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不知道田婉儀是不是因為太過關心皇帝的身體,因而不但顯得有些慌張,還似乎泛著些心虛。她的舉止表現不但略微奇怪,麵對自己也是在刻意迴避。


    程紫玉並不輕信自己的直覺,她這麽認定還有一個緣故。


    昨日她從禦書房出來,被一大群侍衛內侍“護送”去冷宮。那一路,腳程不近。後宮眾人不知緣故,紛紛出來觀望。


    與她立場不對的,對她冷嘲熱諷。與她有些交情的,也紛紛出來關心。


    當時上來關懷她的,就有一位是石貴人。


    石貴人很驚訝,跟著他們一行人問長問短快走了好一程。


    因為當日一同參與南巡,同是江南而來的半個老鄉,所以這一年來程紫玉自認在宮中,石貴人和田婉儀是眾妃嬪中與她關係最好的兩人。就是當日貴妃刁難,王玥一搏時,石田兩位也是第一時間站在自己和王玥一邊的。


    這個人情,程紫玉記著。


    可偏偏……


    偏偏昨日,石貴人的關心很正常,可田婉儀的表現,讓她有些失落。


    其實她一路走來時,早就看見了正散步的石田兩人。


    誰叫田婉儀盛寵,行頭樣貌又最好,走哪兒都是最耀眼奪目的。


    而見自己被一群人往冷宮帶時,石貴人毫不猶豫就驚訝跑來。


    程紫玉本想著與她們說幾句,可田婉儀不但沒跟著她的表姐,表情也顯冰冷。非但如此,田婉儀還將視線投向了另一邊。似乎,壓根就沒注意到這邊。


    若不是程紫玉早就發現自己被她們關注上了,或許還不會多想。


    當時她便覺得怪怪。


    雖說田婉儀落胎後性子便沉悶了些,可還不至於這般冷漠吧?如此盛寵下,她懷上是遲早,性情大變似乎沒有理由。而且,她分明有孕在身時便古怪了。


    當時的程紫玉倒也沒多想,隻覺得世態炎涼。


    可今日見了田婉儀,這樣的感覺更甚了。


    她依舊帶著迴避和疏離,連基本的問候關心都沒有。


    程紫玉隻覺奇怪。自己與她,既沒有利益衝突,也沒有任何交鋒或口舌吧?


    還有她的慌張,又是源自何處?


    程紫玉見她這般,莫名就想多給她些壓力。


    “我剛剛問,您是不是很熱?”


    “是有些熱。剛跑得急了。”田婉儀拿帕子擦起了額間鬢角,確是有層細密薄汗。


    程紫玉注意到她的妝有些花了。


    田婉儀手中的淡綠色帕子上也染上了一層白。


    這……田婉儀一向都以天生麗質著稱。當日南巡湖麵一舞成名,當時她在漫天水珠下飛舞,經得起當眾水洗,白皙無暇的肌膚不知驚豔和羨煞了多少女子。


    什麽時候,田婉儀也要靠脂粉來裝飾膚色了?


    程紫玉眼神好,隻覺那膚色……還略有些晦暗,比一年前可差遠了。這感覺一出,她更覺對方即便上了妝,可依舊氣色不佳。連唇色也不好看!


    程紫玉對顏色敏感,細瞧下田婉儀雖口脂殷紅,但似還調了些別的顏色。


    這個妝麵,一點都不適合她!偏暗!與她的豔色太不搭了。


    其實田婉儀落胎後,整個人狀態都差了不少,也瘦了許多。先前的傾國傾城色少了許多,好在底子實在好,多了幾分清冷感後,還是風情特別,一樣留住了皇帝的心。


    氣氛微妙。


    大概被程紫玉這麽緊盯實在不舒服,正好茶水送了上來,田婉儀便伸手去端茶要喝。


    而這一次,程紫玉又注意上了她的指甲。


    莧菜紅色。


    她若沒記錯,田婉儀一直喜歡染的是那種火紅色的蔻丹。


    可眼下這顏色暗沉,就連太後都不喜歡。


    一般都是幾位太妃才會選的。


    即便她心情不好不願再染那種豔色,也可選那些簡單的輕透之色。


    這紅老成,與她太不搭了。


    “婉儀的蔻丹顏色不錯。”程紫玉淡淡笑。


    “是……嗎?用膩了豔色,就想換個心情。”


    “這色雖老成,但我瞧著婉儀這色染得倒是自然。敢問婉儀是用什麽花植礦石調製?”


    “郡主也喜歡?”


