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安不知自己在是期盼什麽,還是想證明什麽。


    或許是現實的落差感給他帶來了挫敗感?


    前世的返程,皇帝對他讚許有嘉,什麽好事都想著他。所有人都對他和顏悅色,感謝他為南巡做出的努力。他更是暗中收獲了投靠和好感,更有不少人主動資助他……還有,他得到了她的心和她的家族。前世的南巡,他是最大的贏家。


    然而這次,他雖很不想承認,可他還不如前世。


    他丟了差事,丟了人,丟了銀子,丟了麵子,連他娘僅剩的一丁點聖寵也丟了。連文蘭都來踩他,連王玥都冷漠待他!整個南巡的近一半時間,他都是在各種禁足和抄經中度過的。


    他雖救了皇帝,可他父皇分明因著今日午後之事對他已經起疑了,迴京後,隻怕他的日子還是不好過。


    事實他南巡的唯一收獲便隻得到了一個強力師父。可他清楚,那是擋了一刀後拚來的!那一刀的傷口到今日都還沒養好,留下一道猙獰的疤,留下了日夜都在作痛的傷。


    所以,整場南巡,他慘敗。


    可他前世今生最恨的三人:李純,朱常哲和她,卻賺了個盆滿缽滿。他到此刻都在恍惚,為何?為何會差了那麽多?


    都是他們!是他們害了自己……


    尤其是每迴看見她和李純一起時,他心裏的恨和痛就會直接炸開。物是人非,讓他有種被背叛和拋棄的憤恨痛楚。


    他始終沒法接受。


    他不甘。


    他想殺了她,他也想再次收獲她,或者毀了她。


    但他的夢想更重要,所以此刻,他似乎什麽都做不了……


    一想到下次見麵或是幾年後,他便忍不住來與她“道別”。


    哪怕隻是刺激她一下,讓她小小痛苦一下。哪怕是變成她的一個噩夢,隻要能折磨她,他就高興!


    哪怕隻是給她心裏留下陰影留些刺,他就願意。


    幾乎是一出船艙,他就找到了她熟悉的身影。


    他習慣性上前,剛開張開手臂才想起她已不是那個他。


    而她一開口更是如冰水灌了來。


    就連此刻,她想知道的不是從前的他們,而是私鹽。


    “高家船運的私鹽,是不是朱常玨做的?”她又問了一次。


    朱常安冷冷笑了開來。


    “你連高家船運了私鹽都知道,高家火藥那事果然是你所為。程紫玉,你本事不小啊。不過你既然追查到私鹽,你就更該知道我後來把你貶下主妃位是如何迫不得已。


    若沒有我全力保你,為你周旋,你早就死了!我把你關起來,其實也是保護你。我一片良苦用心,你卻一點不領情。我早與你說過了,將來那個位置還是你的,隻要你耐心點……”


    “行了,你隻要迴答我剛問的。”和他的事,她一點都不想知道了。有了李純,她的前世隻剩懊悔,她的今生全是珍惜。不管朱常安是龍是蟲,也再入不了她的眼。


    朱常安笑得咬牙切齒。


    “想要我告訴你,你總要付出點代價吧?”


    “那你還是滾吧!”


    “別狂傲!你以為你傍上李純就占了優勢?你我不過是再次迴到了原點罷了!你有了李純,我有了白恆,你成了郡主,我將封王。你我還是半斤八兩。


    之前你憑著前世記憶讓你占了不少便宜,可此刻我全都想起來了。你以為你還能順風順水一日千裏?你我的前世糾纏到今生,這就是天意,是宿命,一切才剛剛開始。


    你又哪裏來的優越感?朱常哲嗎?嗬嗬,你竟然相信他?那個卑鄙貨色,將來有你悔恨之時!程紫玉,告訴你,你想逃開我的控製?你做不到,不管怎樣,你都躲不開我,你我才是天生一對!你死,也要做我的鬼!”


    “朱常安,你真是病的不輕!但我可以很明確告訴你,不論生死,我都不屑與你惹上一丁點的關係。哪怕灰飛煙滅,你也休想。前世今生,我都不是你的人,也不做你的鬼!


    還有,我最後說一遍,你別再糾纏我。你的壯誌豪情或者陰私伎倆,用不著來與我說,也拿捏不到我,我無懼也無興趣!請你讓開!”


