。朱元璋皺起眉頭,催促道:“快說,那線報是何人來的?”


    毛驤迴道:“乃是屬下暗插於中軍帳下的走卒蔣瓛(2)所報。”


    朱元璋舉步之間,一番深揣緩問:“如此說來,那線報可是事關徐達?”


    “正是。”


    “哦?”朱元璋於暖炕上落了座,“細細說與朕聽。”


    毛驤畢恭畢敬,拱手道來:“是。據蔣瓛查證,誠意伯臨終前與魏國公曾有暗通之嫌。”


    朱元璋眉頭再鎖,“誠意伯?你是說劉伯溫?”


    “正是。”


    “荒謬!那劉伯溫與徐達皆是忠信之人,豈會有悖主之心?再說,十年前劉伯溫就早已告老還鄉,如今也己過世七載有餘,若有暗通,如何對證?”


    “據蔣瓛獲悉,十年前,誠意伯曾差家丁暗中捎與魏國公一樣物件兒,並夾帶書信一封。”


    “是何物?”


    “六甲天書。”


    “六甲天書?”朱元璋大驚,問道,“劉伯溫去世之前早已將此書獻與了朕,又怎會暗中再送徐達?莫非是抄本?”


    “皇上有所不知,那天書實分上下兩卷。當年誠意伯獻與皇上的便是那上卷,所述均為祈天咒語,求神符裱之術——而那下卷記述的乃是奇門遁甲,排兵布陣之法。”


    朱元璋聽聞,一聲冷笑,罵道:“劉伯溫這個老滑頭,臨了竟跟朕玩起了那套‘王允嫁女’的路數!”這‘王允嫁女’一說並不生疏。說的正是東漢末年,大司徒兼尚書令王允將義女刁嬋“明許董卓暗許呂布”之說。此時,但聽朱元璋問道:“那蔣瓛如何得知此事?”


    “前些時日,魏國公曾尋來劉伯溫之子劉璟,詢問當年所送之物詳情,恰被蔣瓛暗中聽聞。”


    朱元璋頓時起疑,問道:“如此說來,那六甲天書與劉伯溫的信箋並未到徐達之手?”


    “正是。”


    “那這兩件東西現在何處?”


    “聽說,當年那家丁送這兩件東西到徐府時,半路被魏國公那二夫人謝氏截了餅,如今,這兩物應在謝氏手中。”


    “不過一紙信箋與玄門道術,那謝氏一個婦道人家,留它何用?況且,這一藏就是十年……難道其中當真另有隱情?”朱元璋自顧細細盤算了一番,但聞其玩味,“難怪呀,徐達驍勇一世竟那般懼內,想來莫不是被那婆娘拿了把柄?”說到此處,朱元璋突然大驚失色,“不妙!那書信握在謝氏手中必成大禍!”


    “皇上……?”


    朱元璋捏過炕幾上的茶盞,自顧飲了一口,道:“當年那謝氏父女有意攀附朕為親,偏在那謝氏之父謝再興出征之時,被朕下令將其兩女分別許與麾下二將——朕的侄兒朱文正、時任大將軍徐達為妾。謝再興非但不領朕的一片好意,竟暗投張士誠反叛於朕,後被朕下令滿門抄斬。當時幸得皇後求情,朕才獨留那謝氏苟活於世。如今,徐達手握重兵,她若握了徐達把柄,又豈會不挾製徐達暗中謀逆?”朱元璋越想越是後怕,不由得將手中的茶盞重重拍碎在炕幾之上。


    毛驤見狀,憤然道:“皇上,您等著,屬下這就去提那婆娘的頭顱迴來!”


