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玨消失了。


    就如人間蒸發了一般。


    可見他早有預謀,早有準備。


    他的脫身計從一開始就很完備了。證據連同王府被燒光,人死如燈滅,他的罪名也就自動消失,而投靠他的家族也都鬆了口氣。


    竇氏苗氏願意毫無顧忌配合他演戲,也是一早便確認了她們不會有事。


    皇帝顧及聲望,不會殺她們,當然,皇帝也沒有理由動手,所以她們隻需原地等待男人的迴歸,若有需要,繼續配合下一步。


    而早上側門鬧的一出,也從來不是調虎離山,而是讓侍衛自作聰明在眾目睽睽下跳進陷阱,成為縱火的嫌疑人。


    而朱常玨知道李純從未南下後,自是咬牙切齒明白上當。


    不過既然路已走出來了,他也不悔。


    沒有兵權的他,早就有走上今日這條道的準備。


    他隻冷漠迴頭看了京城方向一眼。


    百足之蟲尚死而不僵,運營了多年的他隻需重新積蓄實力,等一個時機。很快,他便將以另一種形式迴歸。


    他不由撇了撇嘴,朱常睿,你可得爭氣!本王還得先等你動手呢,千萬別叫本王失望了!


    朱常玨,就這麽隱匿進了茫茫人海


    玨王府的一場大火太過震撼慘烈,使得大眾的注意力很好被轉移了。


    偌大的華麗王府化為廢墟,往日的喧囂熱鬧在一具具焦黑的屍首被抬出,一聲聲哭喊的渲染下,顯得無比淒涼且瘮人。


    朱常玨下手依舊狠辣。


    在主院火勢起來後,幾乎將整個王府所有的下人和大量的侍衛都吸引了去救火。


    當時大火已經燒及了兩邊小皇孫住的跨院。


    誰能料想,跨院接連發生了好幾次爆炸。不但造成了大量傷亡,還擴大了火勢。


    在第一線救火的眾人首當其衝被波及,當場便有不少人成了死人和火人。


    跨院裏,奶娘抱著小皇孫哭嚎,竇王妃和苗側妃哭暈在現場的場景留在了不少人腦中。


    救火的很努力了。


    但火勢卻還是在蔓延


    這場大火,從早燒到晚,讓包括朱常玨在內,主院上上下下好幾十人無一生還,加上後來救火被燒死炸死和傷重致死的,整個玨王府的死者達到了數百人。


    更不提傷者。


    這正是朱常玨要的。


    死傷越多,火勢越大,越能證明這場火是人為,越能證明縱火人的狠毒,越能證明玨王府的弱勢。


    於是乎,先前對玨王府的謾罵也變成了唏噓和憐憫。


    看著慘況,嗅著空氣裏久久不散的焦臭,許多人對那些當時擋著玨王府門不讓進出的侍衛是很有意見的。


    在大多數人看來,若不是侍衛強行鎖門,若不是他們第一時間阻擋,若不是他們拖延,火勢不會蔓延,那些無辜的孩子和下人不會死,之後的後果也不會這般淒慘。


    誰看都覺得是宮中那些侍衛故意在阻撓什麽


    更重要的是,玨王府的死傷那麽大,可這些侍衛竟隻有幾個受了傷,一個身死或者重傷都沒有。顯然,他們所謂的救火行為壓根都沒盡心盡力。


    這一點,讓民眾對朝廷侍衛更多了幾分不齒。


    尤其在爆炸的原因被官府宣布,是因為兩邊跨院裏堆了大量的煙火後


    民眾是不信的。


    誰會在自家孩子住的地方堆放易燃易爆物?還是在靠近主院的地方?這些東西縱是小門小戶都會妥善存放的好嗎?更不提像那些大家族,這種東西都是有專門的庫房安置的。


    許多人都覺得,這樣的說辭根本立不住腳。不信!


    很快,玨王府的管事從前院帶著采購本子出來證明,表示玨王府已有五個月沒有買過一個鞭炮煙火了。


    若是如此規模的大宗采購,不可能不通過賬房


    民眾嘩然。果然,是官府在隱瞞什麽。


    更讓人想入非非,是否有人要置玨王府死地,甚至連兩個小皇孫都不放過?魏虹在府門流產時,那些侍衛之所以那般冷酷不讓就醫,說不定也正是希望那孩子活不下來呢!


