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信了!


    李純信誓旦旦,不是在安慰她,而是他真的是那麽認為!也不是他愛屋及烏才認可她,而是經過了思考和分析的。


    他眼裏閃著真誠,那汪寵溺比潭水深,比湖水清。所以他沒撒謊。


    她糟糕的一生在他那裏竟然沒有被否定。她的心結似乎也跟著解開了。


    他說得很有道理,至少說服了她。


    如釋重負!


    壓在心頭的大石倏地就消失了。


    這一刻,程紫玉的眼淚刷得流了兩行。


    誰能知曉她的前世過得有多苦。


    她十四歲之前,雖是整個荊溪認可的天之驕女,可她一直都很努力。寫字、畫畫、作圖,想配方,記配方,想設計,作設計,學理論,學操作,爬山看礦,練礦練泥。整個荊溪找不出一個比她更勤奮的小學徒!


    隻因她知道她天資出眾,是整個程家最有可能傳承技藝的一個人。隻因老爺子對她寄予厚望。隻因母親常說,長房後繼無人,她若也不行,程家隻怕就要走下坡了……


    所以,別的姑娘在翻繩踢毽時,她已經在學配泥了,別的姑娘開始學女紅時,她已經在跟著老爺子爬山敲礦石,而別的姑娘學女則女戒時,她已學成了一手寫意的字畫,已經能懸空拿了小小的刻刀在陶胚上雕刻,已經能製出一隻中品的陶壺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成了,成了荊溪的榮耀,最年輕的鬥陶大會魁主,小小年紀便享譽大江南北。她為程家贏得了口碑聲譽,還有大量訂單。她以為隻要這樣發展,程家還可以繼續壯大。


    可老爺子病了,病來如山倒,壓力驟降,家裏和工坊連番出事,發的貨也出了問題。程家被告上衙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手忙腳亂,難以喘息。她抓住了朱常安那根救命稻草,終於靠他浮上了岸。


    驚覺渺小的她,唯有找棵大樹來罩著。可入京之後,她更累了。她既要照顧家族,還要幫忙朱常安,幫他出謀劃策,幫他在後宮周旋,幫他討好貴人……


    禦醫說,要調養,要調養!可她沒有時間啊!她要做的事太多!她要掙銀子,掙麵子,掙前程,掙靠山,幫著他掙個天地人和……因為她知道,隻有他這棵大樹枝繁葉茂,才能讓她和程家跟著乘涼。


    很快,她的身子虧了。否則,她也不可能專寵的情況下,成婚幾年都未有子嗣。她怕他失望,四處求藥。然而在她白日忙碌,晚上悄悄在研究霹靂彈陶殼的圖紙和配方時,他反手對她一擊,直擊她的拳拳之心……


    太後倒了,她也倒了。她連去查一查太後怎麽死的時間都沒有,她便被關進了一個小小的院子。隨後便是一場場接連不斷的噩夢……


    她們給她下毒,毀她雙手,咒她罵她辱她折磨她,一個個噩耗傳來,不斷在她心窩子捅刀,而她一直在自問,她究竟做錯了什麽?是從哪裏開始錯的?為何整個世界和所有人都在與她作對?她明明已經傾盡了全力啊!


    她以為在入畫死在腳邊,在她點頭迴荊溪時,這些錯誤就該停止了。可當她親眼見到荊溪的一幕幕慘狀後,她更是沒法原諒自己!


    強大的恨意早就將她淹沒。


    是的,她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可她沒有壯大家族還葬送了家族。她喂飽了朱常安一家子,壯大了安王府,可他身邊卻沒有她的位置!家破人亡算什麽,連她的奴才也保不住,連她的祖宗基業,家族名聲,傳承技藝也一無所有了,連她的家鄉繁榮和支柱產業都沒有了。


    這一切,總要找到源頭吧?


    朱常安?還是誰?


    可即便成功殺了朱常安,也於事無補。她依舊痛,依舊恨,依舊沒法彌補損失。這個仇這個恨,依舊在。


    作為程家的家主,荊溪的榮耀,她沒有能力將債討迴來,所以她把一切罪都加到了自己身上。誰叫一切的轉折點就是從她的身上展開的呢?


    她覺得就該她來負責!