    “慢著……”朱元璋的語氣異常陰冷,“此事不可魯莽。”


    毛驤提刀拱手道:“還請皇上示下。”


    朱元璋沉吟片刻,收整了心神,旋步坐迴暖炕之上,並對毛驤吩咐了後來之事……


    此時,另一頭——馬皇後已駕臨省躬殿,隔著門檻就見那雲雀的屍身橫放於地,臉上已蒙了白絹。碽妃和雨燕正癱坐其左右拈袖拭淚。


    馬皇後欲進殿門,卻被一旁的朱福輕扼了臂彎,他怯生生低語道:“娘娘已有抱恙,萬不可被這陰魂近身……”


    她暗向朱福使了個眼色,搖頭沉聲道:“無礙的。”言罷,但見其在朱福手上輕拍兩下,舉步入了大殿。碽妃和雨燕隻顧著埋頭泣淚,竟未覺察二人的到來。倒是朱福,隔著三步之外故作吭腔,提醒了這對主仆。


    見皇後駕臨,那雨燕慌忙爬將起來,又跪地伏首,泣語道:“奴婢叩見娘娘。”


    馬皇後微閉雙眸,抬手示意:“平身吧。”又轉頭冷語吩咐朱福,“代本宮把碽妃娘娘攙起來。”


    朱福費了好大氣力才攙著碽妃臂彎起了身。此時,已見碽妃哭得麵如海棠著了簷頭雨,眸似春桃染了霜夜風。


    然而,對此般模樣,馬皇後不想多看,隻是暗懟一眼,舉步踱至雲雀屍身旁,俯身掀了上頭的白絹,見其雙目圓瞪,隻手扶了其眼瞼,沉聲道:“丫頭,安心去吧。本宮已知你死前之憂,定會為你善後其事。切記,若有來世,萬不可輕賤自己,負了思你之心,痛了愛你之人……”她這一席話,明是訴於死者,暗中卻另有所指。起身後,又見她喚了朱福。


    “小的在。”朱福一麵給雨燕遞了眼色,示意其過來扶著碽妃。那雨燕倒很有察言觀色之能,忙拭了一把淚水,踱過去攙了碽妃的臂彎。


    馬皇後喧令:“抬出去,好生安葬。”


    “是。”


    馬皇後凝眉,道:“就說雲雀乃暴疾而終。”


    “小的明白。”朱福迴應間,私瞟了一眼碽妃,暗舒一絲不悅之氣。


    “去吧。”


    “遵旨。”朱福領命,喚了幾名小太監,將雲雀屍身抬出了殿外。馬皇後轉頭吩咐雨燕,“你也退下,把殿門帶上。”


    雨燕轉頭似有憂心顧看了碽妃一眼,緩緩從碽妃臂彎裏抽了手,轉頭又分別朝兩位娘娘欠身施了禮,匆匆步出殿去。稍頃,那殿門甕聲而閉。


    偌大個殿閣空靜良久,馬皇後也背對碽妃,仰望頭上一幅幅懸掛的畫作沉默良久。


    終於,身後傳來了碽妃的泣語,但隻聞得“皇後娘娘”這四個字,就被她迴身一計掌摑抽得戛然而止。


    碽妃捂著半邊臉,淚眼相顧,但見馬皇後怒不可遏,不住顫抖的手指著她的麵門,氣語怒斥:“這一計耳光,本宮是為我皇家體麵所打——打你個無君無夫,枉為人婦!”至此,碽妃又著了第二次掌摑,“這一計耳光,本宮是為燕王與周王,還有這未出世的孩兒所打——打你個自私自利,枉為人母!”這一巴掌之重,抽得碽妃翻身倒地。然而,就馬皇後而言,這兩次掌摑尚難銷除其滿心餘恨,就在碽妃撐起身子迴頭那一刻時,她又重重扇去了第三計耳光,怒斥道:“這一計耳光,本宮是為自己而打——打你個輕人輕己,枉我推心!”斥責於此,馬皇後已聲嘶力竭。


    碽妃伏地哀唿:“皇後娘娘……”


    馬皇後拂袖轉身,不去看她,冷語道:“你原本不過是高麗進獻給前元上都宮中的一小小宮婢,二十四年前,那劉福通部將破頭潘北伐攻陷該城,將當時年僅十三歲的你虜獲押至汴梁,獻與那小明王韓林兒為奴……”


    馬皇後所述情形,碽妃曆曆在目,昔年之境,頓使其倍覺悲苦。隻見她一手撐著身子癱坐於地,另一隻手卻緊緊揪起胸口的衣襟任由淚雨淋漓。


    “未出一年,元軍反攻,汴梁城陷,那韓林兒落敗出逃,為穩借我方勢力,竟將你等八名女子送與當時還是吳國公的聖上為妾……後來皇上登極,特將你入籍為貢女之列,又將你高麗石家一族賜為碽姓,這是何等隆恩?”


