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翌軒作為程家獨當一麵的存在,四大主事丫頭非但從小待人接物到說話做事都被著重培養過,還均有一技之長,入畫作為其中的佼佼者,更是不一般。


    此刻她將這薛翰林的小算盤看得完全,心裏正暗自好笑。


    他隻知從皮肉猜身份,卻不知並不是所有奴才都要幹活的。像她,從小到大都是提筆畫畫。畫工越精進,這雙手便越精貴。在紫翌軒裏,她有單獨的房間,也有自個兒的伺候丫鬟,養得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還要精致。


    也是正因如此,她皮肉細滑,縱是戴了一頭珠翠也毫不違和,再有身上的書卷氣質,絲毫不會讓人將她與丫鬟聯想起來。


    薛駿的確有才,隻寥寥幾筆便將那遠山寫意勾勒了出來。入畫特意送了五代《山水賦》的評斷給他,果然,隻見薛駿那雙眼又是亮了一亮。


    一句“家中買賣需要”,更是完全讓薛駿確認了入畫身份。除了程家那位大小姐,還能是誰?


    他忍不住再次打量起了入畫。


    而這會兒的入畫嬌羞至極,偷偷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頭,咬著紅唇絞著帕子,有些手足無措。


    “多……多謝公子。”入畫對翰林表現得有些“癡”。


    她剛剛在假山下邊說話順溜,薛駿聽得清楚,可這會兒卻突然結巴,頓時讓薛駿自得起來。他思量著是這程小姐折服於自己的魅力下,生出了些許愛慕……


    於是他表現得越發賣力,笑起來也越發溫和。


    “舉手之勞,何必言謝?”


    “既然公子正在忙碌,小女子便不再打擾,告辭……”入畫扶額轉身。


    “且留步!”薛駿繼續他看似無害的表演。“在下翰林編修薛駿,正奉皇命做壽景圖,剛已完成了幾幅,薛某不才,見姑娘慧眼,敢問姑娘可否指教一二?”


    入畫麵上受寵若驚,心下卻在翻著白眼。


    這男子當真不要臉至極。借口倒是堂堂,作為卻是猥瑣。這是憑著一張無害的臉,打著皇命的幌子,在行那勾搭之事。


    她連丫鬟都未帶,孤身上了假山,已是極為不妥。而他那書童顯然是他心腹,眼觀鼻鼻觀心,頭都不敢抬,跟個半死人沒有差別。


    他若真是君子,就該趕緊與自己保持距離,麻溜利索離開,隨後喚了宮女前來照應她才是。


    “見過薛翰林。薛大人年輕有為,民女不敢指點。”


    入畫行了一禮就請辭。“小女子不勝酒力,先行告辭。”


    “薛某可否請教姑娘芳名?”


    入畫沒搭理。


    薛駿以為是唐突了。


    “在下剛瞧見姑娘帕子上有個‘程’字,敢問姑娘可是來自荊溪程家?”


    入畫暗暗冷哼,口上“嗯”了一聲。


    嗯,來自荊溪程家的奴才,她可沒撒謊,一點都沒,從頭到尾都沒!對得起天地良心,不像這位薛大人!……


    隨後,她便邁著虛浮的步子,帶了點酒意,緩步離開。


    身後男子還在關懷著讓她小心慢走,她扶額撐著假山石迴頭笑了笑,半點不察因著半邊身子掛在山石上,而使得那腰間荷包鬆動了……


    她羞澀轉身離開時,荷包也從山石上墜落在了石階……


    薛駿扶著亭柱,目送美人離去。


    目光真摯,視線不移。


    美人迴眸,四目相對,數不盡的曖昧柔情。


    薛駿不改麵容,目送入畫離開……


    “公,公子?”小書童這才敢上前兩步。


    “閉嘴!”他低聲喝止。


    “不是,公子,那位小姐掉東西了。”小書童上前跑到石階處,撿起了那淡茜紅色的荷包。“奴才這就去給那小姐送去。”


    “爺叫你閉嘴你可聽見了?東西給我,研墨去!你再敢多說一個字,爺就打斷你的腿!”


    薛駿麵色一冷,後退兩步,背過身後,從書童手中一把抓過了那荷包。


    這是個金線繡了折枝花的扇形荷包,抽繩處隱隱有用單線繡了個“玉”字。他笑了起來。姓程名玉,倒是沒找錯人。


    他打開荷包瞧了兩眼,又將其拿到鼻間嗅了一下,隨後將荷包塞進了衣兜裏。


    他再次忍不住勾唇,心道得來全不費工夫……


    擼了袖子剛要繼續作畫,卻聞假山下有人喚他。


    是那女子又迴來了。


    “公子,可瞧見了一隻茜紅色荷包?”女子滿眼急躁。


    “丟了?”


