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純出手從不含糊,不管是早有準備,或是隨機應變,他都能處理地恰到好處。


    來之前的萬銘揚隻怕死也想不到,他醞釀的掏心挖肺大戲壓根沒有用武之地……


    就如昨日的萬銘揚也絕對想不到,昨日就是萬家從興盛走向沒落的分界。


    人心不足,一天的功夫,便足以讓一個積累了幾代人心血的大廈傾塌。


    程紫玉勾了唇,被砸被辱難堪?


    才剛剛開始呢!


    入畫笑得直不起腰,富甲一方的江南大首富正窩囊撿錢,這臉打得啪啪響,裏裏外外都打透了,如此丟人現眼,明日就該傳遍整個江南了吧?


    “嘖嘖,怪道有錢的都喜歡拿錢砸人,原來這麽爽快!姑娘,奴婢可一戰成名了,拿銀子砸了萬首富的丫頭,將萬眾矚目吧?迴去後奴婢要好好將今日風光給知書她們顯擺一番。哼哼,今後奴婢走出去怕沒人不識了,您可不能嫌我丟人。不過姑娘,那些貴女後妃會不會因此我的鄙陋輕視了您?”


    “你放心,你那麽厲害,我走哪兒都帶著你。至於鄙視或輕視,無所謂,我也不在意她們。”


    因著商女和藝人身份,前世今生的程紫玉明裏暗裏沒少被人嘲笑。那種鄙視一直都在,並不會因著她曾經的王妃身份,此刻的郡主身份或將來將軍夫人身份而改變。


    而她也早已學會昂首挺胸去接受,她擁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親手掙來的,比那些依附家族之人強多了。她又焉有自卑之理?


    再說那些人十個裏有八個都假惺惺帶著目的,她原本也不打算深交。有那時間,她還不如和泥礦打交道。尤其將來跟了李純之後,李純的身份立場擺在那兒,她自然要和李純一樣的態度,不冷不熱淡如水才好。入畫今日表現,她很喜歡,李純更將滿意……


    “姑娘,奴婢……得罪了那位,會不會被殺了泄恨?”入畫瞧見萬銘揚正在鑽桌子,開始發慌了。


    “這會兒才知道怕是不是太晚了?”


    程紫玉樂了,笑著拉了她的手。


    “你放心,你都說了一戰成名,萬千矚目,你的名氣越大,越沒人敢動你。李純話撂那兒了,萬銘揚沒必要為了泄恨惹上是非。你時時跟著我,誰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今日李純強勢護著你,他這個態度擺出來後,以後不但沒人敢動你,還沒人敢惹你……”


    “那奴婢豈不是很厲害?以後是不是就可以拿了雞毛當令箭了?以後奴婢去廚房端菜,是不是就能分雞腿了?”


    “出息了!”程紫玉笑得肚子疼。在揚州時,入畫幾個奴才被人瞧不起,有次端菜,廚房竟隻給了一大碗雞脖子。而王玥家的香兒分到的卻是雞胸和雞腿,從此這丫頭就對夥食虎視眈眈的……


    “你別高興太早,我還沒說完。你惹了個霸道名聲,是沒人敢惹你,但隻怕也會有礙你婚事。”


    “那不怕!也不著急,再說了,以後奴婢要跟您入京的,大不了就不嫁了。奴婢給您作伴!”


    程紫玉想到這事就心酸。


    前世的入畫也是這般,她和知書兩個跟著自己,執意不肯成婚,最終連性命都耗了。


    “你真想跟我入京嗎?背井離鄉的日子,並不一定會開心。”


    “您怎麽說這種話?奴婢都跟您多少年了?奴婢不去,誰給您畫圖紙?誰和您說知心話?奴婢這些年所有開心的日子都是跟在您身邊的。離開您,奴婢才不知那日子怎麽繼續。不管,反正您去哪兒都不能丟下奴婢。男主子不是說將來還得迴荊溪做上門女婿嗎?那就不算背井離鄉,隻當是出遊了。”


    “入畫,不管如何,我一定會給你安排一門好親事。”


    “不急不急!您瞧瞧……”


    入畫瞅著那張銀票嗬嗬樂。“這麽大的麵額,您和男主子都那麽闊綽,您要是一腳把我踢開就不厚道了。奴婢跟著您兩位攢點銀子,將來迴荊溪就是衣錦還鄉的富婆了。嫁人什麽的,還不如銀票來的實在!”


    入畫一雙眼晶亮,透著滿滿興奮。


    “男主子要發財嗎?您的意思是,萬銘揚會給男主子送銀子?”


