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具屍體。


    好在從那明黃龍袍出現時她便幾把一抓卸了發簪拆了發髻,這會兒的幽暗環境裏,她的女性特征應該是沒有半點外露的。


    朱常玨正一步步走近。


    她也聽到了外邊的動靜,李純似乎離得不遠,應該是在找她。


    程紫玉的視線透過在水中飄蕩的長發縫隙,看到那明黃離他隻有不到十步了。


    她暗暗掐著若與他正麵遇上後逃脫虎口的可能性。


    事實,很難。


    朱常玨作為皇長子,一直是被重點培養的。武藝雖不精,但卻是十幾歲便開始涉獵的。至少力道方麵,是遠遠強於自己的!加上她後背的傷……


    她想在朱常玨手上討得便宜,除非偷襲。


    程紫玉發現他雖卸了領圍,但因身著龍袍,負擔太重,所以遊水時身手明顯不夠靈活。


    而他自封為皇,這個時候為了顏麵也不可能脫下龍袍自掌耳光,叫人笑話,落人口舌和自毀底氣。他行動上的笨拙,或許也是她的機會之一。


    於是,在朱常玨臨近,伸手靠近她,想要將她從那狹窄的木架拖出一看究竟時,她搶先出手了。


    她低垂漂在水裏的手突然甩起,抓著匕首用盡了全力,衝著朱常玨的脖子揮了出去。


    朱常玨是遊水姿態,後退是不可能的,躲避也很難。


    但他懷著警惕,動作意識很快,第一反應便伸了右手去擋……


    匕首是皇帝給程紫玉的。


    是削鐵如泥的寶刀。


    而程紫玉蓄的這把力也是盡了她所能。


    匕首沒能刺到他的脖子,卻割進了他的手臂。


    皮肉對抗精鋼,傷害可想而知。


    入肉聲略鈍,鮮紅也一團團在水裏漾起,朱常玨更是一聲哼。


    這個程度,雖還不至於切下手臂,但傷口深度在那兒,朱常玨那右臂至少也半廢了。


    沒能割到頸,程紫玉略失望,但這個偷襲並不算失敗。因為朱常玨的右臂明顯不太抬得起來了。


    被襲的朱常玨大怒,右臂被傷的一瞬,左手一拳便揮向了程紫玉抓匕首的手臂。


    趴在木架上的程紫玉急急往後滾,手臂雖避開了大半,但再次落水的同時,右手抓著的匕首卻被打落掉進了湖底。


    朱常玨一咬牙,哪怕右手血流如注亟需醫治,卻沒有半點遲疑,左手拳出,見程紫玉落水,毫不猶豫便又伸手抓了出去……


    他很清楚,就程紫玉的水性,一旦逃開,在對方援兵已至的狀況下,他壓根就沒有把握再追到人,抓住人!


    程紫玉暗下叫苦。


    的確,她之所以主動出擊,計劃便是能殺便殺,殺不了就在傷了對方後趕緊逃。在水裏的話,她別的或許做不到,但想要逃開對方魔爪一定不難。可朱常玨這貨真真狠人,他這是冒了殘疾的風險也沒放棄呢!


    朱常玨雖隻一手能使力,但力道在那兒,反應也不差,抓出去的手到底還是扣住了程紫玉後襟。


    力氣的差距立分!


    程紫玉雖抓住了頭頂木架想要掙脫,可到底也沒能掙開單手的朱常玨。加之後背那傷,被他那麽一抓,更是撕心裂肺,叫她疼得幾欲厥過去。


    那廝借著程紫玉的力一拉,便與她又近了兩尺,隨後手臂一環,直接將程紫玉的脖子給圍扣在了臂間,隨後便要拖著她離開這一片。


    程紫玉感受到了他的得意,自然知道他的想法。她落在了他的手裏,便成了他的籌碼——這是最糟糕的境地,可能使先前的所有努力都要付之一炬。


    她自然不願!


    哪怕是拖,哪怕是拖死他,拖死自己,她也不能走到那一步。


    船體越來越斜,船底的一邊也越發往上翹,帶來是空氣,是船底木板越來越難抓牢的危急,也是很快他們二人就將暴露於湖麵的狀況。她聽到了李純一遍遍的唿喚,也聽到甲衛的聲音。她知道他們離她越來越近。


    湖麵的戰鬥聲也在靠近。


    所以程紫玉覺得,她必須堅持。等到李純再近些,等戰鬥聲再近些,所有的優劣便將轉換了。


    她的右手緊緊扣住了那木架,左手則將剛卸發髻時取下的發簪從腰間拿下,出其不意往後刺去。


    朱常玨沒想到她還有能力和手段還擊,一時不察便吃了虧。


    他的臉上被她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這叫他沒法忍受。


    顏麵傷了,身體廢了,他自詡為尊貴的帝皇,卻已叫她打臉到了這般程度。


    這一刻的朱常玨,如被刺激了一般,不知是要死磕,還是打算給程紫玉個教訓,一把就收住了手臂,越發緊箍……


    程紫玉突然沒法唿吸,心下略慌,唯一能做的隻有快速揮動手中尖利的簪尖並努力掙紮,唯一慶幸的是朱常玨隻有一手能動,箍住了她就沒法去再次對付她手上的“武器”……


    朱常玨也有幾分無奈。可恨一切太突然,可恨右臂筋骨傷了,叫他不但右臂提不上力,還渾身一陣陣的發寒。此刻他能做的隻能是後仰著避開程紫玉往後紮來的簪尖。此刻的他,聽到敵方越來越近,也是不敢唿救,隻希望程紫玉能趕緊泄力,趕緊認輸……