    果然,再一次的,田婉儀顧左右而言他。


    “不是我喜歡,是太後喜歡。”程紫玉壓低了聲音。“太後娘娘說,看膩了紅,讓我多配些偏紫的紅色做東西,這才向婉儀請教了。”


    “是宮中女官無意間調成,我覺著不錯便拿來用了。並不知配方。”


    “那……我能看一眼嗎?”程紫玉起身,站到了田婉儀身前伸出了手。


    程紫玉不是吃飽了沒事幹,也不是要故意為難田婉儀。


    而是田婉儀剛一被她問到蔻丹顏色,便將那已經到了唇邊的茶盅放下了。問個蔻丹而已,多小的事,出汗熱極的她大可以邊喝邊說。她分明已經慌張。


    且,緊盯她手的程紫玉分明瞧見她握茶盅的手有一個大晃動。


    她再次懷疑這田婉儀有哪裏不對勁。


    果然這一試探,便叫程紫玉的手尷尬停在了空中……


    嗬嗬,看個蔻丹而已,不難吧?


    還有,太後最近不喜歡偏紫偏醬的顏色,田婉儀每日都去慈寧宮請安,怎會不知?可自己這麽大漏洞的話說出,她竟然沒聽出來。


    這還是說明她此刻心神不寧。


    田婉儀下意識將手緊了緊,到底沒伸手。


    程紫玉不明白,她在別扭什麽。


    “本宮不習慣被外人接觸。”田婉儀拒絕了,用了一個蹩腳的理由。


    程紫玉再次想到當日田婉儀還是田貴人時,貴妃咄咄逼人,而她卻挺身而出表示願意以身檢測貴妃對魏虹的栽贓。當時的她既沒有害怕被外人接觸,做事也爽快利落。


    可不像此刻的她!


    程紫玉慢慢放下了手,人卻沒有挪開。


    田婉儀調整了表情後道:


    “郡主若喜歡,本宮晚些時候讓宮人將配方給您送來。”


    她似更不自在了。


    “瞧著皇上那裏一時半會兒還不會結束,後妃不便久留前朝,本宮便先迴去了。”田婉儀迅速起身,隨後也沒有讓程紫玉退後一點,而是側著身子斜挪了兩步,接著大步離開了……


    程紫玉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索性與她打開天窗說亮話,看著這般快步而去的背影,倒覺得這更像是……落荒而逃?


    幾句試探就能讓她這般失態,或許,狀況比自己想的還嚴重些?


    而且……剛剛屋中藥味彌漫,程紫玉並未察出氣味濃重。這會兒婉儀快步離去,帶起了一陣風,而她又離得近,這氣味就一下重了起來。


    什麽時候,田婉儀竟然用上這般濃重的香了嗎?


    程紫玉忍不住閉上眼,深嗅了兩口。


    成婚前,婉儀送了自己不少上等脂粉和香脂香膏,可都比這個味道好聞多了。


    還是怪怪的。


    最重要的是,田婉儀為何不願自己接觸她?為何一直迴避?


    隻兩種可能:敵意或是心虛。


    可若是敵意,她大可以頤指氣使,大可以再強硬些,也不用拒絕後再補充了一句說晚些時候送配方來。


    心虛?更不對了。


    她對自己做什麽了嗎?八竿子打不著啊!


    那麽,心虛或者還有一種可能。是她做了什麽,怕被自己覺察?所以她才連身都不讓自己近了?


    還有,田婉儀莫名其妙來這一趟是做什麽?


    顯然她是因為自己才提前離開的。


    可自己若不在這兒,她本打算如何?


    給皇帝端茶遞湯?但她剛離開時,完全將先前答應禦醫說要給皇帝送湯的話也忘了個一幹二淨。


    後宮妃嬪,禦書房無詔不可入。


    所以,她隻是來這外間走一走?問一問皇帝病情?


    程紫玉招了個內侍。


    “外邊守衛森嚴,田婉儀為何會被允許進來?”縱是外間,也不是誰想來就來的。自己能坐在這兒,還是昨日跪求來的。


    “最近皇上公務繁忙,沒時間正經用膳。所以娘娘來送過幾次湯,都被聖上點頭送進來了。今日娘娘也是來送翅羮的。”


    程紫玉冒出了個荒謬的想法。田婉儀送來的東西會不會有問題?