    “你男主子就那麽笨?萬銘揚送的銀子他會隨便收?”


    “也是。男主子英明神武,高明利落,是上天入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世大英雄,自然不會收那種來曆不明的臭錢!”入畫一臉狗腿,表情生動。


    “這話一會兒你自己跟他說去!”


    程紫玉忍不住又要笑。入畫這是惦記上她剛剛提到雙份銀票那事了。


    “你把他說高興了,指不定給你三倍的呢。”


    “那不成,奴婢可不敢!”


    “慫樣!剛剛膽不是挺肥?”


    “那不一樣,剛剛是為了一致對外,奴婢這小命還要靠爺這大佛罩著,千萬不能讓大佛反感了。”


    那丫頭把銀票小心翼翼藏進衣兜。


    “姑娘,男主子會如何處置萬銘揚?”


    程紫玉笑看外邊狼狽的萬二。


    “不知。他這會兒恨不得將萬銘揚挫骨揚灰,哪怕是拿銀子砸臉,他也不樂意。他一個銅板都不會給。所以他一定會連本帶利討迴來。一刀砍到骨子裏!你男主子隻要願意,能坑死那姓萬的!”


    ……


    一牆之隔的院子裏,李純一心泄恨,給萬銘揚找的布袋子是院裏灑掃婆子裝落葉用的,不但髒黑,還帶了不少泥點子。


    萬銘揚“忍辱負重”,連個不字都不敢說,連讓關上院門都不敢提,更不論反抗了。


    他很清楚,在讓李純先出完這口氣之前,他不但沒有談判的可能,就連自辯的機會都沒有。而若在這兒被趕出去,他就功虧一簣了。


    要他蹲地撿?行!


    要他拿下人用的髒兜?也行!


    要他鑽桌子?有心折辱他?嗬嗬,行!


    他也做!


    萬銘揚掀開桌布,蹲身探入……


    果然,銅板?


    什麽都沒有!


    “找到了嗎?”李純的靴子準確找到了他的手,狠狠一腳踩了上去。


    萬銘揚輕輕一聲嘶,隨後猛一抽氣……


    “找到了。這裏的確好幾枚銅板,還是李將軍觀察入微,萬二這就撿起來。”


    萬銘揚乖乖沒動,全憑李純撒氣。


    李純哼了一聲,這廝越是這麽識趣會看眼色,他便越是厭惡這般小人。他足下用勁兒,隨後一搓。


    細微的哢嚓,隻有李純和萬二能感受到……


    萬銘揚剛剛還燒紅的臉頓時慘白,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襟,布滿了額頭。


    “將軍,您腳下還踩了一枚,能不能勞煩您抬一下腳?”


    “自然。”


    李純抬腳,足尖一提,迅速往外一推……


    那個瞬間的萬銘揚猝不及防嚇一跳,下意識去拉了桌布……


    被踹得一屁股坐地的同時,一桌子的茶具碎了滿地。


    萬二傻眼,李純頓時黑了臉拍案而起。


    “萬銘揚,你這是何意!”


    李純冷笑。“你該不是有意報複吧?我的丫鬟不小心摔碎了您的玉,您心裏不舒坦,便要我連茶都喝不成?”


    李純氣哼哼地一甩袖子,一邊正燒水的銅壺飛了出去……


    萬二嚇得趕緊掩麵躲開,抬袖去擋。


    大半壺幾乎燒開的熱水都被潑到了他的手臂,他疼痛想嚎,卻隻敢低聲哼哼。


    他一下下甩著手,從手指到小臂全都燙紅起了泡。


    而這片燙傷更是恰到好處蓋掉了李純踩踏留下的傷……


    萬銘揚的隨從嚇極,趕緊上去照應。


    “畜生!”萬銘揚卻顧不得處理傷口,先一個巴掌扇去了手下臉上。“毛毛躁躁成何體統!瞧瞧你,打翻了將軍的水壺,還不去請將軍網開一麵!”


    萬銘揚強忍手指骨傷和燙傷,與手下一道低聲下氣求了起來。


    “將軍息怒!萬二年紀大了,先前沒能接住姑娘遞來的玉,剛剛膝頭一軟便手抖了。這兩次都是萬二之錯。既不關剛剛那位姑娘之事,也絕對沒有為難將軍之意。都是誤會啊!多少銀子,萬二補上!還有,就如昨日郡主那事,也是誤會。將軍大人有大量,還請給萬二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還不快給萬二爺上藥!”李純轉身就進了屋裏。


    “是!”