    “嗯,四處找不著。公子看看,可在亭中?”


    薛駿左找右瞧,繞著亭子找了許多遍,最後搖起了頭。


    “不如……姑娘自己上來找找?”


    “不了,不用了。罷了!”入畫很是失望,再行離開。


    然而入畫縱然走出了幾十丈,男子也未叫停她……


    假山後,紅玉正咯咯咬著牙,滿臉恨意。


    當荷包被塞進男子懷中,這男子的形象便完全崩塌了。


    不但下流無恥,更是卑鄙騙子。


    紅玉不得不承認,她看錯了人了。若不是以這種方式試探,如此人渣敗類還真是難以看出人品。


    “果然人麵獸心。”紅玉跺腳咒罵。“都說斯文敗類就是這樣的吧?”


    “小點聲。”


    “我的荷包,我的貼身物被他摸了聞了,我是萬萬不要了的。髒死了!”


    “你這會兒不覺得他乖順了?”


    “我怎麽會是那種隻看外表之人呢?金玉裏邊多是敗絮!我曉得的!”


    紅玉聲音漸漸低了。


    紫玉先前說的不錯。賀二何二那樣的雖倒黴討厭,可至少知根知底,不會被騙。他們內裏其實並不討厭,她卻是知道的。至少比眼前這樣披著羊皮的狼要強了不止百倍……


    “我且問你,你荷包裏都有什麽?”


    “也沒什麽。幾顆預備著隨時可以賞人的金銀豆子,還有幾張來金陵采買用的單據。倒都不是什麽打緊之物。”


    “那……丟了也就丟了吧!”程紫玉眸光一沉。


    “你是不是有什麽鬼主意?”


    程紫玉笑笑。


    荷包是女子貼身之物,裏邊又沒有什麽好東西,可薛駿卻藏了荷包,顯然是有所圖了。


    要麽,是為了找個借口與“紅玉”再續前緣,要麽便是要憑著荷包以名節二字拿捏控製紅玉,又或者,他就是要紅玉身敗名裂……


    若是第一種還好,但若是後兩種,顯然是衝著程家而來。


    但不管哪一種都是程紫玉極為厭惡的。她自然不會罷休!


    這會兒試也試完了,後續當如何?


    正好入畫繞了半圈,迴來了。


    “姑娘,柳兒姐姐正在過來了。咱們這就去抓他個現行?”


    “先不忙。”程紫玉搖頭。


    那廝將荷包揣在懷裏,而不是扔給那書童保管,顯然對這荷包是看重的。那麽,一時半會兒他應該會好好“收藏”這荷包。


    按著程紫玉性子此刻最好是放長線釣大魚,看看那廝究竟要做什麽,又究竟是何人指使。


    可朱常安步步緊逼,弄來了程顥一家子,還不知有什麽後續手段。她無暇分身,也沒精力再來盯著這翰林,便處理了一樁是一樁吧。


    至於能不能抓到大魚,便隻能看運氣了。


    “抓他現行可沒意思。即便荷包是從他身上搜出來,他隻要一口咬定是剛剛在什麽犄角旮旯找到,為了鄭重起見先收藏起來,打算一會兒拿給程小姐便能搪塞過去!我可不能這麽便宜了他……”


    “沒錯!”


    紅玉性子直卻不笨,她也想到了薛駿拿走自己荷包的種種可能。“那樣的人,算計我和程家,管他什麽來路,怎麽也得叫他身敗名裂才好。”


    “姐姐說的是!”


    幾人悄悄繞遠退出假山,便瞧見了等在不遠處的柳兒。


    “姑娘,您離開後,朱常安那幫人想來是怕引起注意,馬上就散了。朱常安去忙他的事,二老爺夫婦分別去找故人說話了。而那兩位去尋的,都不是荊溪賣家,而是那些頗有名氣的商人。對了,聽說江南首富萬家家主也在,二老爺去求見了。”


    “程青玉呢?”


    “程青玉則是去一邊與金玉說話去了。山水輪流轉,金玉衝著程青玉頤指氣使,青玉倒是沒有多做計較。聽了一會兒便告退離開了,隨後便開始四處溜達。到目前為止,還未看出什麽。”


    “嗯,辛苦了。”程青玉素來“內向”示人,心裏波濤掀得再大也不會表露出來的。


    “金玉這個小賤人。”紅玉又開始恨恨起來。“死灰還能複燃,把她厲害的!”