    兩人,都在盡自己的能力堅持。


    可程紫玉比他想象中還要討厭可恨。她紮不到他的臉,居然拿了簪尖直接在他另一條完好的手臂上一下下紮了起來。


    朱常玨大恨。


    他猛然又猛力,狠狠拿頭往身前撞去。


    程紫玉避之不及,被他這一下撞得後腦勺發痛,眼冒金星。


    痛!


    本就快要窒息,哪裏經得起這麽撞。


    眼前一陣陣發黑,她連咬了好幾次舌尖也再不管用,極限已到,她憋不住氣了。


    不知是否錯覺,她覺得,李純大概就在附近了。


    不能這樣下去了!


    她便最後再試一把!


    朱常玨又一次撞來時,她突然就鬆開了手。


    依托於她,露頭在這個內凹空間裏的朱常玨沒想到她突然鬆手,冷不防地身子一沉,就那麽嗆了兩口水。


    可他更沒想到,她在鬆手的下一瞬,騰出的右手卻是反環了他的脖子,並將他的人往水的深處拖去……


    這一出是朱常玨徹底沒想到的。


    他下意識便覺得,她急著被救,應該全力往水麵去,應該想法子掙脫,應該去恢複唿吸,應該去尋求救援才是。


    突然的反其道,朱常玨有些措手不及。


    他水性比程紫玉差了太多。


    剛剛左右手都用不了後,他全靠製著程紫玉才冒頭於水麵。此刻程紫玉突然往水裏沉,他猝不及防。


    她想與他同歸於盡——這是他的判斷!


    這念頭一出,朱常玨更慌了。


    他不能待在水裏。


    尤其當他覺得這一刻身體越來越重,越來越麻木,越來越不聽使喚時……


    和他先前將重量掛在她那兒不一樣,此刻程紫玉的重量都在他這兒了,就如一塊大石頭將他往水裏拖。


    為了不被溺死,他隻能靠著雙腿擺動。


    可恨程紫玉,不但將她的腿來扣他,先前那手的簪子也開始戳起他腿來。


    朱常玨幾乎想咬死程紫玉!她比自己分明少吸了近十息的空氣,可還如那打不死的蟑螂,吸血的水蛭,那甩不開的水蛇,怎麽也收拾不了!


    兩人的氣息都不穩,心態也在漸漸變化。


    尤其急躁的成了朱常玨。


    一來,時間不夠了。他再耗下去,就是被人撿便宜。二來,他掙不開,豈不是要被她活活拖死?她是賤命,他是真龍,這筆買賣,太虧!


    那麽……是該鬆手了嗎?


    這個主意讓朱常玨覺得羞恥又覺不甘!


    而他這個遲疑的當口,額頭便是一疼。這次是程紫玉的主動拿頭來往後撞出的一擊。與此同時,他受傷的右手又是一疼,傷上加傷,又被簪子戳中。


    朱常玨受不了了,到底鬆開了手臂……


    可那程紫玉竟然還有力氣,一下便往外騰出去兩尺。


    朱常玨冷笑。


    他隻是放棄鎖她咽喉,可不是要放她離開!他伸手一抓,還是一把揪住了她的一腿……


    這一次,程紫玉倒是沒有再掙紮。


    她沒力了!


    朱常玨喜出望外,糾纏這麽久,還不是在自己手中?他單手迴拉,將人往身邊收的同時,擺動雙腿往上浮……


    他隻是沒想到,毫無征兆的,他的後脖子便是一涼一痛,有溫熱在外流……


    他迴眸,看見的是一雙滿是怨毒的冷眸。


    朱常玨鬆開了程紫玉,他左手撫上了後頸。


    他看不見那裏,卻有那溫熱汩汩,不停外流,令他恐懼在身。


    見李純去抓程紫玉,他急急忙忙用他最後一點力將雙腿擺動往水麵去……


    可這一次,他的腿卻如剛剛他抓程紫玉一般,被李純一把拖住了。


    他迴頭看的時候,隻見李純正抱著程紫玉,一臉悲慟……


    朱常玨試了很多次後,始終發現自己沒能掙開李純,他終於知道,完了。


    結束了。


    唯一讓他有一點點開心和欣慰的,是他看見程紫玉一臉慘白躺在李純懷裏,緊閉著眼,手腳均垂於水中,分明已經斷氣。


    這讓他總算能接受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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