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醞釀了一路,此刻一開口,皇帝和朝鮮王都聽明白了:


    今日跟著朝鮮王進宮的文慶知道朝鮮王正在為她婚事操心,心慌之餘便等在了必經前朝的路上,想著看能否打聽到什麽消息。


    哪知剛好李將軍從後宮經過,正要往前朝去,也選了這條路。


    公主想著李將軍是王上為她選定的人便紅了臉,決定打個招唿。哪知李將軍卻誤會了,以為公主跟蹤了他。


    公主一著急,飛了帕子,李將軍更是認定公主有所圖,便出手警告了公主。


    公主又驚又嚇,跟在將軍後邊追著想解釋。也不知怎麽,好好的就滑倒摔了出去了……


    “可我們公主走路一向小心,朝鮮比京城冷多了,天寒地凍結冰天雪地,我們公主都走的好好的,怎會滑倒呢?”


    秀兒言辭很小心,暗搓搓將文慶的滑倒引向了李純所為。


    “李將軍到底是武藝非凡,走在前邊也判斷出了身後的意外發生,在公主倒下的千鈞一發,將奴婢推了出去,公主壓在了奴婢身上,總算是沒受傷。”


    言外之意便是:若不是李純搞鬼,他走前邊怎會知曉後邊文慶滑了?


    是不是李純故意絆倒了文慶公主?又怕人摔出個好歹,便又讓秀兒去墊背?


    如此一來,既給了文慶一個教訓,又讓文慶顏麵盡失,再沒臉糾纏他……


    他自己還得了個救人的美名,一舉多得?


    皇帝聽懂了,麵色有些難看,頭有些疼。


    朝鮮王也聽懂了,火氣騰騰往上衝。他沒想太多,秀兒是自己人,他下意識就信了。所以,一個兩個,誰都看不上他們朝鮮,誰都想來打臉?難不成,李純已經知道自己要塞人給他的意圖,所以先發製人,對文慶出手了?若是那般,更是可惡!


    可李純怎麽就知道了?皇帝偷偷遞口信了?朝鮮王忍不住低笑了兩聲,走上前去。


    跪地的秀兒縮了縮腦袋,又縮了縮兩隻被擦破了皮,留有好幾道血印子的手。


    再仔細一瞧,秀兒身上更是髒兮兮一片,頭發有泥點,脖子後邊還青了一片。可見所言不假。


    “公主摔倒已是難堪,手腳受傷更是委屈,可李將軍卻還因帕子的事誤會了她,不但當著眾人暗示我們公主是自作自受,還讓侍衛和宮女守著公主,說是避免公主亂跑。”


    秀兒又一次哭起。


    “王上,公主顏麵盡失,受了委屈,在那兒掩麵而哭,說是丟了王上您和朝鮮的顏麵,她此刻脫不開身,待晚些時候她定會謝罪。屆時,要拘要死,公主她都甘願。一定不會丟了朝鮮顏麵和名聲。”秀兒輕而易舉又將李純控製拘禁和逼迫的狀告了一遍。


    “胡說八道!誰敢讓她死,誰敢拘她!”


    朝鮮王怒上心頭。


    “誰壞她名聲,自然是誰對她負責!李……”


    “王弟莫惱,裏邊怕是有誤會,解開就是!”


    皇帝嗬嗬幹笑了幾聲搶先打斷了朝鮮王剛要出口的話,不敢多說,也怕添火,更有幾分心虛。


    按著皇帝對李純的了解,他一猜便知此事與那小子脫不開關係。那家夥,這麽一出手,原本簡單的事更複雜了,誰捅的簍子誰來補。隻能他自個兒出麵搞定了。


    “先莫急。李純在外邊候著了,兩個孩子之前也不熟,不打不相識,一會兒坐下來把誤會解開之後再談其他。”皇帝隻說了半句:至於緣分,強扭的瓜不甜,孩子們自會有決斷……


    皇帝抬頭示意於公公請李純進來,並讓於公公親自去找到文慶公主看看情況。


    李純一聽有人趕在了他前邊就知被擺了一道。好在他深知聖上護犢子,也不怕被穿小鞋,所以倒也不急著解釋。


    當然,他也沒時間和機會去解釋。


    因秀兒一見他,便砰砰叩地,直言她主子被冤枉,開始解釋起來。李純剛要開口譏諷,哪知那邊秀兒話鋒一轉。


    “公主讓奴婢轉告將軍,她很感謝將軍剛剛出手相救,否則公主若麵朝下摔倒,非但有磕破臉蛋的可能,或還有性命之危。公主說了,從今往後,將軍便是她的救命恩人了。她一定會報答將軍此恩此舉。”


    這會兒輪到李純火大了。那個文慶就如那甩不掉的螞蝗,黏鞋底的爛泥,發了春的野貓,竟是那般無孔不入的糾纏。


    這顯然,是還沒學乖啊!怪他,出手還是不夠重。她是拿捏住他不敢如何是吧?