    碽妃哀求:“皇後娘娘……莫要再說了……”


    “當年本宮曾對你說,你如若不願,本宮自會設法差人送你還鄉,可你當時又是如何抉擇?”


    碽妃唯諾辯解:“臣妾……隻怪那時年幼無知……”


    馬皇後搖頭冷笑道:“不錯,那會子你確實年幼,可你並不無知。為博聖上歡心,你施盡前元妃嬪那般惑主之術;為謀我王專寵,你不惜暗算與你有同鄉之誼的崔惠妃!”


    “我……”


    “莫要再做辯解!否則隻會讓本宮對你越發失望!當年崔惠妃身懷六甲,遷居新建起的壽昌宮,是何人對皇上進言,以為其構設雅居養心安胎之名,將那四處遍植淩霄?”


    碽妃滿麵委屈,反問:“臣妾一片好意,難道也成了過錯?”


    馬皇後盯著她的雙眼,道:“據本宮所知,那元順帝輕信皇後奇氏荒淫之說,昏昧到竟以‘男女雙修縱欲之術’謀求長生,且在那上都建起一座百花宮,宮外亦是遍植淩霄(3),以絕官妓生育之能——可是如此?”


    碽妃閃爍其辭,可那樣子卻越發楚楚可憐:“前元上都確有百花宮,可那淩霄之說臣妾從未聽聞。”


    馬皇後微閉雙眸,盡力壓住滿腔氣惱,沉聲問道:“事到如今,你還跟本宮揣著明白裝糊塗?”


    “臣妾確實糊塗,竟不知皇後娘娘從何聽來那等無稽之說。”


    馬皇後冷眼苦笑道:“這當記你兒周王之功……”


    碽妃目現詫異之色:“橚兒?”


    “若非偶然聽聞他背誦蒙藥醫典,本宮又豈會覺察你這般手段?當然,若僅憑崔惠妃幾番滑胎本宮就下此定論,確實有失公允。可若細想那孫貴妃雷同之狀,豈能不讓本宮看清你之居心?”


    碽妃反問:“敢問皇後娘娘,那孫姐姐懷孕之時,臣妾可曾像對待崔姐姐那般獻過此等殷勤?”


    “固然沒有,可你許是忘了,那孫貴妃居所壽安宮與那壽昌宮同處西六宮,左右相鄰。而那淩霄本是攀援之花,僅需一季時令,就進了孫妃庭院。”


    聽到此處,碽妃故作無奈,搖頭苦笑之間,緩緩從地上起了身:“按娘娘如此一說,那淩霄爬進了孫妃庭院也是臣妾罪過?”


    馬皇後見其神情,竟也換作一雙笑眼,繞著她一再搖頭道來:“當時你已身懷橚兒(4),居於東六宮的長壽宮。本宮曾有意讓你遷居萬安宮,與崔惠妃前後相鄰,如此也好便於本宮常去照應。而你卻悲悲戚戚迴說,‘孕期越發思鄉,居東可遙寄祝禱之心’。殊不知,遙寄祝禱之情是假,遠避淩霄其禍是真!”


    碽妃頓時怔了神,一個“我”字在她口中含混了半晌,卻終未吐出個子午卯酉來。


    馬皇後揮袖道:“本宮再問你,那元順帝皇後奇氏可是同你一樣出身高麗?”


    碽妃底氣全無,卻硬撐著身子骨,綿綿細語道:“是……又如何?”


    馬皇後指著她的麵門,斥問:“那奇氏之父正是你未出五服的娘舅!是也不是?而你最初以宮婢之身進入前元皇宮,實則是那奇氏為其子繼太子妃權氏之後,培養的又一高麗儲妃,是也不是?”


