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程紫玉今日聽聞連魯地都已傳遍程家爆炸之事,心頭一直懸著大石終於鬆下。大火可能是朱常玨而為,但爆炸一定是入畫弄出來的。


    火藥那樣的危險物,程家一直小心保存。小小莊上可沒多少,所以既然大爆炸已發生,說明一切都順利。


    如此,不管京城或是荊溪,她都暫時沒了後顧之憂。


    反正總是要南下的,經過太湖時,她看一眼後再決定是營救家人還是讓他們繼續躲藏吧。


    京城的消息也到了,說是一切順利。太子老實待著,朱常安也不敢動彈。皇帝故意招白恆迴京議事,可巧不巧,北蠻還真就稍微異動了一下,令到白恆“不得不”走不開……全被程紫玉給料中了。


    但這麽一試探,也正好給朱常安找到了事情做。皇帝不死,他與北蠻的戲就隻能演下去,無論如何,又能拖下幾天了……


    心頭一鬆快,食欲也好了。


    太後高興,不但多動了幾筷子,還趕緊招來小二又添了幾個菜。


    小二見這桌闊綽,忍不住就想將人多留兩日,便殷勤在旁說起了附近局勢。


    “其實,各位貴客若是行程不趕,小的不建議你們繼續趕路。”


    原來,附近水域水匪最近突然猖獗,剛幾晚已經劫持了數十艘船隻。尤其是帶有貴重貨物的中大型商船是他們著重關照的對象。


    運氣好的,就隻被劫個船。


    倒黴的,便是連船帶人都被水匪帶走了。


    一時間,附近水域都是人心惶惶,大部分商船都不敢行進了。


    而越是帶貨多,船上載有貴客的大船,越是不敢走,更不敢在晚上走。


    這般,便導致了大量船隻滯留,這才使得碼頭船隻多於往常,酒樓客棧也尤其火爆。


    “這白日裏水匪還有些顧忌,沿路就著大城大鎮停上一停,但若晚上還趕路,那是萬萬使不得的!諸位貴賓可以先四處打聽打聽,若是想要留宿,隻管招唿小的。我家酒樓雖無空房,但小的在聊城地界熟,給各位找幾間上房歇上幾日是沒問題的。”


    幾人不約而同瞧向窗外,知道這店小二其實所言非虛。小小聊城碼頭,幾乎有些人滿為患。已是初冬,若不是被逼無奈,誰不想趕緊完成行程好迴家過冬過年,誰會在這種小城裏消磨時光。原來擁堵的原因在這兒呢!


    “水匪這般猖狂,官府不管的嗎?”太後按下不安問到。


    “管不過來啊!江南那裏一樁接著一樁事。兩江衙門又被撤了,眼下還打上了仗。魯地的不少兵力都被南調,心有餘力不足。”


    小二手指了牆上告示,正是官府頒下。“南邊在打仗,有作戰能力的水軍基本都調走了。怨聲載道也沒辦法,大局為上嘛,是不是?”


    小二搖著頭。


    “小的見各位是和氣人才這般提醒,聊城這裏還算可以,但若一過黃河,局勢就不那麽好了。對了,貴客們若要換陸路行走,需要馬和車,也可以找小的。眼下因為馬和車供不應求,雖要排隊,但隻要肯花銀子,小的還是能幫上忙的……誒……來了……”


    那小二還沒說完,好幾個雅座都在喊著他。


    “那,那就迴見了各位,吃好喝好,要什麽隻管招唿……”


    小二拔腿跑去了隔壁桌。


    靜耳一聽,對方果然在打聽租車馬的價格。


    原來眼下的聊城,就連驢子騾子都有人在高價收購了。已有人看出了生財之道,提前已把周圍百裏的馬都匯總在了手裏,妄圖大賺一筆。據他們的言談,才短短幾日,車馬價格不管是租用售賣,都已翻了好幾個跟頭。


    程紫玉想到,幾個月前外祖母和娘迴家的時候也遇上水匪了,但也算是有驚無險什麽事都沒出,可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水匪的膽量壯大就罷了,怎麽連實力也成倍漲起來了?


    而且還是在這麽短的時間裏。


    “水匪屢禁不止,無非是他們靈活機動神出鬼沒。他們劫財就罷了,可商船即便能賣銀子,但目標太大,他們如何隱藏並消化?”


    甲衛長點頭,“您認為是有人在接手他們搶劫的船隻貨物?或是他們背後有人?”