    院外眾人被驅散,萬銘揚終於跟著李純進了屋……


    “李將軍,昨日之事,萬二冤枉。萬二被許家脅迫……”


    “先等一等!說這事之前,你還是先把該做之事做了。”


    李純翹腿在萬銘揚跟前坐下。


    “郡主說了,她與你橋歸橋,路歸路,這是郡主的院子,但您剛剛損毀了不少東西啊!郡主用的,都是好的,精的,貴的,你懂我意思吧?”


    “是!”


    萬銘揚從臉到手再到心都在抽抽。他打碎的就是最普通的茶具,但李純言外之意是說剛剛碎一地的那些都是古董精品,是在逼著他賠。


    他不是不舍得,而是如此這般,這名目不對啊。


    李純若肯收銀子,是他巴不得的!


    但李純索要地理直氣壯,反倒是他沒了道理。如此這般,這銀子捧出去和打水漂有何區別?他豈不是成了冤大頭?他花了銀子卻沒有意義!


    馬上有丫鬟上來報了損耗總數:一酒壺,一茶壺,三隻茶寵,一副茶具,一隻茶葉罐,一盒子禦賜的茶葉,一茶盤和一茶荷……


    在李純的緊盯下,又是深吸了一口氣的萬銘揚捧出了厚厚一遝子銀票做補償。


    李純的人接過,拿去一邊細細查點了一番。


    好一會兒,下人才在李純耳邊道:“都是百兩的小麵額,票號也都是幹淨的,全國通兌,沒有問題。”


    人精就是人精。


    這廝早有準備,這是怕他不敢收,才準備這種小麵額的通兌票子啊!


    “總計三萬兩。”


    “嗯。”


    李純抬眼看萬銘揚。


    “萬二,還有一樣,剛剛那個奴才忘說了。那桌布,是林夫人找人專門給郡主織的雲錦,價值不菲,天下隻此一塊。但此刻卻毀了。如何是好?”


    四目相對,兩人都知那就是一塊最普通的桌布,可……那又如何?


    於是這句話,又換了萬二一遝銀票。


    “郡主若是知曉那塊最珍愛的雲錦毀了,該氣得傷上加傷了。郡主昨日受了驚嚇,再不能經受半點刺激了。來人,還不去把重金買的百年參,千年芝給郡主燉了!”


    這句話……是赤裸裸地索要醫藥費。


    萬銘揚氣得嘴角抽搐,珍愛的雲錦?用來當桌布?這謊越不縝密,便越是打他臉啊!


    然而萬二統共帶了六萬兩,已被掏空。


    他表示,沒了,求通融。


    李純嗬嗬剝著指甲。


    “那麽,送客!”


    “李將軍,做人留一線,何苦苦苦相逼。今日在下前來是有重要消息相告,您若將我拒之門外,他日定會後悔……”


    “啪”地一下,李純一拍桌子。桌上瓷器已被他拍碎。


    李純一步步走到萬銘揚跟前。


    “小爺還不知悔字怎麽寫。你大可以試試,你我究竟哪個先學會後悔。”


    說話間,李純又是一抽桌布,再一次,一桌子茶具碎一地,而桌布,則被強塞到了萬銘揚手裏。


    他淡淡一笑,挑釁意味明顯。


    “小爺說是你弄碎的,就是你弄碎的,你奈我何!來人!”


    話音剛落,十幾個侍衛已經衝進了屋子,手舉長刀對準了萬二和他的人。而萬二手裏,除了桌布,還被李純塞進了一把匕首。


    “萬銘揚蓄意刺殺本將軍,給我拿下!”


    “李純,你膽敢!這是莫須有,我是皇商,是先帝爺和當今聖上……”


    萬銘揚尖銳慌張的喝止戛然而止,隻因他看見手中匕首那麽眼熟。這是萬家打造,刀柄純金鑲鑽。那鑽圍成的字正是一個“揚”。這把刀是他的,是他身份的象征。


    他再傻也明白過來,這自然是昨晚萬家老宅被圍後,李純的人從老宅弄來的……老宅在李純手上,這廝想要弄點什麽出來誣陷他,易如反掌。


    李純再次哼笑。


    “萬二,人證物證,你確定是莫須有?”


    萬二手一鬆,匕首落地。


    下一瞬,他就笑了起來。


    “將軍誤會了。萬二隻是想從身上找件信物留給將軍,正好看這匕首既可證明萬二身份,又足夠貴重,但此刻看來匕首也不合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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