    但她看了眼正親自熬藥熬湯的禦醫後,便馬上否定了。


    不可能的。


    送到皇上跟前的夥食,都要經過層層檢查還有試吃。禦醫也在,田婉儀除非瘋了。而且,她沒有動機和理由。


    而皇帝能放在身邊伺候的禦醫,都是絕對信任的。所以他們不可能會被誰買通。


    可……


    程紫玉看著自己剛剛隨手寫下的各種疑問,思來想去後,還是在紙上將田婉儀也添了上去。


    前世的田氏風光無限,趾高氣揚,光彩耀目,如怒放的芍藥。今生的她雖依舊絢爛,卻總隱隱透著一絲蒼涼,甚至總給人一種隨時都會凋零,隨時會成昨日黃花的感覺。


    程紫玉不明白田婉儀的這種改變來自何處?分明皇帝依舊寵愛她;她依舊步步高升;由於她沒有顯赫家世所以不會構成利益威脅,因而也無人真將她視作眼中釘。她的日子應該很滋潤才是。


    所以,在田婉儀的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麽!


    還有,當日那個孩子,究竟是怎麽沒的?


    這幾乎也成了個懸案……


    時間已然不早,禦書房裏各事務終於大致定下了。


    眾大人為了如何調兵已經商量了許久。


    眼下形勢,沿海必須加派重兵。


    一旦大戰開始,江南是保障糧草到銀錢的大後方。眼下江南兵力空虛,也需調兵。


    所以沒辦法,隻能將山西等中部地區部分兵力南調。


    可中部兵力還需拿出一部分分派到西南,如此一來,又有大臣反對,覺得中部無兵駐守易出亂子。


    最後,隻能又從京畿保定昌平等地分撥了三萬人到中部和江南。


    京畿兵力是為皇權而存,實力最強,人數總計八萬餘人。調出三分之一,倒是無礙。


    在收到線報,說聽聞大周皇子反了,原本常年在朝鮮海活動的倭寇也開始南下後,這一決策再無人說不。


    之後便是糧草,補給,兵器等一係列的議論……


    情勢緊急,諸位大人手上各有事務,各人也顧不得迴家,均被安置在了前朝。皇帝更是命他們隨時待命。


    眾人皆知,此刻接到的消息幾乎都是兩日之前的。在朝廷的應對全麵下達落實前,隻怕這幾日收到的大多是壞消息……


    諸位大人退了下去。


    禦醫將藥送了進去,又給皇帝把了一次脈。


    程紫玉聽到禦醫和於公公跪地磕頭,求請皇帝先吃點東西再迴後殿休息。


    “朕服了藥,無妨。”


    皇帝再次拒了。


    出來的禦醫看都沒看程紫玉一眼,隻默默繼續去了一邊熬藥。


    程紫玉輕聲叫了他一聲,他竟然沒聽見。


    所以,皇帝病得很嚴重了?


    程紫玉聽到皇帝和於公公正在說話。


    皇帝問話,由於涉了政,於公公不願答。


    “朕賜你無罪。你但說無妨,朕隻聽聽你的想法。”


    “奴才愚鈍,但覺得皇上還是保重龍體,萬事放寬了心。李將軍不在,但白將軍離京隻有不到五百裏,不管如何,皇上還有白將軍這一最後保障。”


    “這一點朕也想到了。白恆此刻在五百裏外倒也好,進可攻,退可守。實在不行,朕便召他迴來……”


    兩人剛開始說話,卻是又有兵士帶來了一道急奏。


    怕什麽來什麽。


    說三日前,將江南各項工作交付出去,正打算迴京的朱常哲遭遇了一輪刺殺。來勢洶洶的黑衣人從天而降,哲王身邊足有百多人,可依舊落了下風。哲王當場被刺了一劍,血灑了滿地,最後靠死士不要命地保護,才勉強騎馬逃離。


    之後,哲王便失蹤了。


    從哲王親衛到當地官兵再到禦史帶去的皇帝親兵,他們第一時間組織了千餘人,將周圍百裏翻了個底朝天。


    兩天前,他們終於在事發地三十裏外的山區找到了線索。


    沒有找到哲王人,隻找到了哲王的坐騎。


    那匹千裏馬被射殺在了一山穀,地上有大量血跡和馬蹄印。


    應該是哲王與追兵在此地交戰過。


    從地上的馬蹄印來判斷,追兵足有百餘人。


    而與黑衣人交戰逃離時,護送哲王逃離的死士隻有不到十個。


    所以敵我力量懸殊。


    因此,事態怕不容樂觀。


    奏折上表示,他們會盡全力繼續尋找哲王下落……


    程紫玉聽著連抽好幾口冷氣,叫她雙腿直發軟。


    她很清楚,報信人說不容樂觀,很有可能已是修飾後的說法,真實狀況或者還要糟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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