    “他們短短幾日搶了十幾船,太過猖狂。大商船的防禦能力不低,按理有被搶訊息出現後,之後商船都會有警戒,怎會如此不堪一擊?所以這些水匪的戰鬥力肯定不俗。眼下誰有這水兵能力?


    還有,誰最缺船隻?誰最需要金銀?他們連人都劫走了,要麽是缺人,要麽還是缺銀子想拿人換錢。”


    “您是懷疑朱常玨?”


    “朱常玨能勾結了海盜和倭寇,做這事也不足為奇了。正好把水匪充實到他的隊伍,不但能提供戰力儲備,好處還很多。


    他可以借機拖住所有可疑船隻。諸如咱們這樣從京城往南的隊伍應該不少,其中應該不乏官船之類,若能弄到些禦史官員,戰略物資,武器糧草那便是四兩撥千斤,白撿的破壞朝廷計劃壯大自己的大便宜了。


    而且我懷疑這也是他們尋找朱常哲的一個手段。他們還是找不到人,如何會不急?朱常哲受了重傷,走陸路一路顛簸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他才想法子要攔下南來北往的船隻。


    再有,應該是故意狠辣行事。水匪為患,還是朝廷的鍋,朝廷的罪。漁民會怨,百姓會怨,商戶會怨,埋怨水匪自然也是埋怨朝廷無能。朱常玨大概還會借機煽動更多家族和民眾站到他一邊吧?”


    “小姐說的不錯。”


    隨行的甲衛副指揮剛到外邊晃了一圈迴來:


    “剛收到消息,說水匪五天前劫了金華史家的商船要求贖金。史家第一時間便報官了,但官府沒能及時作為。水匪沒能收到贖金,三天前將船上包括史家二爺在內的百多人全給殺了。史家人財兩空損失慘重,認定是水兵衙門未有作為,當時極其不滿。


    史家在金華當地勢大,再次施壓當地衙門討要說法。可當地官府本已受製於朱常玨和倭寇而焦頭爛額,便強行暫時壓下了史家不滿。


    卻不知史家一氣之下,認定了是官官相護,不但利用其影響力四處散播大周官府間的黑暗貪腐,昨日還舉族投奔了玨皇帝。他們獻出了所有身家,而玨皇帝則答應會傾盡兵力將來剿滅水匪為史家報仇。


    此外,在史家的煽動下,好幾家同樣被搶了商船的大商都對朝廷很不滿。若按眼下趨勢,水匪之患不解,便等同於被動將那些大商助力推給了朱常玨。”


    “……”


    太後程紫玉等人齊齊深抽了一口氣。


    朝廷若不動手清除水匪,那便是逼迫那些受害商家不滿甚至反叛。難怪水匪劫的都是大船,因為大貨船的貨主都是大族,有能力租用大船的商戶都是大商,有實力做長線商貿的家族背後誰家沒有大的勢力靠山?


    所以朱常玨籠絡的,說白了都是實力不容小覷的一部分勢力。


    他們是逼迫朝廷不得不分出兵力來收拾這爛攤子。


    可水匪若是好除,那也不可能數千年都除不盡了。真要動手,水軍兵力肯定不夠,那麽去哪兒調兵?此刻的大周本已烽煙四起,水路上更有倭寇和朱常玨兩路威脅。兵力本就捉襟見肘了,更不提是水軍。


    再有船呢?水匪都是尖頭利船,來得快去得快。一般船隻根本追不上他們。


    若沒有得用的戰船,怎麽打?


    玨王反了之後,江北江南所有戰船都最大程度東調南調。若再將船隻兵力迴調,還是便宜了朱常玨,減輕了他的戰力壓力不是嗎。


    所以這注定是一出怎麽選都不會對的逼迫。注定是疲於奔命的無用無解選擇。


    “所以衙門隻能先行安撫,沒法剿匪,隻能先做警示,盡力阻止商船夜行南下。”


    又有衛兵來報。


    說不僅僅是聊城,附近口岸都差不多狀況。


    大部分的船隻,能等的都等了下來。等不了的便改走陸路。再有能做主的,則直接放棄行進。說聊城集市最近尤其熱鬧。不少商船都在出貨,索性就地將貨物在聊城拋售隨後返航,連銀子都不掙了……


    隻有極少數為了趕交貨期的船隻冒險無視警示,那便是全憑運氣了……


    “怎麽辦?”


    是啊,怎麽辦?


    “咱們也走陸路嗎?”