    還救命恩人?嗬!不過也虧得下手不重,否則摔破相,是不是不娶也得娶了?


    李純抱胸:


    “朝鮮公主還真是客氣,舉手之勞罷了。若世人皆如公主那般客氣,那我豈不是天天要被一堆人忙著報恩?你告訴你家公主,不用放在心上,她那樣摔倒的,不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當官的還是要飯的,我都救過不少了,曾還有要給我做妾以身相許的,我都……”


    皇帝一個勁衝李純使眼色,見李純口不停,唯有插科打諢繞到李純身後將他一拉。隨後輕聲到:“給朝鮮留點顏麵,賠償還沒開始談呢。”


    李純咬了咬後槽牙,麵上未有顯露,心頭卻給文慶再記一筆。他收了話頭,去恭謹向朝鮮王行禮打招唿,表現得大氣且無半點心虛。


    朝鮮王麵色稍霽,隨即卻是哈哈一笑。


    “要說吧,大周與朝鮮都有那句老話叫做‘歡喜冤家’。本王瞧著,李將軍與文慶便有點那個意思。你看看,文慶分明吃了虧受了委屈,卻還讓丫頭來謝將軍,想要報答。李將軍分明救了文慶,卻依舊那般謙虛,謙謙君子叫人一見歡喜。可見你二人都是好的,極好的!你們各自都是大周和朝鮮的好兒女,值得讚賞。


    所以,你們之間若留下誤解便遺憾了。既然有誤會,自然還是要解開的。不如這樣,便由本王做東,替文慶好好謝過李將軍的救命之恩。改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本王請皇上和李將軍喝上兩杯。李將軍不會推辭吧?”


    “好,既是朝鮮王做東,咱們自然要多喝幾杯。”皇帝笑著替李純應下了。


    朝鮮王又提出要與皇帝說話,皇帝點頭。李純這事,還是等一會兒再說吧……


    李純唯有再次告退,離了前朝往後宮方向去,順便到隱蔽處找了安置在宮裏的暗衛問話。


    “郡主與文蘭公主今日可入後宮了?”


    “來了。前後腳去給太後娘娘請安後,一道去逛園子了。”


    李純忍不住暗哼。


    看來今日,他成了那戲台子上的主演了。


    朝鮮王和文慶那點意圖都很明了了,那文蘭呢?她這個苦主要的是什麽?為何還不去跟皇帝求?她在等什麽?


    不過,她等什麽與自己有什麽關係?李純勾了勾唇,他想怎樣就怎樣!看戲的,愛看就看吧!


    李純去太後那裏晃了一大圈也沒逮到程紫玉和文蘭,那兩人分明是躲著他,叫他更是無語哼哼……


    他索性去了練武場。


    午飯時分,皇帝著人來請他了。


    天色不好,黑壓壓的,隨時都似有雨要降下來。


    皇帝領著李純去赴朝鮮王的飯局。


    “可以不去嗎?”


    “朝鮮王做東,朕都不能不給麵子。你說呢?且忍忍吧。”


    皇帝卻是帶他直往後宮方向去。


    “怎走這個方向?”李純幾分無語。


    “禦花園。”


    皇帝幾分笑意。“朝鮮人說是在風光秀麗的八角亭辦宴,但朕估摸著大概是說錯了,這天氣怎會在亭中,八成是水榭才對。”


    “浪費炭火!”李純砸了咂嘴。“春寒料峭的,興致倒好。若老天有眼,就該來場傾盆大雨,讓他們早些醒醒。”


    “朝鮮意圖,看出來了?”


    “那臣的意圖,皇上您可看出來了?”


    “朝鮮王與朕直言了,他不敢在皇子中隨意押寶,所以才有了這一決定。其實,文慶也不錯。朕也不妨與你坦言。


    就朕的立場來說,為了權利的集中,你若能娶了或收了文慶,那是大好事。朕求之不得,還得謝你。


    但從個人心願上,朕了解你,不想負你,所以這事朕不會勉強你。你自己做決定吧。是推,是娶,是納,都由你。


    之所以帶你赴約,也算是全了朝鮮王的麵子,他的要求朕都盡力了。你若與文慶誤會解除後,依舊沒法共處,朕自然也能順勢推了這事。你明白朕的意思?”