    “這灰是我倒出來的。姐,你放心,她這灰燃不起來的,充其量就是個暖床的,奴才而已。她的好日子,在咱家就已經結束了。我要她反反複複都在竹籃打水,她的希望大了,失望才會多,終有一天,將走向絕望!你隻管遠遠看她就成。”


    “嗯,接著,咱們當如何?”


    “接著,自然是聽我安排。”


    程紫玉解下腰間石竹紅色的荷包,暫時先掛到了紅玉腰間。今日大喜之日,出席的男女眾人即便不著紅色,也會掛些紅色。是以程紫玉也不例外。


    紅玉本掛的是淡茜紅色荷包,與這石竹紅顏色相近,因而程紫玉這荷包掛上她身沒有半點違和,隻怕連何氏也未必能注意到她換了個荷包。


    “紫玉,這是何意?”幾人皆是不明。


    “我不打算便宜放過那人。所以,你們記著,是我的荷包丟了,而不是程家大小姐!”


    “怎麽?”


    “自然是因為我丟了荷包更合適!更能讓那牲口身敗名裂啊!”


    “你要怎麽做?”


    “鬧大唄!”


    程紫玉心下已經有了完整想法。這事還非但她來,那浪才能掀起來。


    “走吧!”


    “去哪兒?”


    “去我住處!”程紫玉眨了眨眼。


    幾人沒忘盡量往人多處走,在不少地方留下了身影後,才往住處方向去。


    路上碰到了負責宴席安全的羅侍衛長一行人,程紫玉上前打了招唿。


    程紫玉是紅人,這宴上眾人無不對她客客氣氣,包括侍衛們。


    “羅侍衛長,民女有個請求。”


    看她神色為難,那羅某屏退了手下,示意她直言。


    程紫玉將羅扇遮擋的裙腰露了出來。


    “我的荷包丟了……”程紫玉將荷包的形狀顏色樣式給那群侍衛說了一遍,求他們幫忙。


    “裏邊有多少值錢物件和銀票?”這是侍衛長的第一反應。


    程紫玉失笑,在外人看來,她就是個富婆。荷包掉了這麽緊張,必定是因為價值不菲。


    “金銀倒是沒有多少,主要是有幾張單據。”


    她自然捕捉到了對方眉間閃過的一絲無奈和不耐。


    “那是我的貼身之物,唯恐叫人拿走惹出事端。若是掉了還好,隻怕是叫人偷了盜了。我在假山群看景下石階時,曾被一男子撞到了肩膀。我當時還道這人怎這般無禮,可那人走得快,我便息事寧人了。過了半刻鍾,我才發現荷包沒了,迴頭去找,假山上已經沒了人。我懷疑正是那男子……”


    “那程小姐可認識那男子?可還記得男子模樣,打扮和服飾?”


    “沒看到臉,隻瞧見了一個背影。是深藍色的直裰,個子體型和您差不多,頭上帶了冠,其他就不知了。”


    “……”


    羅侍衛深吸了一口氣,說了與沒說一樣。


    這會兒前後院的賓客混作一團,賓客加上他們所帶的小廝,僅僅潘家外來人等,就已至少有千餘男子。


    而其中著深藍色的,至少有三成。個子體型和自己相仿的,其中又至少三四成,換而言之,至少有百多人符合她的提示。


    這如何找?


    他總不能一個個抓起來搜一遍吧?且她還僅僅是懷疑……


    “羅侍衛長,您看,能不能暗中幫忙查探一番……”


    “程小姐所言極是!羅某一定全力以赴,悄悄查探。宴上人多手雜,或許有人撿到一會兒會還迴來也可能。要不然,您再迴去找找,許還在假山上?”


    “嗯,也隻能如此了。多謝!”


    那羅侍衛趕緊行禮離開了。


    “紫玉,你真指望這幫人幫你找荷包?”


    “哪能啊?他們也就是麵上客氣,順路賣個麵子。怎麽找?對他們來說,就是區區一個荷包,既然裏邊沒有銀子,我又不肯定是被盜,與他們何幹?敷衍我罷了。”


    程紫玉笑道。


    “若他們真要幫我找,反倒是壞了事,我還怕他們會打草驚蛇呢!我啊,要的隻是他們知曉這麽個事。晚些時候能出來給我做個見證!”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掌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弱水西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弱水西西並收藏掌貴最新章節