    所以,即便是重生,她在心底裏也一直沒能原諒自己。


    她笑得很少,開心也隻是淡淡。因為她覺得自己沒資格。


    午夜夢迴,不是紅色的一片片血,便是紅色的一把把火。要麽淹死了她,要麽燒死了她。


    是李純,解救了她!


    若沒有他,她或許可以報仇,可她依舊不會幸福。她始終會帶著罪惡感過完一生。


    而此刻,他用他的方式剖開一樁樁後,那塊心頭的苦悶巨石消失了,她豁然開朗。


    何其有幸!


    前世今生都能遇到他,並得到他的心,若隻看這一點,其實老天已經很優待她了,不是嗎?


    她喜極而泣,抱住了他,卻又漸漸鬆開。


    她麵對他而坐,小心翼翼。


    “所以,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我曾是朱常安的王妃,我曾愛過他,我與他過了四年,我為他曾做了許多事,我在死的時候肚子裏還有他的孩子,你可介意?……”


    “我……”李純剛要開口,嘴便叫她捂住了。


    “你聽我說完再迴答我。我隻要一句實話,我不需要憐憫或是謊話,也不需要你說任何負責的話。你若不痛快,有隔閡,心裏有刺,需要時間想清楚,緩一緩,等一等,我都理解。你要離開或是放手,我也自然……”


    她的嘴被堵上了。


    被他的唇。


    “你夠了!”


    他的唇未離,低沉沙啞的聲音從喉間發出,雖不清晰,卻堅定,帶著一絲氣惱。“你都收了我的聘禮了,過了河還想要拆橋嗎?”


    見她不說話,他才收唇捧住了她的臉,正色恨恨道:


    “小爺房產都買了,一半身家都給你了,你還要遲疑什麽!我就那麽膚淺,會與你曾經不得不做的選擇過不去嗎?而且還是上一輩子的!是,我是有不甘不爽,那也是因為朱常安!他有了你卻沒有珍惜你守住你,他得到了你卻還要耗盡了你。我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去喂狗!我竟然敗在了那樣的人渣手裏,的確叫我憤怒還不爽。但我也要謝謝他,沒有他那麽作,時間不會倒流,你我也不可能有機會再來一次。沒有他那麽賤到塵埃裏,怎麽能看出我與他差了一個天地的距離!哼,你不要再說那樣的話。我不會離開也不會放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證明。但前世我把命給了你,這世我的人,我的命,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若不信,時間總會證明的!那你就拿一輩子來驗證!如何?”


    他一口氣說出,中間沒有一次停頓。


    程紫玉除了流淚,便隻剩了點頭。


    他那麽好,好得她忍不住埋怨自己前世竟然沒有發現他的好。


    今晚明明是她來剖白的,可卻成了他對她的開導。


    多虧了他,她心中所有的心結和忐忑都解開了。至此,她對他再無隱瞞,她終於可以全心去珍惜他了。


    或許,老天讓她迴來,也是看到了他的真,想要她來彌補遺憾吧?


    她緊緊抱住了他,從未有過的欣喜。比夜色都要濃重的愛意滿滿充斥了心頭,再化不開。


    可他卻開口了。


    “我的心意你都明白了,那你的呢?你說你這世是來彌補的,對我,究竟是真喜歡還是真彌補?可是因為我前世為你而死,你愧對於我,所以這世才選擇了我?”


    “你說呢?”她抱他抱得那麽緊,“你聽到我的心跳了嗎?”


    “沒有……”是不可能的。她的心跳急而重,他當然知道。而且,很早以前開始,她看他就會臉紅,和他說話會因緊張而被他鑽空子,她眼裏更有跳動的光。或許,她比他知道的,還要早喜歡他。


    “那我,就拿一輩子來驗證,如何?”她照搬了他的話。


    “那小爺便給你個機會。”


    “我是想彌補你,也愧對你,但我也真喜歡你,想和你一起,所以,李純,以後我會守護你的!還有,好好愛護你,以後你有家人了,你有我!”


    “甚好!”


    迴去的路上,程紫玉忍不住問到:“我若迴答你,我與你在一起不是因為愛,隻是想要彌補愧疚,你會不會失望離開?”


    “不會!”


    李純毫不猶豫,“我依舊會對你好,讓你早晚對我死心塌地。”


    “我若喜歡其他人呢?”