    於是,除了皇帝,太子也因為嫌疑巨大,也被卷入了非議之中,叫他氣得口舌生瘡,卻自辯不得。


    相對太子,皇帝則在短暫的暴怒後,漸漸平複了心境。他身在其位幾十年,什麽樣的風浪沒經曆過,這樣的人言對他,根本造不成多少影響。


    畢竟,百姓都是善忘的。過幾日給些小恩小惠下去,這事便沒人記得了。


    眼下皇帝隻想盡快找到那個逆子!


    他這次的徹查也不算是全無收獲,至少揪出了不少先前藏於裝點下的毒害。


    京中,雖然眼下風口浪尖,在高度關注下,有些人有些家族暫時動不得,但卻不妨礙皇帝開始了明裏暗裏的施壓。聽話的,他或還會忍耐一二。


    否則,他一定不會允許那些或有異心的存在。


    至於江南那裏,皇帝自然不會再忍。


    因為李純南下是作假,這事皇帝是清楚的,可卻騙到了朱常玨。說明那廝在江南的確有鬼。


    這一點讓皇帝心有餘悸。


    皇帝直接下了旨意,先停了江南巡鹽禦史和布政使司馮源等幾個疑似朱常玨爪牙的職務,又一口氣派了好幾個欽差禦史下到地方專門徹查鹽務和其他。


    但皇帝還是沒想到,長子的動作更快。


    揚州那裏,已暴露的幾大家族竟然連鹽場都棄了,隻帶著鹽船在禦史到來前便逃了。


    康安伯先前留在揚州的人發現了其中一路鹽商逃跑的行蹤,迅速調度了船隻進行追擊,可對方相比擅長海戰的康安伯手下更熟悉江南複雜密布的河生利用地形優勢和快速對船隻改頭換麵的組裝給甩掉了追擊者。


    所以在揚州,雖揪出了不少販賣鹽引,私拿鹽扣的蛀蟲,但幾條露了行蹤的大魚都給跑了。線索一斷,想要繼續順藤摸瓜也是難上加難。


    馮源那裏更叫人窩火。


    聖上本打算秘密提審他,哪知他自己生生把事情給鬧大了。


    京城來人時,他直接拿了根繩子掛到了衙門口要上吊,口口聲聲士可殺不可辱,說對得起天地良心,上不負浩蕩皇恩,下不負黎民百姓,隻求無愧於心,隻求早日還我公道,隻求小人不能得逞


    馮源官聲很好,如此一鬧,竟是掀起了軒然大波。都知他被朝廷提審,但民眾卻覺得他是被小人暗算了。一時間,要求給馮源請願徹查的聲音更大了。


    有心人在攪動風雨,漸漸給攪出了朝廷迫害清官的聲音來


    其實馮源手腳幹淨,朝廷還真就沒有證據。


    於是,馮源沒死成,還給朝廷造了個難題。


    提走,落了口實。放任,誰能放心?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再待在那個重要位置上了。


    皇帝重新下了調任,打算先將馮源弄去京中。


    可馮源在離開的前一天遭到了暗殺,死在了家中。


    他妻子連同府中不少人都一起慘遭了毒手。


    馮家上下都表示,昨晚風平浪靜,沒有外人闖入過府中。


    如此一來,京城來的內侍和官兵一下便被懷疑上了。除了他們,還能是誰?


    很多人看來,朝廷雖然將對馮源的提審改成了調任,但顯然是被強迫的。可皇權至上,怎能被民眾拿捏?所以,是不是上麵明升暗殺?


    而且馮源治下的江南地區一向安穩,怎會出現如此惡劣的暗殺行為?怎會早不殺晚不殺,偏在入京前一天,家中裏裏外外都是官兵的時候殺人?那麽大的事,官兵還能不察,任由之發生了?


    不信,不能!


