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對周靜宜不了解,也不打算親近,所以很“客氣溫和”地小小迴擊了一番。她話中之意明顯,隻要不是笨蛋,應該都會停止那些過分的熱情了吧?


    可她還是小看這位周側妃。


    周靜宜微愣後,便開始連連點頭。


    “姐姐所言極是。妹妹知道我家爺與您一道奉了聖諭在做陶製指向物的研發,您與我家爺的交情也很不錯。那咱們自然應該共進同退,姐姐的慈善,也是妹妹與爺要學習之處。待我家爺洪澤歸來,妹妹請示了爺後,一定將從前的遺憾一並補上。”


    程紫玉深看了她一眼。


    果然不是個省油的燈。這說話間就把包袱扔出去了。她倒是擅用朱常哲這個擋箭牌,一口一個“她家爺”。好個共進同退,好個交情不錯,這是在敲打自己,她與自己是同一條船上的?


    嘖,程紫玉也是佩服這樣的人,始終笑得甜美可人,似乎一切都是有口無心……


    不過程紫玉剛要開口,前邊有人正笑著走來,所到之處不僅收獲極大關注,眾人還紛紛屈膝行禮。


    來人是大皇子妃竇氏。


    竇氏並未參與南巡,所以今生與程紫玉是第一次見。


    大皇子府最近又添了小皇孫,而太子又被打壓的厲害,所以朱常玨一家子最近都正揚眉吐氣。


    今日的貴妃和竇氏均是一襲金光閃閃的華服,在人群裏耀目非常。


    顯然,她們這是趁著皇後太子妃不在,來收割威望來了。兩人各自被一群女眷眾星捧月到了這會兒,風光無二。


    竇氏迎麵而來,走得張揚,笑得燦爛。


    隻是那眼神裏,露出了幾分懶得掩飾的淩厲和不屑。果然是夫妻相,她這模樣姿態,確與朱常玨有幾分相似。一眼就叫人生厭。


    程紫玉麵上笑意不改,袖子下的拳卻握了起來。


    朱常玨!


    先前不知也就罷了,但此刻,這位大皇子對程家前世今生的仇,她是不可能視而不見了。朱常安有一點是對的,追根究底,這個朱常玨才是將所有禍端的罪魁禍首!……


    她忍不住將脊梁挺直,下巴昂起。


    管那竇氏是不是來找茬,她都不能輸……


    不過,程紫玉發現自己手上那隻始終不肯鬆開的柔嫩爪子卻慢慢縮了迴去。


    她忍不住瞥眼周靜宜,那丫頭不但收迴了手,還垂下了腦袋,並後退了兩小步,笑容也收斂了不少,盡力縮小著存在感,還做出了一副恭謹狀。


    程紫玉冷嗤起來。周靜宜大概也是瞧出了竇氏的不懷好意,這會兒是又想與自己撇清關係了吧?


    這個側妃,朱常哲怕是沒選好。這是個有便宜就沾,用完就扔的家夥,還不如前世那位周小姐。


    “不是說好要共進同退嗎?周側妃躲什麽?怕什麽?玨王妃一瞧就是個慈善人,還會吃了你不成?”程紫玉不懷好意地當眾玩了把禍水東引。


    話音落,正行至跟前的竇氏果然將注意力都轉到周靜宜身上。


    “喲,這是五皇弟剛收的側妃吧?瞧這可憐巴巴的小模樣。這是沒見過世麵呢!見我都這樣,這要跟皇上太後說話可怎麽辦?


    別怕,以後經常入宮來,這樣的大場麵多經曆幾次就會習慣的。都是一家人,你這畏畏縮縮,反倒顯得小家子氣了。五弟為人灑脫,你可不能丟了他顏麵。”


    周靜宜氣得咬緊了牙,隻得唯唯諾諾應是。


    見程紫玉正行禮,竇氏趕緊上來免了禮。


    “還是皇祖母有眼光,瞧郡主這水靈靈的,跟個仙女兒一樣。難怪叫一向不重女色的李將軍都動了凡心,你們瞧瞧,錦溪往這兒一站,這豔光氣度,生生將滿京城的貴女都比下去了!”


    竇氏一開口便給她拉了一大波仇恨。


    程紫玉能感覺到身上火辣辣的各種視線聚集。


    她維持笑意,她怎會吃這個虧。


    “娘娘莫要打趣錦溪了。要說豔光,這禦花園裏,還有哪位能比得過您?金光閃閃都蓋過了這春日暖陽,刺目逼人,叫咱們都不敢直視。要說氣度,在場哪位貴女又能比得上太後娘娘,比得上貴妃娘娘?諸位,是不是?”