    程紫玉抬步就要走。


    “無懼?無興趣?”


    朱常安突然笑了,他真就讓開了,似是篤定她不會走。


    “你就不想知道,前世將程家推入深淵的究竟是誰?”


    程紫玉腳步一緩,拳頭緊握。


    朱常安幽幽開口:


    “私鹽是誰做的?陳家之事是誰在推波助瀾?程青玉是怎麽攀龍附鳳的?以老七的能力是怎麽保全二房的?老七得到了什麽?又付出了什麽?他勾結了誰?誰允許了他?皇帝充當了什麽角色?程家最後是被哪些人,用什麽樣的利益分成給切割的?


    太後的突薨是什麽緣故?你祖父的死是真病還是被毒害?紅玉的悲劇真那麽簡單?消失的荊溪市場又去了哪裏?你心疼的荊溪子民落此下場的罪魁禍首是哪個?


    你該不會真的蠢到把這些賬都算在了我身上吧?我沒有精力,也不可能背著你做出這麽大的一局來。”


    朱常安背靠欄杆,輕飄飄說著……那個過去,好刺激……


    程紫玉心中鈍痛。


    這些的確都是她還在探究的。朱常安都知道。他若不說,或許她永遠都不能找出那些前因後果。他若告知,或許她與程家的前程安危都能事半功倍。


    尤其他提到老爺子的死……那是讓程紫玉最痛的一處。


    的確,不管她今生過的如何開心瀟灑,許多東西許多痛,還是埋在她心頭。


    隻要刨開,就是傷。


    “程家早就是牆倒眾人推,除了隨大勢,我沒有選擇。我保不住程家,但卻一直在保你。還有金玉,若不是我收住了她的心,她一定不會放過你。隻有我是對你好的。可你隻顧著恨我,卻將那些都視而不見。”


    “別說那麽好聽,你保我是為了霹靂彈陶殼配方,老爺子紫金泥配方和那些泥料方子。”


    “因為你把那些給我,我就能打敗他們!我有了白家支持,再有霹靂彈,有銀子,那個位子就是我的。到時候我自然會幫你報仇,並給你要的一切。你捫心自問,那些年,我對你不好嗎?”


    “我要的一切?錯已鑄成,還有什麽一切?程家都沒了,我還在乎什麽位置?你給我捅那麽多刀,我與你還能迴去之前?


    幫我?怎麽幫?你上位後,再去殺了幫助你的金玉,幫我奪迴陶市?殺了程顥一家幫我報仇?再殺了對你有恩的白家父女消除對你的威脅並還我後位?


    那你也還是一樣卑鄙無恥,你覺得我就能接受?朱常安,你的自私讓我發指。”


    程紫玉側頭看他。


    “你剛剛說的那些,我的確想知道。你不是總愛強調你我情分嗎?那就看在那些年的情分麵上,我隻問你這一次,那些答案,你能告訴我嗎?”


    “能!……但我有條件。”


    “你說。”


    “離開李純,迴來我身邊。”


    “朱常安,你醒醒吧。不可能了。”


    “因為李純?”


    “沒有李純也不可能!前世的路,你以為我還會去走一遍?哪怕我不嫁,我也不會再與你有瓜葛。”


    “不嫁?那你還……”


    “因為那個人是李純。若不是他,我誰都不要,誰也不嫁。你還是好好抄經吧,就此別過,下次見麵,你我還是不死不休的仇敵關係。”


    程紫玉沒再迴頭,快步離去。不說就不說吧,無論如何,她都要讓在乎的人都平安順遂……


    朱常安深吸了一口,心裏有點痛。


    剛剛她問他要什麽,他說想要她迴來身邊的那句,其實是他的第一反應。那一瞬,他隻有那個念頭。說出來後,他才感受到心頭滿滿的期望。原來他想她,那個全心全力為自己的她……


    可她卻說隻要李純,那麽平靜,那麽堅定,那麽毫不遲疑……


    第二日,程紫玉要登岸了。


    太後對她不舍,千叮萬囑了好一番,又給賜下了兩車的東西。她千恩萬謝地磕了頭。


    皇帝皇後,不少貴人都分別贈了禮給她。


    皇帝還親筆題了字,讓她將來掛在那別院。


    文蘭連歎了好幾次,送別禮不但好幾份,還均是大手筆。


    “這是做什麽,我可收不得。”