    經這一通盤問,碽妃險些癱倒在地。


    “你想效法那奇氏,攻心戲主,謀害龍裔,以求他朝獨大,然而你千算萬算,卻未算計到,十年前,你的親生骨肉竟會拿了你與那陳理的豔詞唱和示與他父皇,以致你被禁足這省躬殿中。”


    碽妃苦笑,道:“若臣妾確屬那般心機之人,又豈能在那區區幾篇詩文麵前伏罪?”


    “誰說不是?可本宮思來想去,這答案隻有一個。”


    碽妃靜待下話。


    “知子莫若母!”


    這五個字就如五支利箭,當即刺穿了碽妃的五髒。但見她眉頭頓時擰作一團,半晌無語。


    馬皇後淡然一笑:“當初棣兒向皇上獻那豔詞,看似孩童無心之舉,實則另有圖謀!他深知,諸皇子中能對其構成阻礙之人隻有太子標兒、秦王樉兒、晉王棡兒,而此三子皆為本宮嫡出。若想與之抗衡,則必先取得遠高於三位兄長的寵信,而此時,身為其母的你便成了他獻給皇上的最大籌碼!”


    碽妃妄圖狡辯:“臣妾當時乃皇上最寵之人,棣兒若真懂這般盤算,豈不是自斷羽翼?”


    “皇上對你寵愛不假,但絕非寵信。如此,想是棣兒也早已看得透徹。而你的存在,將使他永遠背負‘庶出’之名。加之你與那陳理曖昧之行,難說哪日不會弄出事端,並殃及於他。這隻會令那孩子愈發不安。與其坐等那時,倒不如利用你這生母之罪賭他個父皇之信。如此野心,你又豈會不知?”馬皇後言辭間步步緊逼,直把碽妃逼至背撞了盤龍柱方才止步。且看她繼續數落道,“至於你之所以在那幾首豔詞麵前痛快承認暗慕陳理,一則是因到了那般田地,你發現你兒陰狠遠勝於你,你隻能‘舍車保帥’以成全你兒之心;二則,你早就吃定了皇上對你憐愛至極,情深至切,你與那陳理並未成奸,他根本不舍得殺你;你更吃定了本宮也會從中為你求情,並將你兩位王子納入本宮膝下替你教養!是也不是!”


    碽妃背倚宮柱,如似打上頭脫落的圖畫一般再次癱做在地。自打入宮以來,碽妃所見的馬皇後多是和善迎人,像眼前這般惱怒,平生初見。


    “你利用本宮對你之善,皇上對你之情;你兒卻利用你這生母之愛,父皇對他之信!你這一對母子,可悲!可惡!可恨!”


    碽妃抱住馬皇後膝蓋,痛哭,“皇後娘娘……求您殺了臣妾吧……”


    馬皇後仰麵長舒一口鬱結之氣,道:“本宮若想置你死地,又豈會容你至今?大明江山初定,這血雨腥風還不夠多嗎?自古以來,皇室父子相殘,手足相殺之事還少嗎?國事紛爭,家事若再生亂,你我將置這王朝於何地?百年之後,丹青之上,後世子孫眼中,我等又是何顏麵?”


    碽妃泣淚伏過:“皇後娘娘,臣妾該死……”


    聽聞此言,馬皇後漸感欣慰。沉思片刻,囑咐道:“過錯既已鑄成,餘生當思償還。若不是當年你一念成禍,那孫貴妃與崔惠妃豈會落下終身不孕之症?更不會被皇上冷落於中都行宮。如今孫貴妃早已仙逝,當初本宮已命橚兒為其服孝三年。隻可憐那崔惠妃,年紀與你相仿,就將飽嚐孤獨終老之苦。本宮記得她當年初孕之時,皇上曾有言在先,若其所生為皇子,將賜名‘朱楹’,授封‘安王’。本宮以為,若你將來產下男嬰,就繼此名諱和封號,將其過繼與崔惠妃撫養,待其百年之後,也好有人為她服喪守孝。你看如何?”