    程紫玉又衝看熱鬧的眾人問去。


    眾人臉上再僵,又焉有不應之理?


    一時間,齊齊應是。


    程紫玉衝竇氏一垂首。


    “錦溪卑微,擔不起您的抬舉。”


    竇氏一愣。


    一般人聽到這一讚,樂都還來不及,哪裏還會迴嘴?


    她不由暗道這程紫玉反應快,心思也活。


    “喲,倒是我失言了。郡主這張小嘴,到底是在家裏千錘百煉出來的,一開口就駁得我啞口無言的。”


    竇氏衝身邊貴婦笑了起來:“以後我再要心直口快,你們可得提點些,免得我心思不夠,叫郡主取笑了去。”


    程紫玉笑意依舊,道了聲不敢。這個竇氏,也是厲害的,這是拐著彎罵她商女不知禮數又斤斤計較愛算計呢。


    一上來就不給顏麵,還碰了一鼻子灰,竇氏看程紫玉的眼裏輕視少了,多了幾分慎重。


    “郡主,程家手藝天下一絕。是這樣的,我娘家親戚在做些酒水買賣。昨日聽說了您,他們便想讓我幫忙從程家訂購一批分裝酒的瓶子。數量不小,總價不低,這第一批貨就要一萬隻。”


    竇氏從宮女手裏拿了張銀票,“這是定金。”


    那銀票展開,上邊露出了萬兩的字樣。


    闊綽!


    見程紫玉表情未變,竇氏繼續到:“酒水是消耗品,這可是個長遠買賣。而且竇家酒小有名氣,五湖四海賣,若用了程家陶,那對程家陶的名聲推動也是顯而易見的。”


    程紫玉淡淡瞟過竇氏身後一群正看好戲的女眷。


    竇氏有買賣在手,應該是爺一般的姿態才是。這不但巴巴送上門,還這麽自我推薦?


    “郡主怎麽了?聽到這大買賣,樂傻了不成?還不快接著這定金?這才是第一批貨,之後每隔三個月訂一次貨,那可是源源不絕的!”


    嘖嘖,當真是個大買賣。


    程紫玉還真是心動了。


    可惜啊,她不是傻子。這銀子不敢接!


    一不願與朱常玨有牽扯,二怕是陷阱,三麽,竇氏明顯在看她笑話。


    今日不少人借她身份來試著踩一腳,可她一概端著擋了迴去。這會兒若因著買賣數額巨大就按捺不住接了銀票,那今日努力將前功盡棄,她落實了商女秉性,必定淪為笑柄。


    竇氏大概是覺得,她既是商女,就該掉在錢眼兒裏,先前之所以能強硬拒絕,大概是因為誘惑還不夠大,指不定心裏如何流血。麵對大額錢銀時,她哪怕能繃住,也不可能保持住鎮定自若。


    同時麽,大概竇氏還想借此機會讓在場所有人看看她娘家的實力,也就是大皇子的實力和底氣。她一出手,就是萬兩銀。隻要他們願意施予,就能保持長久富貴……這是在借機拉攏人心呢。


    “娘娘隻怕是要另請別家了。”程紫玉還是笑。“程家接不了這單子。程家最近活特別多,就皇上要的疆域圖還有一批尚未完成,加上指向物,接下來一段時日都不會接這種單子了。”


    竇氏有幾分目瞪口呆。


    “錦溪,你可知這筆買賣多少銀子?總數可能有十幾萬兩的貨呢……”她還是不敢相信。


    “娘娘恕罪!別說十幾萬兩,就是幾十萬兩,程家也接不了。程家成了皇商後,誰家都想在自己的貨物上沾一沾程家的名,訂單都排滿了。短時間內怕都沒法接活兒了。”


    程紫玉屈膝行禮。“不過既然是您親自開口,那麽……不如這樣,若娘娘不著急,等明年後年再看看?說不定到時候程家就有時間了呢?您放心,我做主,屆時給您算便宜點。可好?”