    “那就把你搶迴來!不過……”


    “不過什麽?”程紫玉抬眼看他,見他正一臉嫌棄。


    “小爺這麽努力,這麽出類拔萃,這麽鶴立雞群,你若還看不上,你該多瞎啊?再說了……”


    “再說什麽?”


    “我知道你不是因為愧疚才與我在一起,否則,你如何還會提出讓我入贅?你就不怕我嚇跑了?在你家族跟前,對我的愧疚還得要往後靠。所以啊,為了焐熱你這塊冰,小爺努力地都瘦了。要說你愧疚,還不如說是爺感化了你!以後記得給爺補迴來!”


    “那你還問我是不是愧疚……”程紫玉一歎,又被他繞進去了。和他說話,從沒贏過。跟別人在一起時的精明和伶牙俐齒都會消失。絲絲沮喪……卻不難過,還有些甜。


    “在你心裏,到底還是家族更重要些。”


    “我……隻是以前我覺得解決危機前,我沒有資格去考慮我的個人的事,加上我的過去還有我的毒誓,我就……”


    “我懂。你前世今生都把家族放在了第一位,全力去搏,我正是喜歡這樣的你。說明你值得依靠,可靠,負責任。我跟著你,很有安全感,你一定會對我負責的,一定不會拋棄我,一定不會移情別戀,一定會跟我白首到老的,對嗎?”


    程紫玉笑得像個傻子,一口咬上了他的胸口。


    “留下牙印,做個記號,多個憑證,天地為鑒。使勁咬吧。”


    “李純,我會好好愛你珍惜你!天地日月星辰為鑒!”她的胸口很燙很燙。


    從今往後,他和她的家族一樣,都是她必須守護的,都是最重要的。誰要想奪,她就找誰拚命……


    寅時,正是夜色最深時,這兩人一騎迴到了潘家。


    當然,費了一番功夫。


    畢竟賓客散了大半,雖是徹夜宴席,可這個時間,大多走的走,醉的醉,留下的也不少都睡著了,二門外已很冷清。


    夏薇等在了路口。


    “朱常安發現女主子不見了,一直在四處找。”


    李純和程紫玉聞言頓時一對視,生出了些默契……


    李純的人調開了守衛,程紫玉依舊是打扮成了宮女,站到了另兩個宮女身後,跟著李純垂首迴了潘家宴場。


    李純一臉醉態,進了一間客院,幾息之後,出來的卻隻有他一人。


    他特意帶上了院門,左右觀望後才帶著一絲笑意離開了去……


    而程紫玉則換迴了衣裳。


    這會兒相比她離開時,整個後園子的賓客隻剩了不到先前的十分之一。


    再有一個多時辰,天也該亮了。


    程紫玉思量著,先迴去睡兩個時辰再說。


    然而院門卻沒能推開。


    李純留下的那倆宮女已經倒地暈死了過去。


    程紫玉尚未來得及上前查看她們是被人打暈了,還是中了迷煙之類,便見那陰魂不散的朱常安出現在了門便的陰影裏。


    “你去哪兒了?”他一雙眸子滿是陰鷙,陰測測開口。


    這個雜院偏僻,所以被他們選中,朱常安能悄無聲息進來,想來外邊已經暗布了人。她要想輕易出去,隻怕不易。


    “與你何幹?”


    “你與李純出去了?”


    “不關你事!”


    “我剛看見李純出去了。”


    “是又如何?管好你自己!”


    “你……真是犯賤!白日裏是朱常哲,晚上是李純,你到底有多賤?”


    “我那般不堪你還來找我,你就不犯賤?我與你說了多少次,我不想見你!”


    “你還真以為你是郡主嗎?敢這麽與我說話?”


    “你還真以為你是安王嗎?我還是你的階下囚?我知道你到這會兒還沒法接受什麽都不在你掌控的絕望,你也沒法接受前世今生的落差。可怎麽辦?一切剛剛開始。你會越來越絕望痛苦的!”


    “好大的口氣!”


    “那你就猜猜,我的底氣來自何處?”


    “你以為,你成了郡主,又攀附上皇子將軍就能跟我鬥?我再差也是皇子,我一聲令下,馬上就有人衝進來弄死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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