    碽妃哭哭啼啼迴道:“臣妾願意。”


    “如此甚好。從此刻起,就將那前塵舊事寄與‘安王’,以求此生心安吧。”


    碽妃聽罷,伏首叩拜道:“臣妾母子叩謝娘娘厚德。”


    “本宮能做的止此而已了。至於你終生禁足一事,皇上成命已出,本宮難違。曾經種種,隻有你知我知。將來之事,望妹妹盡善為之。”


    ……


    馬皇後走出這省躬殿時,已是深夜。此刻,門外的朱福攜宮婢已守候多時。


    見馬皇後跨出殿門,朱福連忙過去攙扶,請示道:“娘娘,入轎迴宮吧。”


    馬皇後長長一聲歎息,道:“扶本宮先去禦花園走走。”


    “娘娘,您這身子骨……”


    馬皇後淡淡一笑,道:“無礙的。”


    過了些時候,一行人等來到禦花園。朱福為馬皇後著了件披風,扶她進了池邊的碧螺亭落了座。


    眼見中天一彎弦月,映得麵前一池湖水渺如瀚海,馬皇後心中五味雜陳。長長一聲歎息過後,詠得一首《烏夜啼》:


    『遙見今夕雲頭,月如眸。


    倦看浮華背後千古愁。


    閱不盡,看不透,幾時休?


    終將萬紫千紅付白頭。』


    朱福聽了詞中所述,心疼地說:“娘娘,您是真的累了。”


    馬皇後深舒滿心壓抑之氣,感慨道:“是累了……”


    “娘娘,小的有句話想說,還望娘娘莫要怪罪。”


    “說吧。”


    “小的方才守在那殿門外,您與碽妃娘娘的話小的也聽聞幾分。真沒想到,碽妃娘娘曾做出那等惡毒之事。可小的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皇上那般寵愛於她,您就沒有恨意嗎?”


    馬皇後爽然一笑,道:“本宮恨,恨自個兒沒有生得那般貌美;恨自個兒韶華已逝,紅顏不再;更恨她獨得皇上深情,而不思珍惜。但這話兒說迴來,本宮理當謝她才是。”


    朱福兩眼詫異,追問:“娘娘為何要謝她?”


    “倘若沒有碽妃,皇上又豈會掂量出本宮對他情重幾何,愛深幾許?”


    朱福沉思片刻,再問:“可娘娘今日如此仁慈,就不怕縱虎為患?”


    “碽妃性情,本宮了解。當年所為固然可恨,但其懺念之心尚存。當年她被皇上禁足之時,本宮之所以將兩位皇子送至中都,交由孫貴妃和崔惠妃二位娘娘教養成人,就是要她時刻心懷愧念。若說他朝成患,倒是燕王最令本宮放心不下。他不似周王那般仁厚耿直,為謀其成肯舍生母之人,尚有何事不敢為之?”


    “娘娘為何不……?”


    馬皇後清楚朱福下話之意,“皇上不似曆代君王,為保皇權可做出殘殺骨肉之事。如今膝下二十一子,一十二女,哪一個他不是疼愛有加?本宮更不可能做出那等令人詬恥之事?將來之事,將來再說,凡事自有天數和易變。本宮眼下能做之事,無非防患,僅此而已。”


    “娘娘厚德,小的敬佩之至!”


    “本宮若未看錯,燕王定會盼其生母早死。”


    “這是為何?”


    “碽妃過錯是其恥,碽妃名分是其辱。一心圖謀榮光之人,豈會任泥汙沾了容顏?因此,本宮更要碽妃好好活著,以限燕王其行。”


    “敢問皇後娘娘,眼下碽妃娘娘該如何安頓?”


    “明日遷居壽昌宮。”


    朱福略作思揣,問道:“是崔惠妃娘娘先前處所?”


    “正是。要多派幾名精通詩文樂曲的宮婢侍候,三餐也要悉心料理。雖是禁足,更需厚待。”


    “是。”


    “記著,碽妃入住之前,命人鏟了院中淩霄。本宮之心,碽妃定能明白……”


    欲知後來,且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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