    一瞬間,所有人都有幾分呆滯。


    這個程紫玉,這話太……傷人了。


    她的意思是在罵竇氏得了便宜還賣乖,明明是想借著程家名賣酒,卻還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又罵竇氏太看重錢財,堂堂王妃還紆尊降貴來求買賣,太難看。她是被逼無奈,隻能忍痛許下了他日之諾……


    竇氏臉都黑了。


    顯然,她輕敵了。一時間,有些下不來台的尷尬。


    好在身後不遠處貴妃在喊她,讓她去嚐嚐南國新進貢來的果子,算是給她遞了個台階下。


    留下一個犀利眼神後,竇氏隻得鬱鬱轉身,先前的囂張收斂了大半,等著迎接貴妃的斥責……


    遠遠的,程紫玉瞧見芳姑姑還點了點頭,示意她做的很好。


    後來程紫玉才知,這事是因背靠了竇氏的一幫婦人見她猖狂,便忍不住嚼舌根。竇氏作為她們的主心骨,便有意出來立個威。成了,她與朱常玨牽扯上,以後他們有的是機會拿捏她與程家。敗了,也能殺殺她的威風,丟她的顏麵。


    結果,竇氏哪知碰上的是一塊嚼都嚼不動的硬骨頭……


    竇氏一撥人剛離開,程紫玉還未得喘息,哪知周靜宜那狗皮膏藥又黏了上來,似已全然忘了先前程紫玉對她的譏諷。


    “姐姐好威武,妹妹更崇拜姐姐了。以後妹妹可以去您府上作客嗎?我們爺不在家,我一人在府中實在無趣。京城人生地不熟,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你我同來自江南,一定有說不完的話,習性應該也差不多。姐姐若不嫌棄,以後你我常來常往吧,結個伴,也好相互幫襯。”


    若不是要給朱常哲和康安伯麵子,程紫玉真想一把推開這人。


    她正視周靜宜。


    “嫌棄!怎麽會不嫌棄?”在她直言後,周靜宜的麵色終於一變。


    “我是商人藝人,你剛都看見了聽見了,我要幹活做買賣的。你呢?你會做什麽?你是會打算盤還是會挑泥練泥?你怎麽與我結伴?我與你有什麽可說的?你是貴女,我是商女,你我道不同,就不要勉強了。”


    周靜宜咬著唇,眼淚要滾下來。


    “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但是姐姐,我究竟哪裏錯了?我若做錯了,但求您告訴我。畢竟你我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我這才剛到京城,實在不想就惹了仇怨……”


    這丫頭說個不停,淚珠子連成了串,撲簌撲簌往下墜。全然就是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樣。


    她這一哭,程紫玉身上再次聚集了大量視線。


    程紫玉頓時火大。


    自己的確有心表現得強勢,但強勢不是刁蠻無禮。


    周靜宜這突然哭得梨花帶雨的,外人看來大概是以為自己故意剛刺完竇氏又來遷怒於她,怎麽看,她這副可憐巴巴都是受害者。


    程紫玉麵色漸沉,剛要開口,卻有一脆聲先到了。


    “這位周側妃,還請讓讓。”


    是文蘭。


    她直接站到了周靜宜的跟前,擋住了周靜宜麵對眾人的那張淚顏。


    程紫玉衝她善意一笑。


    文蘭一直在休養,本以為她今日不會來……


    既然文蘭願意出手,自己就不用管了。


    而文蘭也是一如既往,一點沒讓程紫玉失望。


    “大好的日子,你家爺不在,哭成這個模樣給誰看?郡主說了,與你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怎麽臉皮這麽厚呢?我要是你,趕緊有多遠滾多遠。不知道的還以為郡主欺負你了。可你這樣的,值得郡主出手嗎?你若實在要哭,就去後邊的林子裏。那裏沒人,安靜,你大可以在那哭個痛快!你不嫌在這兒丟人現眼的,咱們還嫌你晦氣呢!”


    周靜宜的淚珠子頓在了臉上,一張小嘴也微微張開了。


    她……長這麽大,還沒被人這麽罵過。更別說是一個陌生人了。


    眼前這個是誰?


    這麽無禮?


    以前竟然沒見過!


    她是個什麽東西!敢這麽數落自己?


    暴怒的周靜宜上下打量了文蘭。她不想丟了顏麵,也不敢隨意得罪人。


    她是個謹慎的,都說京城到處都是貴人,更不提這宮裏了。


    不過,眼前這女子雖囂張,怎麽就那麽寒酸?


    文蘭一身素青,還是冬裝打扮,整個人瘦的弱不禁風,身上行頭也不出彩,腦袋上也就那支碧玉簪子值幾個錢。真真小家子氣。


    周靜宜再想想前一陣自己的婚宴,朱常淇的封王宴,還有新年的宮宴上也都沒見過這個人,暗道這人隻怕是哪個沒落公侯家的小姐,這是故意想給程紫玉出頭,所以便用奚落自己的法子來巴結了。


    周靜宜越想越確實,否則,這人若尊貴,程紫玉怎麽還坐那動都不動,完全沒有要行禮之意?


    做出了判斷後的周靜宜頓時倏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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