    有這話,就夠了。


    李純沉了沉眸,眼中精光閃過。


    皇帝猛一迴頭。


    “你不許鬧得太過分。屬國利益還是要保障的!收不了場的話,朕拿你是問。”


    “多謝皇上!”李純笑了笑。“您放心,那文慶一定不會叫臣失望。臣絕對讓她得償所願!”


    皇帝瞪了他一眼,莫名有些心慌……


    將至湖邊,猛然空曠後,有北風陣陣唿嘯而過。


    皇帝打了個寒顫,心裏忍不住暗罵朝鮮人作死……


    陽光普照就罷了,這種鬼天氣跑來湖邊,這是腦子被驢踢了。瞧著天色,怕真會下雨。


    可皇帝腹誹還未完,臉色又是沉了幾分。


    原來沒弄錯,擺宴地還真是湖邊的八角亭,而不是湖中心的水榭。


    朝鮮人從東北來,或是不怕冷,可他怕。


    水榭好歹有門有窗,能遮風避雨,屬於室內,可眼下這……


    皇帝瞧著隻攏了一層半透輕紗的亭子,又連打了幾個哆嗦。這紗正在風中翻滾,能擋風?他心下嗚唿哀哉,心道他最多隻坐一刻鍾,絕不多留……


    而李純舔了舔嘴唇,暗罵真是不消停。做作孽,活該不可活!


    他遠遠便瞧見了亭中的朝鮮王,倒是未見文慶人影。他可不覺得那女子有不出現的覺悟……


    見皇帝和李純到了,那邊立馬開始了歡迎。


    鼓點響起,一溜兒朝鮮族短衣長裙的姑娘們迎了出來。


    音樂也起來了。


    對方顯然準備充分。朝鮮的民族樂器輪番上場,長鼓、唐笛、奚琴、伽耶琴,太平蕭等無一不有,連原本泥濘的湖畔草地上,也鋪上了厚厚的地毯。


    朝鮮姑娘迎上來,擺出了邀請的姿態。


    皇帝迅速調整了表情,收起了先前的不耐,露出了幾分欣喜,示意李純跟上。姑娘們上前來送上了朝鮮人最愛的白色木槿花。


    兩人幾乎同時嘀咕,此刻不是木槿花期,宮中也未種,看來這花還是一早從朝鮮弄來的。


    皇帝哈哈笑著與遠遠而來的朝鮮王打招唿,大讚其有心,大步流星往前走……


    而李純身前的朝鮮姑娘卻突然抬頭,媚眼如絲笑了起來。


    除了文慶,還能是誰?


    淡粉上衣,由粉漸變至紅的曳地長裙。舉手投足間暗香浮動,從妝容到氣場也是大變。


    許是先前意圖已經挑明,那惡狀她也已告,他兩人之間也沒必要太過掩飾。“端莊嫻雅”的她這會兒豔麗裏多了一絲嫵媚,意圖愈加明顯。


    木槿捧上,李純未動。


    文慶主動將花往他手邊送,他自是避過。


    他一陣膩歪,強忍了撂倒她的衝動。


    “看來你不但是臉皮厚,膽子大,連耳朵也不太好用。我可警告過你,沒我允許,不許再出現我跟前?”李純一磨牙。


    文慶猶若未聞,將手中木槿花從枝上扯下,將花瓣拋去了空中,讓花瓣飄散空中,落於兩人身上。


    寬袖一起,便露出了她火紅蔻丹,雪白晧腕和一截手臂,那袖子更是從李純麵前揚過,李純微微一後仰,才避過那拂麵的袖子。


    “好看嗎?”她輕聲笑。不知是說那花,還是她的皮肉。


    “你是摔得不夠痛是吧?”


    文慶媚笑不改:


    “將軍,先前那都是誤會。但我此刻若再摔倒,可就太不像話了。我倒是巴不得,可您敢嗎?”這會兒才是真正的眾目睽睽,他若動手,就是送了她機會。


    文慶低語。


    “你我身後都有要效忠的對象,你又何必那麽認真?個人心願還是先放一放,利益更重要對不對?或許,我能給你和幫你的,比你所以為的要多呢?何必拒人千裏之外。你我各自給個機會,今日先試著把酒言歡如何?”


    文慶掃眼遠處。


    “我的恩人,請吧!”她攤手示意。


    李純衝她一斜眼,不再多言,隻快步前走,文慶則依舊一臉笑意緊跟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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