    所以,兇手怕極有可能就是這些官兵


    皇帝再吃了一癟,自然知曉不管是否馮源甘願一死,總歸還是朱常玨的手筆。他們果然是一路的!熟人之間好動手,瞞過官兵自是不難。


    畢竟隻有死人開不了口,才不會屈服於嚴刑拷打。


    皇帝的一腔怒火都轉移到了謹妃那兒。


    因著吉祥如意的指控和證據,謹妃先前已有幾條證據確鑿的罪行不曾發落。皇帝開口:按著謹妃罪行原本該打落冷宮終了此生的,但念及其多年伺候和養育皇子之功,隻奪其封號,降為後妃中最低等級的答應,遷出翊坤宮主殿。


    太後暫時將張答應安置到了慈寧宮一處暗房。


    在那裏,每日都有人變換了不同方法和手段想要撬開張答應的口,可張答應鐵了心要保全兒子最後的實力,怎麽也不肯開口。


    不管問她什麽,她都一概不知。


    忍不下去的後來,柱子也撞了,舌頭也咬了,卻都被救了迴來。


    死不了,便隻能麵對日複一日的逼問和折磨


    另一邊,被燒得麵目全非的玨王和兩個小皇孫被風光大葬。


    魏虹也被救了迴來。


    結果,她的孩子沒了,且這輩子她都沒法生養了。


    她醒來後,便差點瘋了。


    她痛苦的不是被利用,不是朱常玨沒有帶她一起離開。而是王玥對她說的一番話。


    當日你來慈寧宮演戲,太後看穿了你,還給了你機會。你當時若投靠了太後,太後一定會保你,把你留在宮中。那麽,你就不必冒那場九死一生的險。你若不是做那不切實際的美夢,你的孩子就不會沒。


    那麽今日,你該是何等揚眉吐氣?


    皇上為了杜絕眼下說他容不得玨王和其孩兒的傳言,為了朱常玨今後再用玨王身份出來造謠蹦躂,一定會留下朱常玨的一道血脈,他多半會將玨王的名分留給你肚子裏這個‘遺腹子’。


    哪怕隻是為了杜絕天下人的悠悠眾口。哪怕沒有親王的福分,一個爵位也是肯定有的。


    而你,雖隻是個妾,但作為孩子唯一的至親和親娘,皇上為了表達浩蕩皇恩,一定會給你一個誥命。你將成為一個真正的貴族,高高在上的夫人,而且你兒還小,你將成為你府中唯一的主人。


    哪怕將來別的皇子繼位,鑒於你們孤兒寡母也不會對你們動手,反而為表仁愛,會給你們最大的照拂。富貴榮華在手,那可不就是你這輩子最大的追求,最想要的一切?


    它們原本離你隻有一步之遙,可你卻看都沒看那條路一眼,你說,你錯過了什麽機緣?


    王玥看著那張愕然到幾乎崩潰的臉,忍不住給她拂了拂發。


    可眼下,你是真的一無所有了。沒有孩子,沒有王府,沒有你男人,你還要配合調查。你的下場,還得看你爹身上可有擔負了孽債。一念之差,天上地下。


    魏知縣也在接受調查。


    總算,荊溪幾十年如一日,並無任何反常。魏知縣身上幹淨,似乎與朱常玨隻是簡單的姻親關係,再無其他了。


    這一點,也是讓程紫玉到今日都未想明白的。


    對朱常玨來說,魏虹和魏知縣的利用點究竟在哪兒?


    魏知縣的調查結束後,朝廷顯然不會讓他繼續留任荊溪。他知道因著朱常玨的緣故下發的調令絕對會很糟糕,十之八九將是邊遠苦寒地。


    到底也是個狠人,調查結束的當日,魏知縣便從山上摔下來,摔斷了腿,跛了。


    於是,他主動上表願意辭官養病,朝廷猶豫了一二。


    在等魏知縣主動捐出了四分之三的財產後,朝廷的批複才下來。準了。


    魏知縣給魏虹去了信,示意她去求一求太後,迴來荊溪一家團聚。


    可魏虹深陷那個錯失的良機帶來的痛苦之中,孱弱的身子加上無望的前程,摧殘地她已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


    迴去?迴去做什麽?


    衣錦還鄉還差不多,她這麽迴去,豈不是成了整個荊溪的笑話?


    她爹沒有官帽,王家也拋棄他們了,迴去守著一畝三分地丟人現眼嗎?她受不了。


    她寧可在京城等著一個縹緲的希望。她為他做了什麽多,他既然沒死,就一定會迴來的。到那時,看見她還守在原地,那他論功行賞時,也不會忘了她吧?


    畢竟,竇王妃和苗側妃也都在京城等著呢!


    魏虹不知道,她的這一次,還是一念之差,她沒能領會他爹的意思,讓她失去了另一個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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