    “你收著吧,放我這兒反而遭人惦記。你若過意不去,給我做一套擺設,我送給我父王。”


    想到文蘭處境,程紫玉還是應下了,又再次叮囑她做事別衝動。


    “我會照顧好自己,你操心你自己的事就成,聽說你婚事提前了,那最好不過。記著我在京裏等你,屆時給你接風。”文蘭笑嗬嗬,依舊是一副全無憂慮的模樣。“到時候我再送你成婚禮。”


    程紫玉則拉了綠喬說了幾句,讓她經常勸誡文蘭萬事莫衝動,“她若過激,不管什麽法子,一定要阻擋她。她是你主子,她毀了,你也活不成。你萬不能事事由著她。”


    綠喬聽得連連點頭,千恩又萬謝……


    船停之處是洪澤。


    裝了整整四車的禮物,程紫玉才下了船。與她一起的,還有皇帝。


    皇帝最近心情不錯,說話做事都透著興奮。


    數百年的海盜之患眼看可解,念叨了十幾年的洪澤大壩也正在重修,即便他成不了千古一帝,就這兩樣,便已是巨大政績,足可保證在大周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他這個皇帝,也算是讓人敬仰了。


    所以,他從船隊撥了一船,特意往洪澤大壩來瞧上一瞧。


    程紫玉也被允許隨行了。


    到洪澤時,皇帝很是感動了一番。


    朱常哲的表現很好。


    就如一次次暗人來迴稟的:五皇子始終都在大壩最前沿親力親為地指揮。


    整個南巡,最辛苦之人莫過於朱常哲。


    前期他接收了朱四留下的爛攤子,收拾著殘局,一點點去銜接,後期則忙於在洪澤與一個個地方來迴跑,始終沒有半句怨言。皇帝沒正麵讚他,卻看在了眼裏。


    能吃苦,很好。尤其是其他人都在歌舞升平的氛圍中,可他還能保持初心,更是不易。船隊離開,他也隻是遞了個口訊,很負責地說要等第一段工程完成後再迴京……


    皇帝突然而至,並沒有提前告知。


    親眼所見,皇帝生出了些驕傲。總算幾個兒子裏,有個有腦有能力還心誌出眾的。


    他們一行人到時,遠遠就能聽見朱常哲的聲音,他正站在汙泥之中指揮工匠。壩上熱火朝天,一切有條不紊。皇帝更是滿意。


    皇帝並未立即靠近,而是觀察了一陣。


    眼前場景讓他細細想象了一番,這個兒子若是坐到他的位置上指點江山的模樣,他應該也能勝任吧?


    朱常哲很忙碌,幹勁兒也很足。


    最後還是下人提醒後,朱常哲才迴頭瞧見一行人,並匆匆跑來。


    皇帝看到兒子滿身汙穢卻雙目澄清,笑著拍了拍兒子的肩,隨後也不顧汙穢地讓兒子帶著自己巡一遍大壩。


    朱常哲引著皇帝上了高台,拿了圖紙講的仔細,皇帝問了不少,他非但答的很好,就連許多專業性極強的點也能流利迴來。


    “很好!哲兒,好好幹!這壩修好了是大功績。是可以名垂青史的。利國利民,也利於你的名聲前程。不用著急迴京,京裏還不如這裏,這裏至少清淨無爭,你懂我意思吧?”


    皇帝說話間一緩。


    “你的安全是無虞的,李純給你分撥了不少暗衛,上次之事絕對不會再發生。有什麽事你去找他幫忙。”


    “是!兒臣謹遵父皇教誨。”朱常哲暗自竊喜。皇帝說話的偏向性已經很明顯了,這是在保全他呢。京中鬥得烏煙瘴氣,他帶著大便宜迴京,無疑成了靶子。與其那般,不如等工事初有成效再說……


    朱常哲去換衣裳,皇帝瞧著煙波浩渺的洪澤,有驕傲油然而生:“加固大壩,治河保運,防洪泄洪,供水保航,老五可堪重用。你以為呢?”


    皇帝突然扭頭衝程紫玉問了這麽一句。


    程紫玉心頭一緊。


    女子不涉政,更何況議論的是皇子?她不能亂答。


    皇帝又多疑,她不能讚,也不好貶,更不能不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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