    “咱們人多,聚在一起太顯眼。拆開走又危險。還是坐船好。”程紫玉此行任重道遠,不敢將人拆開啊。而且,還得去太湖呢。必須有船才方便。


    “都在等馬等車呢。咱們即便出大價錢,隻怕也弄不到多少車馬。且咱們也沒時間了。”耗不起,等不起。


    一刻鍾後,程紫玉下了個決心。


    棄貨寄存。


    他們找了大商行,將船上所有貴重的貨物全都開始卸下……


    她不能放棄南下,也不能放棄船行。


    甚至,她都不敢放棄夜行。


    皇帝不知能撐幾日,太子不知能騙幾日,朱常安不知會不會鋌而走險,他們沒時間了。


    所以她想,要是她的船上沒有好貨好物件,是不是就不會被盯上了?水匪不會眼瘸到隨便什麽船都去打劫吧?


    趁著所有衛兵都在忙著卸貨,程紫玉在聊城集市四處亂逛了起來。


    卸完貨冒著風險若是走空船,豈不是擺明告訴外人他們這船有問題?她必須找些貨裝了。


    腦中靈光一現……


    她有了個想法。


    聊城近淄博。


    恰好,淄博也是產陶大地。


    此時此刻,碼頭集市上,堆滿了滯留和被低價出售的陶器。


    她細細在陶市挑了起來。


    有相中的也不是買下包好,而是砸碎了再付錢。


    跟著她的甲衛長壓根不知她要什麽,想要幫忙卻被她拒了。


    “我要看陶壁厚度,底部硬度,瓶頸大小,陶胚熟度,你不懂。”


    找了足足一個時辰後,程紫玉還真就找到了她想要的。


    “有多少,我全要了。”她手指的,是大大小小的裝飾陶製套瓶。


    “一套六件,我這有五百套!原價是三兩銀子一套,眼下拋貨,給您二兩銀每套。您若能今日提走,我可以按半價給您!”


    老板迫不及待出手。這些瓶瓶罐罐經不起碰撞,又太占地方。眼下碼頭寸土寸金都在卸貨,缺的就是場地。他清了這批貨就能多收許多好東西了。哪怕隻是寄放貨物,也都是白撿的銀子。


    “五百不夠,還有嗎?”


    “您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


    掌櫃這才對這其貌不揚的小娘子鄭重起來。


    很快,來了一老頭。


    “一共有一萬套。您都要?”


    “要!”


    原來,這是一批來自淄博的定製瓶。貨物運到聊城後便出了水匪事。貨商沒法將貨運出去,便直接連定金都不要的放棄了這批貨。這個時候再將貨運迴去既危險成本也高,賣家索性便在這兒賤賣了。


    “一萬套,一萬兩。我今日就全部提走。”


    “成交!”貨能一口氣出去,已是感天謝地。如此,空出場地,還能掙上一大筆。


    “但我需要文書。”


    “沒問題,貨物的文書都在,您需要什麽,我帶了章鑒,這就給您出。您讓我怎麽寫都成。”財大氣粗到萬兩銀子不眨眼的主,賣家隻巴不得結交上。


    緊趕慢趕,總算,兩個時辰後,一萬套陶瓶就這麽上了他們的船,將一大船兩小船裝了個滿滿當當。


    “一萬兩呢!是這些貨物超值您才拿下?”甲衛長悄悄問。


    “貨物本身,最多隻值五千兩!但隻要用好了,就是超值的!”


    “怎麽用?”


    “您不覺得船卸掉原先那些重物後輕了許多?行進起來也快了不少?”


    “……就這個?”


    程紫玉沒答,隻是衝他笑了笑……


    他們離開了聊城碼頭。


    此刻的他們都開始慶幸當日沒有選用豪華舒適的大船而用了看似極其普通的這種中型船。


    低調的船,低調的貨,低調的人員配置,匪賊總不會那般不開眼吧?


    日漸黃昏,南下的運河上,各種船隻確實以眼見的速度在減少。


    夜幕漸漸降臨,依舊在湖麵行進的船隻更少了。


    護著他們主船的幾條沙船為了不那麽顯眼,也不得不拉開了些距離。


    好在這一夜風平浪靜,什麽事都沒發生。


    除此以外,他們還跟到了一支人數不少,船型更大的商船。


    甲衛長稍一思量便命船跟上了前船。


    哪怕就讓對方做掩護吧。


    反正水匪要劫,肯定也是先劫前船。真要劫上,他們再調頭也不遲。


    夜黑風高,鴉雀驀地四起。


    前邊那艘大商船卻是毫無征兆便放慢了速度,吹響警示號角,隨後一下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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